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有意思

第28章 有意思

顧挽瀾一行人再至秋山之時, 天色已然黑了下來。因着西京城裏的宵禁,顧挽瀾等崔珏下車後,就準備離開。

只是或許是在密林逃命之時,崔珏這等孱弱畫師就已耗盡了心神, 他下馬車之時, 身體晃悠趔趄了一下, 顧挽瀾連忙眼疾手快伸出手拉住了他, 擰起眉頭, “你一個人可以嗎?”

崔珏垂眸,“無礙, 回去歇息一番就好了。”

“可你臉色看起來有些難看。”

崔珏擡頭, 沖着顧挽瀾笑了笑,“老毛病,可能林中之時受了風寒。”

“行,那你回去記得要好好喝藥。”

“會的,下次定不會再讓姑娘為我涉險。”

夜風中,向來清俊端方的公子此刻有些形容狼狽,衣擺沾了泥, 绾在身後的發髻也是松松垮垮,用來绾發的那截柳樹枝都快要掉落了去, 只是眼中卻像是揉碎了星子一般, 看向顧挽瀾的目光帶着光。

顧挽瀾輕笑一聲,扶着他的肩膀,踮起腳,伸手将那将墜未墜的柳樹枝輕輕朝着他發髻裏推了推, “小問題,是我願意。”

不過一瞬, 顧挽瀾就松了手,後退了開來,滿意地點了點頭,“方才你發髻要散了,這般就好多了。”

少女溫熱的氣息轉瞬即逝,崔珏袖子裏的手蜷了蜷,卻到底沒什麽動作,只是在顧挽瀾轉身離開之際,又叫住了她。

“顧姑娘。”

“嗯?何事?”

恰好此刻月亮升起,崔珏大半身形隐在了院門的陰影中,他擡了眼,在陰影之下,有些肆意地看着眼前之人,“曾聽聞過段時日柔蘭會送質子入京,雖不知這質子是何心性,但柔蘭人恨護國公入骨,顧姑娘還是要小心為上。”

猝不及防從崔珏口中聽到柔蘭質子一事,顧挽瀾差點以為是她哪裏露了馬腳,可聽完才知崔珏是因為她護國公嫡女的身份而擔心,便又笑了起來,“也是崔瓊和你說得對不對,放心,我們護國公府也收到消息了,到時候都會謹慎行事,不會輕易給這些柔蘭人抓到把柄。”

Advertisement

“是嗎,那就好。”

崔珏嘴角含着笑,目送了顧挽瀾馬車的離開。

待到身影徹底消失不見,崔珏轉身進了院子,心情卻是更加愉悅。

在密林之時,他便隐隐覺得顧挽瀾對蕭隼的态度有些古怪,不像是知道了蕭隼的身份,于是方才他便出言試探了一番。

果然,顧挽瀾竟是不知蕭隼的真實身份。既不知他便是前柔蘭王子,也不知他就是如今即将要上京的柔蘭質子。

這就有意思了。

*

顧挽瀾趕在宵禁之前回了護國公府,回院子裏換了身沒有血污的幹淨衣服之後,又馬不停蹄地去看顧樂歡和戚容。

顧樂歡見到顧挽瀾風塵仆仆地進了屋,連忙站了起來,用帕子擦了擦泛紅的眼眶,“母親方才已經醒過了,還問了你,不過太累了,才又睡下了,大夫說她無事。崔公子他如何?”

