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姐姐
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
提起南城，映入腦海的都是十裏秦淮，鐘靈毓秀的江南第一州。
柔桑淺草，绮樹游絲，六朝金粉凝成的秦淮河亘古纏綿，碧陰陰的水波之上，是暈出的朦胧煙霭，而如今的秦淮河褪去了昔日的浮豔頹靡，只餘下搖曳的槳聲燈影，和岸上沉寂的古城牆。
聞風逃也似的離開了火車站，腳步踉踉跄跄。
他身上遍布着傷痕，有些是舊傷，有些還帶着鮮紅的血痕，看上去觸目驚心。
剛剛下過雨的南城，青石板路被沖刷得幹幹淨淨，聞風跑了沒多遠就摔了一跤。他咬牙站了起來，憑着記憶裏的方向往祖母家走去。
很不幸，他迷了路，等他跌跌撞撞趕到熟悉的門口時，天上又開始下起雨來。
聞風抹了一把臉，扣響了門。
沉重的響聲在巷子裏回蕩，他不死心，繼續敲門。
沒有人來開門。
難道是他記錯了地方？
聞風渾身的力氣已經用盡，他順着門板滑坐在地上，腦袋埋進了膝蓋之中。
他是偷跑出來的，冒着挨打的風險，偷了繼父的錢，坐着火車來到了這裏，一路上滴米未進，饑腸辘辘，身上還帶着傷，狼狽的要命。
一路上，所有人都用異樣的眼光打量着他。
改革開放二十年，先富起來的人的确有，但坐綠皮火車的大多數人都還在溫飽線上掙紮，不會因為他衣着破舊而瞧不起他，但小小年紀一身是傷，這就不太好解釋了。
聞風從來不怕別人的眼光，嘲笑也好，不屑也好，他不在乎，他只想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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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不遠處傳來了一個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有節奏感的落在青石板上，他低下頭，懶得理會。
陸清寧老遠就看到這裏坐着一個人，黑魆魆的一團影子，不像她認識的任何一個小夥伴。
她放輕了腳步，在他面前停了下來，把傘撐在了他的頭頂，蹲下了身子。
“你還好嗎？需不需要我幫忙？”
她的聲音是棉花糖一樣的甜蜜柔軟，像是落在青石板上的雨絲一樣，一點一滴滲進了他的耳朵，讓他的身體像是在一寸一寸複蘇解凍。
聞風頓了頓，緩慢的擡起頭，那雙清澈的如同一潭秋水的眸子落入他的眼底。
她的面容浸在昏暗與光明的交界線之中，半明半昧，美的像個精靈。那雙眼裏盛滿了水波一樣的溫柔，仿若明珠生暈。
頭頂的雨絲落在油紙傘上，發出細碎的聲響，他渾然不覺，目光膠着在她的身上，動也不肯動一下。
天色陰沉，他眼前的一切光影都虛化，只有自己的心跳聲蓬勃有力，讓他清晰的感受到，他還活着。
眼前的小姑娘眉眼精致，像是被秦淮河的水滲進了骨子裏，水靈靈的，眉宇之間卻全是靈動和好奇，見他不回答，也不肯走，柔聲同他說着話，“你住在這裏嗎？沈奶奶在我家裏呢，需不需要我去幫忙叫人？”
哦，原來奶奶在她家裏，聞風默不作聲，垂下了眼。
“你受傷了，不過我不會包紮，我去找人幫你好不好？”
聞風一直盯着她，他看到精靈姑娘背後昏暗的天光，很想問問她，你的翅膀呢？
如果是精靈的話，應該會有翅膀吧！
弓箭呢？她會不會有弓箭？
聞風渾身緊繃，重新低下頭，看着女孩的白裙子被雨水打濕，把頭埋進了膝蓋之中。
他有點不敢讓她看清自己的模樣，他覺得此刻的自己肮髒的像個乞丐，連同她說一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陸清寧不敢碰他，他渾身都是傷，萬一弄痛了他就不好了！
所幸這裏離家很近，她把傘撐在他的頭頂，提着裙擺往家跑。
聞風聽到腳步聲，驀地擡起頭，聲音嘶啞，“喂，你的傘！”
陸清寧邊跑邊回頭看他，唇邊蕩開了一抹盈盈的笑意，“原來你不是小啞巴呀！”
看到她的笑臉，聞風下意識的想要跟着笑，結果不小心牽動了臉上的傷口，疼的他皺了皺眉。
陸清寧牽着沈奶奶的手出來的時候，聞風手裏還舉着那把天青色的油紙傘。
“沈奶奶，您快帶他回家吧，再淋雨就該生病了。”
她嘴巴甜，長得好，街坊四鄰都喜歡她，尤其是住在隔壁的沈奶奶，時常給她帶些精巧的小東小西。
剛才看到她淋着雨跑回來，幾個人都吓了一跳，一聽她說門外有人等着，沈奶奶連忙跟着她出來看。
“阿風？”
被孫子一身狼狽的模樣吓了一跳，沈奶奶有點不敢認，“是阿風嗎？”
“奶奶……”聞風掙紮着站了起來，把傘收好，塞到了陸清寧手裏，眼睛注視着她濕漉漉的裙擺，“謝謝你的傘！”
沈奶奶顧不上道別敘舊，拉着孫子的手回了家，壓根沒發現身後跟了個小尾巴。
聞風當然看到了，但他什麽也沒說。
