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紅色燭光映照胡蝶蘭的臉龐,她颔首,快樂是多容易的事,至少在這一刻,她沒有過多地思念何俊蛟。
燈光大亮,胡蝶蘭跳了幾支舞,穿着高跟鞋的腳酸疼地厲害,轉身去了洗手間,對着廁所寬寬大大的鏡子,她看到掩藏在粉底之下的臉,即使上了濃妝,也不能很好地掩蓋臉上幾顆小黑痣。為什麽人心就能,因為心的外面包裹着一層皮囊,讓人看不見也猜不透心裏究竟是什麽,是強顏歡笑,還是發自內心的歡喜,人就是這麽複雜地活着,複雜到連自己都不認得自己,皮是虛僞的,內心永遠是真實的。愛情呢,那愛情是什麽,有人說,愛情不過是寂寞時的一種纏綿,愛情它又長成什麽模樣。她是第一次談戀愛,沒人告訴她該怎麽做,哪樣是對的,哪樣又是錯的,或者說跟何俊毅在一起真的就是戀愛了嗎?她是人,她也會自私,她也有想要得到的,也有所期盼的。
“我是怎麽了?”胡蝶蘭用手摸自己的眼角,指尖一片冰涼,眼淚轟然而下,“我是怎麽了。”她胡亂地擦着,臉像七色板粘滿油彩。“我為什麽要哭,我今天很開心,很快樂,我為什麽要哭。”為什麽要哭,是因為自己的夢想被打碎了,為什麽要哭,是看到自己的自私,自己的卑賤,何俊蛟給自己一塊糖,一點好處就可以義無反顧地跟他走,這樣的自己,何俊毅,為什麽會喜歡上這樣的自己。
發現門被鎖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女廁裏臭味熏天,她竟然現在才聞到,冷氣從門縫灌進來,寒氣逼人,胡蝶蘭着了慌:“有人嗎?請問有人嗎?”打開手機,屏幕閃了閃,自動關機了。胡蝶蘭徹底蒙了,廁所被困,手機沒電不是小說電視裏才有的情節嗎?在現實裏怎麽會發生這麽烏龍的事。洗手間在走廊最盡頭,會場裏人聲鼎沸,音樂震耳欲聾,哪怕她喊破喉嚨也沒人來救她。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胡蝶蘭凍得發抖,luo露的手臂上浮起了層層雞皮疙瘩,她哈一口氣,打了個寒碜,噴出的霧氣蒙住了她的臉,到後來外頭漸漸沉寂下去,她也一頭栽倒在地。
朦朦胧胧中看到煙頭的明暗交替和煙圈的缭繞,唐小青穿着寬松的T恤坐在又白又大的箱子上翹着二郎腿,揶揄地笑:“你還回來幹嘛?”何俊蛟忽然從唐小青身後冒出來:“胡蝶蘭,你快走!”
驀地驚醒,床邊圍滿了人,看到胡蝶蘭醒來都松一口氣,杜欽語哭個不停:“都是我,都是我的錯,我說可能你先回去了,所以大家才沒來找你,小蝶,對不起。”
胡蝶蘭木讷地睜着眼,頭疼得厲害,像要爆炸一樣,是虛是實都分不清。何俊毅摸摸她的額頭:“好在燒退了。小蝶,你好好休息,我們先回去了。”
李蓓蓓捏着她的手不放:“死女人,魂都被你吓沒了,好好睡覺。”
“恩。”胡蝶蘭虛弱地笑,目送他們出門,指指桌上的手機。
葉素芳瞪着她:“手機手機,也不知道多帶塊電池,急死個人。給你,剛給你換上了。”
沒有短信,沒有電話。
葉素芳房裏傳來輕微的鼾聲,胡蝶蘭睡夠了,抱着暖水袋站在窗邊看外頭的雪花。雪積了很厚的一層,層層疊疊,淩晨1點多,緊閉的門窗一片沉寂,居民樓裏還是很安靜。目光轉到樓下,底下停着輛綠色出租,旁邊站着個人,火光忽明忽暗,更多的雪繼續不斷地飛身滑落,他仰頭,那些雪就落到他的眼睛裏了,胡蝶蘭的心狠狠征住,終于忍不住轉回身,抛下熱水袋跑了出去。
何俊蛟只穿一件單薄的襯衣,頭發稍顯淩亂,腳底下堆滿了煙頭,看到胡蝶蘭,嘴角挂起一抹嘲諷的冷笑,一雙眼睛仿佛深不見底的寒潭:“很好,現在學會不接我電話,不回我短信了,胡蝶蘭,你有種。”将手中的煙頭狠狠往地上一砸,坐上出租,消失在她面前。胡蝶蘭杵在那說不出一句話,嘴巴幹澀地厲害,說不出話來,剛邁出一條腿上樓道,遠處的燈光帶着嘈雜的喇叭聲直直地刺過來,她睜不開眼,用手擋着視線,一個人影風一般朝她跑過來,猛地将她抵在牆上,死死咬住她的唇,胡蝶蘭吃痛,眼淚順着面頰滑下。何俊蛟抱着她,雙眼緊閉,自嘲地笑了:“到現在,還是這麽讨厭我,厭惡我嗎?”胡蝶蘭雙手垂放兩側,僵硬得忘了動彈,“真的,那麽讨厭我嗎?不想抱抱我嗎?”