“他沒事。”顧挽瀾正想再說點什麽,“咕咕咕——”腹中傳來一陣聲響,在靜谧的屋內很是明顯,顧挽瀾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夫人既然無事,我便先回去了。”

顧樂歡也才回過神,連忙去拿原本放在桌上的食盒,追了上去,“姐姐,我回來時便讓府裏備了些姐姐愛吃的糕點,姐姐先填點肚子,我去吩咐廚房把竈上的湯再煨一煨。”

直到聞到了食盒中糕點的香氣,顧挽瀾才後知後覺她今日忙活了一天,此刻當真是有些餓了,顧不得什麽禮儀,風卷殘雲地吃了起來。

暖烘烘的屋內,一盤糕點下肚後,顧挽瀾竟生了些困意,醒來時,才發現已經夜深,身上披着顧樂歡的鬥篷,而顧樂歡也是靠在椅背上就睡着了,懷中還抱着一小盅湯。

顧挽瀾輕手輕腳起了身,把她懷中抱着的那盅湯給薅了出來,抱起了熟睡的顧樂歡,把她放到了身旁的榻上,蓋好了被子。

離開內室時,恰好碰到在外間守夜的丫鬟,丫鬟不知聽了她什麽謠言,見了她有些怕,誠惶誠恐就要請罪,“大小姐您醒了?是樂歡小姐讓奴婢不要擾了您,故而……”

顧挽瀾沒有在意,只回頭看了一眼,然後豎起食指,放低了聲音,“噓。兩人都睡熟了,多照看一點。另外也和樂歡院子裏的人說一聲,她今日歇在主院這邊不回去了。”

“奴、奴婢知道了。”

從主院出來的時候,顧挽瀾已經沒了什麽困意,索性就着月色,放慢了回去的腳步。

月色微涼,樹影婆娑。

顧挽瀾放空思緒走了一會兒,腳步一頓,就停了下來。她沒有回頭,只是嘆了聲,“出來吧。”

有一人從樹後的陰影裏走了出來,一雙異瞳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之人,正是不久前離去的蕭隼!

“顧挽瀾,你還是如此敏銳。你的那個情郎知道你這般厲害嗎?聽聞大夏的男人氣量可是小得很。”

顧挽瀾頗有些無語地翻了個白眼,轉身看了過來,“他知不知道我不敢肯定,不過你若想知道,我不介意現在就讓你領會一二。”

“你可真無情,我現在可是受了傷虛弱的病人。”

“病人?”顧挽瀾輕笑出聲,随即神色一肅,猛地朝着蕭隼擊出一掌!

蕭隼一個側身迅速避開,淩厲的掌風帶起了他的額發,他神色有幾分錯愕,“你玩真的?!”

顧挽瀾再出一掌,冷笑出聲,“你既是能從崔瓊的人手中逃出,可就不是一個普通人,你到底是何人?!混入大夏又有何居心!”

不過數息,兩人已經過上百招。

蕭隼心驚不已,他自是知道顧挽瀾自小就在武學一道上頗有天分,加之又性子堅韌,每每在做完苦活後還要私下練習,所以一早便靠着拳頭成了他們當中的孩子王。

可是這些年,他也從未懈怠,便是為了與她再相逢的那一日,能夠打贏她,不再重蹈覆轍,可……

蕭隼眼眸一暗,眼看顧挽瀾緊追不放,而再打下去恐怕就要引來府中人注意,這并非他此番過來的目的……

蕭隼手中力道一卸,生生受了顧挽瀾一掌,整個人連連後退,直到背部撞上了一株大樹,才停了下來,吐出了一口血來。

蕭隼随意地抹去了唇邊的血,擡眼看向走近的顧挽瀾,語調漫不經心卻又透着一股諷意,“你對我可真無情。”

顧挽瀾走近,一把捏住了蕭隼的下巴,還未等蕭隼來得及反應,左手一翻,一顆藥丸就被她強硬給喂了下去。

“咳咳咳”蕭隼被嗆到,扶着樹幹就猛烈咳了起來,咳到眼圈都泛上了一層紅,“你給我吃了什麽?”

顧挽瀾雙手抱臂,面無表情,“用來拷問的毒藥,所以接下來你最好給我說真話。”

蕭隼臉色帶了些白,虛弱地倚在樹幹上笑了,“阿膠、人參……你們大夏人竟是用這些來做毒藥麽?”

