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他的喜歡
第72章 他的喜歡
直到圍觀的衆人散去, 目睹了師妹身世揭開全過程的謝玄衣的那顆心,像是遇到了寒冷的冬風吹過,徹骨的冰冷。
他自認為自己能比對方更好的帶給師妹幸福, 他不能帶給師妹的自由, 他能給,也不會拘束師妹想要做的任何事。
可剛才的一幕,謝玄衣第一次發現自己是如此的沒用,在師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非但幫不上忙,還險些成了拖後腿的存在。師妹難過,需要安慰時第一時間想到的也是那人,何況他們之間有着十幾年相伴的感情, 默契。
那是一種他身為外人, 永遠都會被排斥在外的無力感。
“師妹,你沒有事吧。”
眼眶泛紅的宋嘉榮鼻翼抽搦,故作輕松道:“我能有什麽事,倒是我讓師兄為我擔心了,還讓師兄因我之事受到牽連。”
謝玄衣搖頭,“你我師妹二人, 要是用到連累二字就見外了。”他頓了頓,又說, “你祖父祖母讓你和他們去府上同住, 你為何不願意?”
“我在師兄家住習慣了,而且師兄家距離岐黃班也近, 師兄突然問我這個問題, 該不會是嫌我打擾太久, 打算趕我走了吧。”她沒有同意随莫老将軍一家去住莫府, 其實是她的心中有着考量。
最重要的她的心裏此刻很亂, 需要平靜。
“不會,我永遠都不會趕師妹走,只要是師妹想住,無論你想住多久我都歡迎。”
他的眼神和口吻過于認真得嚴肅了,卻讓宋嘉榮陷入了沉默,因為她害怕師兄還對自己抱有某種不切實際的期待,又擔心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只好對于這個話題避開不說。
宋嘉榮眨了眨眼,漾出一抹笑意,“我今晚上想吃張記的梅子雞,我們等下去買吧。”
“好。”
那天結束過後,岐黃班裏因她是女子所針對的惡意,排斥如同天上的烏雲一同散去。
背後有誰在做推手,心知肚明卻不敢真說出來,除非是嫌自己活得不耐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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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桃,青提二人從她要去岐黃班上學後,跟着拜羅青為師學醫。
一開始宋嘉榮以為她們二人只是小打小鬧,誰料學起來的架勢和她當年不相上下,就差連夢裏都要睜着兩只眼睛背醫書。
轉眼間,已是砌下滿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的十二月,亦連呼出的氣息都是攏攏白霧,茫茫鏡花。
端着一碗蓮子羹的水桃推門進來,“小姐,上官小姐來了。”
上官如意便是她和師父在初入上京時救下的那名難産婦人,她所嫁之人正是劉月娥的三哥——劉玉延。她亦是個性子剛烈的,在家人帶回去的當天就要休夫,不是和離,而是休夫。
要知道大晉律法中可從未見過有女子休夫的先列,劉家一開死活不同意,揚言他們劉家沒有休夫,只有休妻一說,後面此事鬧到禦前才得以解決。
“那麽冷的天,你屋裏怎麽不多置幾個火盆,可別是你宋大夫不舍得。”跟在後面的上官如意抱着女兒走進屋裏,調侃了一句。
“你也知道我是個不怎麽懂得營生的窮大夫,哪兒燒得什麽好炭,反倒是你,那麽冷的天還抱着孩子出來作甚,也不擔心會凍到她。”宋嘉榮連忙讓水桃多端一個火盆進來,她一個人倒是不覺得冷,凍到孩子可不行。
“一個人在家裏頭悶着,不如出來走走,散散心。”上官如意把襁褓中的女兒遞給奶娘,滿是不舍,“我聽說你開春後就會走,是真的嗎。”
宋嘉榮并未否認的給她斟上一杯紅棗羊奶茶,“岐黃班的課業結束後,我也沒有必要的理由留在上京,上京雖好,不一定适合所有人。”