胡蝶蘭難過得只能将頭抵在何俊蛟的肩,像是難過, 又像是絕望,不知過了多久,何俊蛟手上的力度一點點地輕了,他慢慢地松開她,喉結動了動,終究還是什麽都沒說,手慢慢地握成拳,又緩緩松開,神色複雜地看她一眼,掉頭朝出租車走而去。
胡蝶蘭的心口痛得厲害,宛若有千萬條蟲在撕咬,撕扯她的肉,剛到門口,整個人徑直傾向紅木漆房門,發出“嘭”的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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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蝶蘭醒來是兩天後的淩晨時分,病房窗戶開了一半,冷風飕飕往裏灌。窗外黑黑一片,只有遠處零星幾點燈光,映入眼簾幾點寒意,略偏頭,便看到何俊毅穿着米色的風衣枕着她的右手睡熟,眼鏡耷拉在鼻孔下,與平常的儒雅形象大相徑庭,胡蝶蘭縮了縮手,他揉揉惺忪的睡眼扶正眼鏡莞爾一笑:“醒了嗎?”
“學長。”胡蝶蘭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就像是沙子哽住喉嚨,發出奇怪難聽的“嘶嘶”聲。
“睡了兩天,餓了吧,我去給你弄點吃的。”何俊毅還未站起胡蝶蘭扯住他風衣一角。
“學長,我想跟你談談。”
何俊毅撥開她的手放回原處:“現在什麽都不要想,以後有的是機會說,不急于一時,我給你買吃的。”替胡蝶蘭掩上被子,匆匆出門了,腳步淩亂,似乎有逃跑的意味,連門都忘了帶上。她斜靠在床頭,整間病房只有她一個人,角落裏一張皮質沙發,散發着陳腐的光,紅色皮革脫落幾處,露出裏面白色的雜質海綿,洗手間浴室電視空調一應俱全,要不是何俊毅他們家出面,胡蝶蘭一輩子也住不上這樣的病房。她掀開被子到門口,走廊空蕩蕩的,盡頭處有一抹白色的燈光,連着幾間房門都緊閉着,間或傳來幾聲微不可聞的說話聲,她一走就走到了306,房門虛掩,透出隐約的光亮,猶豫着該不該敲門,聽到從洗手間裏面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嘔吐聲。
何俊蛟只穿單薄的病房,襯得他身形越發瘦削,硬朗清俊的下巴長出了深黑色的胡茬,臉色蒼白,他只手撐着水池邊緣,身體随着胸口的起伏劇烈顫抖。胡蝶蘭還未伸出手,何俊蛟忽然回過頭來,擒住她的手腕,眼神陰翳:“你做什麽?!”他定定地看着胡蝶蘭,醉眼朦胧,然後整個人撲到她身上,濃重的酒味竄入胡蝶蘭身上每一處細胞。她攙着何俊蛟上床,凝神地望着他的眉,他的眼,柔和地笑:
“好吧,何俊蛟,邊睡覺邊聽我說,就算我說着說着哭了,也不要睜開眼睛看我。我很感謝你,謝謝你陪我去海南,謝謝你坐在我身邊,謝謝你說不要挂電話,那段時間真的是我有史以來最快樂的時光,所以我自以為是,自以為你喜歡上我了,很蠢很笨的想法對吧。我也覺得很蠢很笨。找了你兩年,瞻仰你四年,每一次擡頭的高度我就以為會離幸福近一點,我以為只要我一直追在你身後不退縮,不放棄,有勇無畏無懼,你就會看見我。但是我也會累,我也會心疼,我也會難過。每次看到學長我好像看到了自己。我厭惡那樣的自己,自私自利,我以為站在他身邊你能看清我,我以為站在他身邊我能更好地接近你,我以為站在他身邊能換來你一句你喜歡我。你吻我的那個晚上,華燈璀璨的大街在我眼裏都成了布景。我喜歡你何俊蛟,不是感激,你溫暖了我16歲的人生,我差點死掉,是你讓我活了過來,真的不是感激,不是。何俊蛟,我記得問過你,我是不是很可憐,當時你揚着一道眉,意味深長地笑,你說‘不是,在我眼裏你從來沒有可憐過’。何俊蛟,這是我最滿意的答案,如果你認為我可憐,反而會讓我自卑。你一向都是這樣。何俊蛟,我也會做夢,夢到你牽着我的手,夢到你親吻我的眼角,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會不會有一點點想我,我能不能成為你心裏的朱砂痣?原來小說和電視劇都是騙人的,不一定付出就會有結果,但是我不後悔,因為是你,所以不後悔,即使耗費我幾年青春,那也沒關系。”胡蝶蘭吸吸鼻子,彎起眼角笑了,“再見,何俊蛟。” 電視屏幕上變幻的光讓她的臉色有些莫測,胡蝶蘭緊捏着拳頭一點點離開何俊蛟的病床,肩膀在微微顫抖,她強迫自己不要轉身,只怕一回頭,眼淚就會如決了堤的洪水呼嘯而下。
“不要走。”
身後一句喃喃,胡蝶蘭僵了一下,自嘲地笑了。
“不要走,胡蝶蘭。”
她這次是整個人定在那裏,稍稍回頭,呼吸紊亂,何俊蛟xiu長的身姿倒映在一旁的鏡子裏,他上前幾步伸出雙臂自背後環抱住她:“胡蝶蘭,假若我喜歡上你了,你還要和我說再見嗎?”
