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第 30 章

馬蹄踏落, 揚起一地塵土。

廣南城外,十裏亭前,望着遠處的寬闊官道,又看了看已駐馬停步的陳尋, 在朝身前人笑着揮了揮手後, 趙宸便是朗聲笑道:“送君千裏, 終須一別。”

“望兄長, 一路順風, 太平無憂。”

聽到趙宸的話,又瞧着身後不遠處, 看似灑脫, 可實際上已眼眶微紅的趙宸,縱是一路上相談良久,似是對今朝分別已做到熟視無睹的陳尋,此刻也還是不免升起一抹傷感之情。

與君初相識,卻恍若數載摯友。

然此一別,又不知何日能再相見。

恨相識過晚,恨世事無常。

陳尋微微閉目, 再次将心中翻湧起的紛雜情緒壓下,而後又再擡眸看向趙宸, 亦朗聲笑言回道:“君為越嶺鷹, 我為鴻鹄客。”

“願複相逢時,功成名已就。”

“宸弟,”陳尋揚起手中馬鞭,一邊放馬馳行, 一邊遙遙高聲喝:“山水再相逢。”

“兄長,”趙宸高聲喊了一句, 身下馬匹也不由得往前走了幾步,但很快趙宸又停了下來,随後一邊調轉馬身,一邊放低聲音,呢喃道:“願複相逢時,你我仍少年。”

說完,趙宸也不再看向後方已奔走的馬匹,徑直擡臂一揮,向着城內疾行而去。

……

官路漫漫,道阻且長,望着身後已不見身影的趙宸,又看了看身側漸漸隐沒的楊柳。

在陳奉來等人欲放馬奔馳,急趕回轉江左時,陳尋卻是擡臂勒馬,示意衆人就此停下。

“少主?”陳奉來看着突然停下的陳尋,一邊忙勒緊缰繩,一邊高聲問道:“可是有事情未曾與趙公子交代?”

“非也,”陳尋搖搖頭,否定了陳奉來的疑問。

“那……”陳奉來調轉馬頭,緩緩走向陳尋,于面上也适時顯露出一抹困惑之色,再又道:“少主何故急停于此,要知族內還等你我……”

“歸家,”二字還未說出口,陳尋便是擡眸看向陳奉來,而後低聲道:“尋停步于此,是有事欲與族老商量。”

“何事這般急切?”陳奉來微微蹙眉,有些不解的看向陳尋,同時心中也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而在沉默數息後,陳尋也果然沒有讓陳奉來失望。

在迎着身前人不解與困惑的目光中,陳尋一邊朝着陳奉來低頭抱拳行了一禮,一邊又再是道:“尋欲請族老,代尋歸家。”

“這是何意?”陳奉來面色陡然一黑,原先拉扯着馬匹缰繩的手,也驟然緊攥起來。

“你可知族中衆老皆在侯你歸家,爾父爾母又是多麽牽盼挂念于你。”

“你今朝言說不歸家,可知道族內會為此生有多少憂愁?”

“少主,”陳奉來看着陳尋的眼睛,一字一頓,震聲道:“且勿頑劣!”

“非尋頑劣,”陳尋沒有因陳奉來的語氣而生有不滿,畢竟對方也是因關切自己,才會表現出這樣的态度。

但同樣的,陳尋也沒有因對方的話,而放棄自己的選擇。

他回眸望向陳奉來,一邊取出早已寫好的信件與一枚種子交給對方,一邊又再是道:“族老僅可見族內連發一十二封急函召我歸家,可是否又知這書信內容其實無甚意義。”

“更重要的是,這信件本身。”

陳尋話語頓了頓,在見陳奉來接過自己手中書信與種子後,他又取出了那一十二封急函,複又道:“這一十二封急函,封封為家父親筆所寫,其中內容皆是為召尋歸家。”

“可若是家父真要召尋歸家,何必連發一十二封急函,做出這般浩大聲勢出來?”

“要知道今朝戰事将啓,派頭越大,做事越張揚,越容易引起梁宋注意。”

“而二國一旦注意此事,在一番調查下,發現尋為陳家少主,族老覺得梁宋二國是會無視于尋,還是會選擇出兵阻攔我等歸家?”