“是因為那人嗎。”上官如意曾是入宮的秀女之一,自然識得她,只是二人之間從未有過交集,那年在她墜湖三個月後,陛下為此消沉的遣散後宮,她尋思待在宮裏無望,不如出宮,随後在家中的安排下嫁給了劉玉延。
只是沒有想到,兜兜轉轉中她救了自己和女兒的命,導致她有時候都不得不感嘆命運的奇妙。
提到那人,宋嘉榮有過短暫的失神,捏着杯盞的指骨下意識攥緊,随後松開,搖了搖頭,“不是他,只是我認為上京不适合我。”
其實她說謊了,她不想要待在上京的理由唯有他一人。
因為她很怕自己那顆游離不定的心,會再次被他所吸引,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但能控制和他的距離。
“我知道你學醫一心為人,但是在上京不是能更好的治病救人,還能和諸多太醫一起探讨醫術,交流心德,你要是走了的話,我會很難過的,我還打算讓你當汝汝的幹娘呢。”上官如意是不希望她離開的,可她又沒有什麽理由能非讓她留下。
宋嘉榮笑着為她添上一杯茶:“我只是離開上京又不是死了,你想我了可以給我寫信,至于當汝汝的幹娘,你不嫌棄我,我可是很樂意的。”
“我還擔心你會拒絕呢,都不知道想了多少個勸你說服的法子。”上官如意知道自己勸不動她,轉而說起其它,“過幾日休沐,我聽說城南外的梅花開得正好,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你來了上京那麽久都沒有出去玩過,我邀請了你那麽多次你都拒絕,這一次你無論如何都不能在拒絕我了,要不然我可是會傷心難過的。”
“哪裏有很多次,我也只是拒絕了兩次而已,你放心,這一次我肯定會去,我早前就聽說城南外杏子林裏的梅花開得一絕,就算你不邀請,我也打算前往一賞。”她除了七夕那日後便沒有在出去過,她不想出去,好不容易離開宮中的水桃,青提二人肯定想去。
水桃和青提聽到小姐要出去玩,都高興得不行,還沒到那天,就開始為她準備好那天要穿的衣服,佩戴的首飾。
“前幾天莫老夫人剛送了幾匹新的料子過來,做成新衣穿在小姐身上肯定很漂亮。”水桃拿出兩件襖裙,一件水紅色,一件桃嫣。
雖然小姐穿什麽都好看,但她覺得還是紅色穿在小姐身上最好看。
紅衣炙炙,人間風華。
正在看書的宋嘉榮細白的手指翻動一頁,輕輕笑道:“我的衣服已經很多了,你們之前為我張羅的新衣服我都還沒穿完。”
她是決定要好好待自己,但也沒有她們那樣鋪張浪費的。
“小姐的衣服哪裏多了,我瞧着都沒有幾件,就算多了也不打緊,我們可以多雇一輛馬車呀,小姐生得漂亮,更得要好好打扮才行。”青提可巴不得小姐的衣服和首飾再多一點,這樣她就能每天都變着花樣打扮小姐。
小姐的衣服首飾那麽少,肯定是之前都沒有好好打扮過,也不知道小姐離開宮後過的是什麽苦日子。
這時,剛從外面回來的水桃站在門外猶豫不決,不知該不該開口。
“怎麽了?”宋嘉榮見她一直在屋外徘徊不進來,恐發生了什麽事。
本在門外躊躇不定的水桃見她出聲,又猶豫了一會兒才走進來,說,“這是陛下送來的,奴婢想着小姐以前愛吃的是蓮子糕,正猶豫着要不要拿來給小姐。”
貝齒輕咬微紅唇瓣的宋嘉榮垂下濃而卷翹的鴉青長睫,指骨捏緊書本邊緣才想起,他那天走的時候,她都未來得及向他道謝。
如果不是他,現在的她早在岐黃班裏待不下去了,只能灰溜溜的,頂着一個姐弟□□所生的怪物的名聲回到郦城。
宋嘉榮想到那個令人感到心安的懷抱,頓時唾棄起自己,說好了要不在相見的人是他,思他想他的人也是她。
心中像是憋了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又實在煩悶,連嗓音都悶悶的,“既然送來了,就收下吧。”
水桃和青提二人對視一眼,默契地不做聲。
那天莫家人和裴珩一起進宮後,在出來時便決定先在上京居住一段時日,等明年開春在離開。
兩人為了和孫女多親近一些,便同謝家做了鄰居。
宋嘉榮剛從岐黃班回來,便去了莫府。
