第17章 章
第 17 章
也不知怎麽,我一晚上醒了好幾次,期間甚至以為自己還在那座海邊小城的酒店的床上,直到看見房間裏熟悉的陳設,才想起自己已經回家了。
就這麽醒一會兒睡一會兒,一直到早上十一點左右,我才終于舍得起床。洗漱完走下樓,房子裏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我猜想他們大概是又去忙了,也沒有在意。沒有急着出門吃早餐,我打算先處理一件拖了很久的事——分手。
分手實在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對有些人來說,難點在于他們心中還有愛,就算理智告訴他們已經到了分別的時候,可感性上又仍舊對過去留戀不已,對未來抱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對另一些人來說,難點則在于如何才能把這件事處理得體,既不引起後續的麻煩,又能為自己贏得良好的聲譽。
一般來說,沒人願意當先提分手的那個人,因為誰也不想自己在他人眼中是個無情又殘忍的家夥。不過,也沒人願意當那個被提分手的人,因為比起被人唾棄,被人同情反而更讓人難以接受。
我不喜歡糾纏與哭泣,我理想中的情況,是兩個人就像是兩條魚,在江水中自然地相遇,又在岔道處自然地分別。當然,這是好聽的說法,是我過去潛意識自行美化的結果。
在這之前,我從未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所在,是當我親身體驗了愛一個人的感覺後,我才知曉自己過去究竟犯了多麽離譜的錯。盡管我已無法補救,可最起碼也應當給它一個正式的結束。
心裏這麽想着,我在一番糾結中寫好了想說的話,正要發送時,算了算時間,現在應該是她那邊淩晨四五點,想着如果她一早起來看到這樣的消息,實在是太過殘忍,于是我只好先擱置下來。
下午三點,我出了門,與老陳約見在一家他選定的西餐廳。對他來說,這大概是他能出門的最早的時間了。
在令人窒息的熱浪的包圍中僅僅只是走了幾分鐘,我便出了一身的汗,直到走進開足冷氣的餐廳裏才涼快下來。
要在這種天氣下出門赴約,也着實難為了老陳。如果不是我心裏懷揣着一些不得不弄清楚的事想要問他,我也斷不至于這麽無情。
與去年相比,老陳似乎瘦了一些,但也許只是我的錯覺。盡管熱得滿頭大汗,可他看起來精氣神還不錯,胃口也很好,一坐下便先找服務員點了一份牛排和一份香腸拼盤,然後才開口與我寒暄:“好久不見,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
“晚上一起玩嗎?”
我連忙擺手拒絕:“算了,我還在倒時差呢。下次再說吧。”
“通宵不就是倒時差最好的辦法嗎?”老陳盯着我,露出一臉壞笑,“你老實說,是不是談戀愛了,女朋友管得嚴?”
“沒有。”我趕緊否認,緊跟着又補了三個字,“剛分手。”
“那不是正好嗎?你沒聽過一句話嗎?忘記前任最好的方式,就是現任。”老陳顯然很滿意自己這番“歪理”,不光嘴上在說,同時兩只手就似指揮家一樣來回擺動着。
“那是你的方式。”我不願在這件事上多聊,于是岔開了話題,轉而問道,“怎麽樣,你工作了嗎?”
“再過段時間吧。”老陳搖搖頭,随即長籲短嘆起來,“唉,真是羨慕你們這些還在上學的人呀,一點壓力也沒有。哪兒像我,每天都要愁死了,唉。”
“你也可以再過來念一個研究生呀。”
“算了吧,累死了。”
我笑了笑,知道他也就是随口一說,于是就此打住了。另一頭,老陳點的牛排和香腸拼盤也已上桌。幾塊鮮嫩多汁的牛肉下肚後,他的興致明顯更高了。
“晚上真的不和我一起嗎?我告訴你,我今晚可是準備了一個大派對,就在市郊。啧啧,你都想不出會有多有趣。”
“有哪些人呢?”我裝作感興趣的樣子,順勢問道,“還是上次那些人嗎?”
“上次?誰呀?”
“就是去年呀。不過我也就記得幾個人。好像有個叫,叫什麽,哦,對了,Nicky!就是那個手上戴着很多戒指的,你給人家取外號叫‘指環王’。還有,啊,我還記得有個叫Vivian的姑娘,很漂亮。”
“哪個Vivian呀?我記不大清了,最近倒是有個結婚的Vivian。”老陳嘟哝着,把嘴裏的肉全都囫囵咽下去後,他又插起一塊烤蘑菇丢進嘴裏,一邊嚼,一邊滿不在乎地問我,“你喜歡她?”
“那倒不是,只是突然記起來了。對了,Jason,你還記得嗎?”我小心斟酌着語氣,盡量不使自己顯得刻意。
“啊!Jason!”沒想到,老陳忽然好似被電擊了一樣叫了起來,這倒讓懷揣着心事的我有些不明所以了。
我下意識心虛地看了看四周,發現沒人注意到我們這邊,才又問道:“怎麽了?怎麽提起他你這麽激動?”