“阿風啊，你去沖個澡，奶奶給你上藥。”沈奶奶回過頭，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小不點，“寧寧，你怎麽過來了？是不是不放心阿風？”
陸清寧乖巧的點了點頭，“他叫阿風嗎？”
“對，這是我孫子，你們是一年出生的，差半個月，寧寧是姐姐呢！”
陸清寧眼睛一亮，“真的嗎？我是姐姐？”
同輩的孩子大多比她大，比如江家那個江遲，還有整天跟着他的妹妹阮棠，都比她大，這還是她頭一次碰到比自己年紀小的小夥伴呢！
她笑得眯起了眼，像是偷吃了小魚幹的慵懶貓咪，眼睛裏全是亮晶晶的光。
就在這時，聞風的肚子不合時宜的叫了一聲。
沈奶奶沒想到他沒吃飯，連忙下樓做飯，留下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陸清寧遞給他一杯溫水，“你先休息一會兒，吃了東西再去洗澡吧。”
她只看到了他受傷，沒有想到他還餓着肚子，這也太可憐了吧！
聞風喝了幾口水，嗓子舒服了不少，“你……為什麽要跟過來？”
“我想學學怎麽包紮傷口呀，以後說不定有機會用到呢！”
她的大眼睛眨啊眨，滿眼都是認真的光芒。
沈奶奶下了一碗雞蛋面，熱氣騰騰的端了上來，看着孫子狼吞虎咽的樣子有點心酸。
聞風沒有給她繼續心酸的機會，很快就幹掉了一整碗湯面，舔了舔嘴唇，“還有嗎？”
他餓的太久，根本就沒吃飽。
沈奶奶剛想下樓盛面，就被陸清寧攔了下來，“你叫阿風對吧？我外婆說，如果餓的太久的話，是不能一次吃太飽的！”
聞風看着她，很想告訴她，他又不認識她外婆，為什麽要聽她的話？
可他還是動了動嘴唇，把話咽了回去，“那就……下頓再吃。”
想到他馬上就要洗澡，陸清寧還是沒有留下，禮貌的和沈奶奶道別回了家。
她離開的時候，聞風的眼神一直跟随着她，半天都沒有收回來。
沈奶奶帶着眼鏡給他縫衣服，“那是隔壁陸家的寧寧，你要喊姐姐的，知道嗎？”
聞風不甘不願的哼了一聲，小聲念叨了一遍，“寧寧。”
是寧寧，才不是什麽姐姐！
沈奶奶沒有問他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只是安靜的給他縫縫補補，見他魂不守舍的模樣，輕聲笑道，“你回來第一個能碰見寧寧，還真是挺巧的。”
“……是嗎？”
“是啊，當初寧寧出生的時候，你媽媽也懷着孕，還說要給你們定娃娃親的。”
“那定了嗎？”聞風驀地站了起來，語氣有點急。
他也說不出自己在期待什麽，只是心跳忍不住加快了不少。
“你急什麽？”沈奶奶橫了孫子一眼，“娃娃親有什麽好的，你要是喜歡人家女娃娃，就憑自己的本事追到手！”
“誰喜歡她了！”聞風低聲回了一句，“我才不喜歡她呢！”
沒錯，他才不喜歡她呢。
——
在奶奶家休養了一段時間，聞風的傷好了個七七八八，他最近一直沒有出過門，自然也就見不到隔壁的陸清寧。
等他的傷口愈合之後，奶奶終于同意讓他出門了，他跑到陸家門口晃蕩了好幾天，都沒有等到精靈姑娘的影子。
她不會是飛走了吧？
這是聞風的第一個反應。
他後來才知道，陸清寧在跟着老師學畫，每天早出晚歸，和他根本碰不到一塊兒。
他的心情不太好，又說不出個為什麽，只能自己蹲在牆角發呆。
沒錯，就是他遇見陸清寧的那個牆角。
陸清寧背着畫板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裝蘑菇的男孩把自己縮成了一團，這場景怎麽看怎麽眼熟。
“阿風？”她摸了摸他的腦袋，“你不回家嗎？”
聽到熟悉的聲音，聞風機械的擡起頭，聲音微啞，“你今天畫了什麽？”
他的表情兇巴巴的，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比傳說中的江家小魔頭還要讓人不敢靠近，陸清寧卻一點都不怕他，伸出白嫩嫩的手指在他臉上戳了一下，“要喊姐姐，喊姐姐就給你看！”
聞風冷哼一聲，“才不要！”
誰要喊她姐姐啊！
陸清寧忍不住又戳了一下，手感居然還不錯，一點都不像看起來這樣硬邦邦的。
“乖，喊姐姐有糖吃哦！”
聞風倔強的盯着她，“寧寧。”
“不對，是姐姐。”她輕聲誘哄，“姐姐帶你去吃東西，好不好？”
聽她一口一個姐姐，聞風的心裏悶悶的，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不再理會她，“咣當”一聲關上了門！
陸清寧無辜的聳聳肩，“啊，小家夥的脾氣不太好呢。”
她絲毫沒有放在心上，背着畫板回了家。
聞風一直趴在門縫上往外看，直到她進了家門，背影消失不見，他才收回了眼神，跑到了窗口，看着對面的燈光發呆。
他沒有喊她姐姐，她會生氣嗎？
作者有話要說： 亂入的遲哥：我是誰？我在哪兒？我似乎走錯了片場？
我跟你們講，人生就是這麽奇妙，阿風如果早兩年迷路，碰到的就不是小檸檬了，碰到的就是同樣迷路的遲哥了qwq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