陳尋問着,目光也似是穿透陳奉來,看向了遠在川貝山陵的宋梁二國烽煙,“百年姜國,簪纓陳家,二者根系交織之深,族老不可能不知。”

“尋添為陳家少主,又冠有畫聖之名,已是與姜國,與陳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若尋今被梁宋所擒,先不說尋未來處境将會如何,光是堂堂姜國畫聖,于姜國地界被他國軍士所獲,這對姜國的聲名威望而言,是為何等沉重打擊,族老可曾想過?”

“更別提除此之外,陳家還會因尋之故,受控于宋梁,到時宋梁若言明陳家不可再出力幫扶姜國,陳家要如何自處?姜國缺失一強大助力,又将如何與梁宋相抗衡?”

“若能兵不血刃,就可斷姜國一肢,換作是族老,是眼睜睜看着獵物跑掉,還是奪命追殺?”

陳尋看向已緘默不言,且面色有些許變化的陳奉來,在緩緩吐出一口後,又再繼續道:“所以這一十二封急函看似是召尋歸家,實則是在警示于尋。”

“至于為何這樣做,”陳尋斂起雙眸,看向身後官道,低聲悠悠說:“江北江左兩地皆知尋外出游歷,只是因尋于數月前已離開趙府,以致衆人不知尋具體行蹤。”

“家族也必因此,斷了尋的蹤跡。”

“若是以往,族中自然可以不過問此事,等尋慢慢歸家便是,但今時不同往日,時局已有所不同,無數雙眼睛都在盯着陳家與尋,若尋不明了時局變化,驟然于外界冒頭,族老可曾想會有多少人蜂擁而來要抓獲于尋?”

“所以族中無法,只得以連發急函形式,以此告知于尋。”

“畢

銥驊

竟一十二封急函連發,聲勢之浩大,哪怕尋一時不知,可等此事傳揚開後,尋又怎能不曉。”

“再者這急函一旦入得趙府,而尋又未曾回府時,族老認為外界別有有心之人,會不會蹲守趙府之外,選擇守株待兔?”

“所以這一十二封急函,表面是有要事聯系于尋,實則是在告知于尋,切莫歸趙府,切莫與族老一同歸家。”

“尋,需一人而走,只有這樣,前路阻礙才會少卻許多。”

“安全也可更有保障。”

“可……”陳奉來聞言,雖面上表情有所松動,但心中還是有着些許猶疑。

是以在垂眸思索片刻後,他仍微蹙眉宇,低聲反問道:“若少主不與我等同行,又怎知別有有心之人,不會尋上少主?”

“到時若沒有我等在身旁策應,少主安危又怎能保證?”

“我知少主是明了這急函之意,不願我等為族中棄子,所以特意歸趙府示意我等歸家。”

“然我等可死,但少主卻不能有事。”

“且若少主不在我等身畔,我等無力幫扶也就算了,可如今少主已在我等身側,縱真有危險,我等也能拼死保護少主,所以少主欲要獨行之事,奉來……”

‘不能同意’一詞還未說出,陳尋又再是搖了搖頭,溫聲勸導道:“族老心有憂慮,尋自然知道。”

“可族老也莫忘了,尋先前一人于江北道上游歷半載有餘,期間一直無事,這已能證明尋有自保能力。”

“既是如此,哪怕今日尋是一人歸家,尋也敢坦言,自身能保證己身安全。”

“更何況,”陳尋擡眸看了身前衆人一圈,而後又再次看回陳奉來,道:“此間人多眼雜,若我等一同歸家,目标實在太大。”

“哪怕尋僞裝一番,以混跡在隊列之中,可我等歸家之舉本就如夜中螢火,時刻惹人注目,在這一情況下,族老又怎能保證尋不會被外人看穿?”