“哈哈!Jason,Jason!”老陳連續把這個名字念叨了兩遍,臉上浮現出一種幸災樂禍的笑來。他興高采烈地往我這邊湊了一截,說道:“我都忘記跟你說啦,那小子的名聲可算是在我們這兒臭了,許多人都跟我罵他呢!”
“怎麽啦?他幹什麽了?”
“這可說來話長了。”
老陳說完,不顧我的急迫,先低下頭,風卷殘雲般将他面前的牛排連帶着配的烤蘑菇與番茄都一掃而空後,擦了擦嘴,往後一靠,點上煙,吸了兩口,才開口:“那小子家裏出了事,好像是被人騙了。唉,你知道的,老一套,給別人當法人做擔保,最後人家跑路了,他們家不得不把房子和車子都賣了抵債。不過這小子還是跟以前一樣,天天去夜店和酒吧,只是都是蹭局蹭卡,他自己呢,一分錢也沒有給過。本來大家也不好意思說他,可是後來就算人家沒有邀請他,他還是自己跑過去,喝人家的酒,泡人家的姑娘,有事沒事還找人家借錢。時間一長,他的名聲在圈子裏就徹底臭啦。我聽說現在還有不少債主在找他呢。”
聽到Jason的遭遇,老實說,我并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觸,就算有幸災樂禍,也不會比烤蘑菇在牛排套餐裏的占比更多了。說到底,我與他本就只是兩個在酒局上見了一面的陌生人而已,而一個陌生人無論是飛黃騰達還是跌入谷底,對我來說都沒什麽分別。
想到這,我随口應付着:“這麽慘呀?”
沒想到老陳立馬叫了起來:“他算什麽慘呀,他這是報應!對了,你還記得那天晚上跟在他身邊的那個女孩兒嗎?”
我怎麽可能不記得呢?
“黑衣服的那個?”
“是黑衣服嗎?我不記得了。總之,那個女孩兒可被他害慘啦!我聽人說,那個女孩兒本來是X大的新生,剛上大一就被他勾搭上了。哈哈,當然,他說是那個女孩兒主動勾引的他,誰知道呢?總之就是,他包養了那個女孩兒。我的天,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小氣。我聽人說他每個月只付給人家幾百塊。哈哈,幾百塊就可以随便擺弄一個月,菜市場的雞也沒有這麽便宜的呀!當然,他是付了那個女孩兒的學費,平時吃住也都是他付錢。可是你想想,國內的學費多便宜呀,至于吃住什麽的,那又能花幾個錢呢?唉,這個小氣鬼,說起來都好笑。這要是我,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提這種條件呢。那個女孩兒也真是,到底圖個什麽呀?就算是出去坐臺也不止這點吧。”
老陳一邊吞雲吐霧,一邊情緒激昂地痛斥着曾與他一起喝酒的那個人,順帶也肆意羞辱着“那個女孩兒”。
在他看來,她根本就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只是故事裏的某個角色,或者說只是一個可供他在茶餘飯後作為談資,和朋友一起嘲笑和批判的東西。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口中的“那個女孩兒”,是我第一眼就喜歡上的姑娘,是我朝思暮想,願意付出一切只為換來一個笑容的心上人。我在她面前總是小心翼翼,甚至連一句話或一個動作也要斟酌再三,深怕引得她不快。你說,他們怎麽能這麽對待我心愛的她呢?他憑什麽這麽羞辱她?
我心情沉重,幾次都想要說些什麽,可我又什麽都說不出,最後只能用手指不停敲打着桌面,宣洩着我的不滿。
另一頭的老陳卻似沒看出我的煩躁,仍在喋喋不休:“當然啦,你情我願的事,我們也不好說什麽,可是這個壞蛋呀,你真是不知道他有多壞!聽說他不但經常打人家,而且分手之後還把那個女孩兒的視頻到處發呢!要我說真該給他抓起來,這個王八蛋!現在好啦,那個女孩兒聽說被搞得直接退學了回老家了。唉,真是可憐哦。”
我的腦子就像炸開了似的,一瞬間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思考不了了。一種由憤怒、憎恨、痛苦和恥辱交織在一起的複雜情緒充斥着我的胸膛,我感覺手腳冰涼,整個人就像是中了毒一樣,一種發麻的感覺從四肢的末端開始逐漸蔓延到全身,最後甚至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起來。
好一會兒,我才在老陳的呼喊聲中回過神。
“喂,怎麽了?你吃不吃香腸,不吃我自己吃了。”
我只感覺身心俱疲,只想馬上回家躺着,什麽話也說不出。好半晌,我才硬擠出幾個字:“不用了,你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