遠遠地,看見精神頭極為好的莫老夫人站在屋檐下等她,見到她後忙笑着招手,“嘉榮下課了,今天學的難不難。”
“祖母你怎麽還出來等我,你都不知道外面有多冷,不難,學習哪裏有什麽難的。”宋嘉榮上前面扶住她手臂,笑得嗔怪。
她有時候不得不感嘆血脈的強大,她以為自己會不習慣,或是有些抵觸,但是事實上她都沒有,反倒和祖母祖父二人相處融洽。
“祖母不是想要早點見到你嗎,今天那麽冷,怎麽穿得那麽單薄,都不擔心會凍到。”笑得慈愛的莫老夫人拉着她的手進屋裏。
“祖母知道你喜歡吃蓮子糕,特意給你做的,你嘗下合不合你口味。”
屋外寒風刺骨,屋內溫暖如春,先前帶來的寒意消融于無形間,只不過落在衣領間的白雪融化成水後滴落脖子裏,總會激得人打了個寒顫。
“祖母怎麽知道我喜歡吃蓮子糕。”拈起一塊蓮子糕的宋嘉榮覺得有些奇怪,如果說一樣兩樣是巧合,那樣樣順心合意的巧合未免也太多了。
“還不是陛下告訴我們的。”莫老夫人想到什麽,起身道,“你随我來。”
宋嘉榮把手上的蓮子糕吃完,才不緊不慢的跟上。
掀開紫玉珍珠簾走進側間,側間靠牆的位置放有一個突兀的,遍體漆黑的檀木箱。
莫老夫人來到檀木箱前,從袖袋裏取出銅制長匙插到鎖芯裏輕輕轉動。
随着鎖扣咔噠一打開,只見裏面堆滿的都是密密麻麻的書信,按照時間的排序,最上面的一封書信是不久前新送出去的。
宋嘉榮還未疑問,莫老夫人眼角的皺紋都笑着漾開,布滿歲月痕跡的掌心撫摸着木箱邊緣,“這些是陛下和我們這些年往來的所有書信,你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陛下可都是事無巨細的告訴了我們,上一次進宮,他擔心我們忘記你的喜好,又特意同我們絮絮叨叨了一遍,那個時候老身都忍不住感嘆,哪怕是換成老身都沒有陛下帶得那麽盡心盡力,本以為陛下是個性子冷清的,誰能想到在關于你的事情上倒像個永遠操不完心的老媽子。”
“因為這些來信,更讓我們兩口子認為你在上京可能會比漠北過得好,也不在提起要把你接過來,其實我想告訴你,陛下的心裏是有你的,只是一直不願承認罷了,早些年年紀不大,倒是把一些君子的迂腐思想學了個十成十,都喜歡上你了,還總愛扯一些兄妹之情,長兄如父的借口。”
“他對你做錯過事,你不原諒他是對的,要是輕易的原諒了,祖母反倒要氣你不争氣。”莫老夫人拉過她的手,悠悠地嘆息一聲,“祖母今日把這些書信轉送給你,只是不希望你錯過一個真正愛你,你也喜歡的人,人生短短十幾載,最不能留下的就是遺憾,祖母不希望你把遺憾留到最後一刻仍是不能釋懷。”
昨晚上下了一夜的棉花蓬雪在落日的傍晚餘晖下再次簌簌落下,像是有人從半空中抓了一把雪白的鹽紛紛揚揚的灑下。
“小姐,箱子裏面裝的是什麽啊?”青提看着那麽大的箱子,除了珠寶首飾之外,還真猜不出裝的是什麽。
“沒什麽,過來幫我一起搬下。”關于裏面的秘密,她并不希望有第四個人知道。
這些信的時間跨越長度很長,從她接到東宮開始為第一封,不久前希望祖母祖父二人回上京為收尾。
信裏的內容雖然日常,但能窺見下筆人對她的眷眷愛意和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寵溺。
孤應該怎麽和她說,孤并不喜歡吃蓮子糕,可是小姑娘都做好了,我只好,勉為其難的吃幾塊,要不然惹她傷心了怎麽辦。
嘉榮開始換牙了,因為說話漏風怕被人笑話,連笑都不對孤笑了,真愁。
孤今日帶她去放了花燈,她說希望以後每年生辰時都能收到一盞花燈就好了,孤記下了,不過外面做的花燈實在是過于普通,入不得眼,不如孤親手為小姑娘做一盞花燈,唯獨苦惱應該做什麽款式。
随着信封越拆越多,宋嘉榮眼睛早已濕潤泛紅,瑩瑩淚珠順着臉頰往下滴落,直滾入衣襟。
原來她并非無人愛她,在她不知道的角落裏,她追随的神明早已愛上她,并用着自己的方式來守護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