蕭隼一個挺身,索性将頭埋在了顧挽瀾脖側,将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顧挽瀾身上,然後偏過頭看着她,循循誘道,“顧挽瀾,你承認吧,你有愧與我,你放不下我。”

顧挽瀾眼睫一顫,随即猛地出手,順勢一把掐住了身側蕭隼的脖子,惡狠狠道,“你到底是誰?!此番入京到底為何?!”

蕭隼輕笑了一聲,“顧挽瀾,你如此聰明,早就猜到了不是麽?”

顧挽瀾面色震驚,“你是柔蘭質子——”

蕭隼将脖子往前送了送,垂下眼睫,“我是跟随柔蘭質子而來,只是半途中遭遇了刺殺,我為引開追殺而和他們分散。”

“此等大事,你可願入宮細說?”

“自然,若非想再見你一面,此刻我應已在宮中。”

顧挽瀾擰着眉,遲疑地松了手。

在恰逢質子入京的這個關鍵時刻,她再遇阿隼,懷疑過阿隼即為質子索布德,畢竟當年她在羊圈裏救下阿隼的時候,他身上衣料價格不菲,一看便是貴族子弟,而且他的樣貌并非完全的柔蘭長相,眼眶深邃,眼睛卻是大夏人獨有的丹鳳眼,一看便知父母親族中必有大夏人,這又與索布德的出生對上了。

只是……

顧挽瀾看着阿隼的那雙天生異瞳。

這雙異瞳太顯眼,太引人注目了,若是索布德有天生異瞳之相,早就該流傳出來人盡皆知了。

顧挽瀾抿了抿唇,又極為認真地看了蕭隼一眼,“你此話當真?”

“我願入宮還不能代表我心意?”

“好。”

“那我今夜歇在何處?”

“我會讓人把你送到崔府。”

“為何是崔府?!”

蕭隼愣住,他本以為顧挽瀾信了他以後,叩叩峮四弍貳兒吾九儀四七歡迎來玩按照她謹慎的性子,便會讓他在府中留宿,明日再派人送他入宮,這也是他原本的計劃。

“不想去崔府的話,送你去繡衣使也行。眼下兩國關鍵時刻,護國公府暫時不能收留柔蘭人,也不會替你作保,即便你曾經是我朋友。”

蕭隼停下了腳步,臉色徹底黑沉了下來,“顧挽瀾,我以為你會和他們不一樣。”

“什麽不一樣?”

“沒什麽。”

蕭隼嘴角勾出一抹自嘲的笑。

都是一樣的。

原來無論是她,還是其他什麽人,都是一群靠着血脈來分辨敵我好壞的貨色。

“顧挽瀾!”

蕭隼又突然出聲,叫住了她,臉色有些難看。

顧挽瀾回頭,面色疑惑,“怎麽了?你哪裏還在痛嗎?”

蕭隼面上又恢複了一貫随性的笑意,“你的那個……情郎,人怎麽樣?會騎馬射箭嗎?”

顧挽瀾笑着搖頭,“不會吧,他身體不太好,應該是不怎麽會。”

“可有官職?”

“唔,他是個替人作畫為生的畫師。”

“那……你會嫁給他麽?”

“我們婚期已經定下來了,到時候請你喝喜酒。”

蕭隼渾身一震,全身肌肉在一刻繃緊。

看着眼前帶着笑的少女,心中卻突然橫生了一股暴戾之氣。

是她曾說她未來的夫君一定要是一個能彎弓騎馬的英雄。

是她曾說她未來的夫君一定要是能與她對招的勇士。

她又騙了他徹底。

“你這情郎體魄不行啊,這日後能行嗎。”蕭隼長臂一伸,朝着顧挽瀾又笑嘻嘻勾肩搭背了上去,顧挽瀾手肘反手就是一捅,又翻了個白眼,“注意點,人家可是端方公子。”

蕭隼摸了摸下巴,隐藏着在濃厚夜色中的笑意,帶着一股涼意。

“好,聽你的,下次再遇崔珏,定要有禮有節地和他好好認識一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