“何俊蛟——”
何俊蛟沾滿酒精的氣息噴在胡蝶蘭的頸窩裏,生硬的胡茬紮在她粉嫩的臉上一陣瘙癢:“聽我說完,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起,想聽到你的聲音,想看到你的笑,看到你站在阿毅身邊我會心煩意亂,食之無味,看到你對他笑,我,我氣得想揍他。聖誕前夕我來找你,就站在你家樓下,我看着你倚在窗臺上,月光淡淡地在你臉上留下一圈光影,你在電話裏對我笑。其實,其實我想到你家和你說,就是說那什麽。我一路跟着你們去教堂,站在門外看你們成雙成對在裏面做該死的禱告,我的肺都要氣炸了,要不是手機剛好沒電你看我怎麽修理你。”
“等等,”胡蝶蘭轉過身,“你是說你那天一直跟在我們身後?”
何俊蛟雖然快速地別過頭胡蝶蘭還是看到他臉紅了:“哪有,哪有一直跟,不就看阿毅送你回去我也就那什麽了嗎。”
“何俊蛟你會不會是在說夢話醒來什麽都不記得了。”
“我說你這個女人遲早被你逼瘋不可,哎,”何俊蛟急得抓耳撓腮,“我現在清醒地很。”
胡蝶蘭拖着腮幫笑:“你剛剛算是表白嗎?”
“表你個頭,聲音難聽死了,啰嗦。”
走廊盡頭傳來一聲叫喚,胡蝶蘭沖何俊蛟擺擺手算是道別,手未觸到門柄,何俊蛟忽然攔腰抱住她将她抵在門上溫柔地吻了下去。
“何俊蛟,你瘋了嗎?”胡蝶蘭小聲呵斥,伸手推他,何俊蛟抓着她左手放到自己胸口,撬開她牙齒命令她噤聲,他的力道又大又急,胡蝶蘭都快喘不過氣,一狠心,咬了他舌頭。
“啊。”何俊蛟吃痛地低呼,吐着舌頭連話都說不完整。何俊毅的腳步聲漸漸朝這邊來,胡蝶蘭緊張地快失去呼吸,何俊蛟眼睛彌散着狡黠,痞性地窺胡蝶蘭一眼,把手一拉,迅速走了出去,幹脆響亮地叫了聲“哥”,胡蝶蘭張大嘴巴愣在門後,她偷偷探出半個頭看外面的情況,何俊蛟攬着何俊毅的肩膀往洗手間的方向去:“植物人嗎?我看她出去找你了,嗯,剛經過我病房。”隔得太遠,聽不清講些什麽,幾十米開外,何俊蛟在身後做了一個OK的手勢,胡蝶蘭暗暗咒罵一句,溜回自己的病房。
一住院就住了一星期,胡蝶蘭病房在何俊蛟斜對面,她經常望見那些年輕漂亮的小護士進進出出,花籃送了一撥又一撥,24小時難得停歇,何俊毅忙着考研,葉素芳和胡孟斌的工作量大,偌大的病房通常只有胡蝶蘭一個人。倒也不覺得悶,何俊蛟隔三岔五地送些水果過來,坐在床邊笑吟吟地看胡蝶蘭一口一口嚼爛,咽下喉嚨。逢着護士查房,他也總能有辦法忽悠過去,晚上實在憋得慌,也會隔着小小的距離打電話,發短信。有一晚胡蝶蘭感覺不适,起身之後發現床單髒了一大塊,急中生智裹了被褥拿一疊紙巾去洗手間,半途殺出個何俊蛟,攔在她身前,向上45°地揚起頭,臉上一副欠揍的似笑非笑:“去哪兒?”
胡蝶蘭窘迫地說不出話,臉紅地像要滴出血來,她一沒防備,何俊蛟“噌”地扯下了她的被褥,胡蝶蘭“呀”一聲,何俊蛟笑着笑着臉變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