“再者,尋與族老一衆同行,這不僅将族老所遇風險加大,還讓尋也難知危險來于何處,也就不能及時躲避。”

“既如此,尋又何苦拖累族老,又何苦冒着生命危險一同歸家,倒不若你我一明一暗,各自分開,以虛實之策齊齊趕赴江左才是為正途。”

“可是……”陳奉來垂下眼眸,悶聲想要說些什麽,但不等陳奉來出言,陳尋又再沉聲說:“族老應知,雞蛋斷不可放在同一籃中。”

“而且,”陳尋指了指陳奉來手中信件,随後又用僅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繼續說:“尋非魯莽愚鈍之人,此番離隊,尋自會一安全居所待着,等到族老持尋所寫信件歸家。”

“家父自然能知道尋在何處,介時族中再召集護衛以保尋歸家,豈不是更好?”

“不然似我等如今就身側護衛數名,而其餘人皆無武力在身的情況下,想要歸家,于他人看來,怎能稱不上一句香饽饽?”

陳奉來微微放松手中缰繩,目光也随着陳尋的話,看向隊伍衆人。

原先他們自江左趕赴江北時,只以為是一場賞山觀景的尋常游歷,根本就沒想過先前友好共處的三國,會突然爆發戰争。

所以隊伍中,除了陳懷安強制安排的數名護衛外,他們便再無其他武力保障。

若一切真如陳尋所說那般,真會有人欲伏擊他們,那光憑這數名護衛,他們這一行人除了送菜,便再無更多意義。

所以在沉默片刻後,哪怕陳奉來心中不願承認,也不由得肯定了陳尋的話。

他們現在隊伍中有用的人,确實不多,若真遇到他國軍隊或別有用心之人,他們想要歸家,确是難矣。

可陳尋今朝若一人離去,那有心之人在見隊伍中沒有陳尋,對方也斷不會再多放目光他們身上。

介時他們無人所阻,歸家定會暢通數倍。

待等他們歸家,再又召集家中護衛前來尋找陳整理更多汁源,可來咨詢摳群死而弍二五九一寺齊尋,确實要比他們這樣無視風險,莽撞歸家要好得多。

至少,陳尋及他們的安危都更有保障。

想到這,雖心中還有些許別扭,不想讓陳尋一人獨走,可在一時半會還想不出更優解的情況下,陳奉來也只得低低嘆了口氣,道:“少主所言,确實非虛。”

“族內以一十二封急函召少主歸家,這般浩大聲勢定會惹來無數人的目光注視,若我等這樣魯莽歸家,前路定不好走。”

“所以,”陳尋看着陳奉來,陳奉來也回望着陳尋。

良久後,陳奉來終是将陳尋遞來的信件往懷中一塞,繼而微微點頭道:“少主之意,奉來已明了。”

“還望少主在我等未尋到你前,時刻保持警惕,定要顧全好自身,奉來定會早早趕赴家中,将信件交于家主。”

“那枚樹種,也定要交予父親,”陳尋點了點頭,但似是不放心什麽一般,又忽得補了一句。

而陳奉來對此,也沒有提出不解疑問,僅是再次鄭重地點了點頭,道:“奉來知曉。”

見狀,陳尋也無聲地點了點頭,随後又轉頭看向周遭衆人,在朝他們朗聲言說:“接下來行程,盡皆聽陳奉來安排後。”

陳尋才再是側目回望陳奉來,低聲道:“時間緊迫,片刻耽擱不得,還請族老先行一步。”

“尋,需另擇他路以歸家。”

陳奉來定定地凝視着陳尋,唇齒也在此時微微抖動起來,他似還要說些什麽,但半晌後,他也只是将面上神色繃緊,緩緩吐出一口氣,低聲耳語道:“少主,定要好好保全自身。”

“奉來,”陳奉來說着,又側首朝衆人高喝一聲:“啓程,”旋即便一馬當先朝前奔去,衆人雖不明了陳尋為什麽不走,但也不敢違背陳尋方才下達的命令,當下也只得紛紛策馬跟随在陳奉來身後,向前奔去。

而留在官道之上的陳尋,也在衆人身影不複再見後,隐隐聽到了陳奉來未曾說完的那句話。

“奉來,去也。”

聲音在耳邊似有若無的回蕩,片刻後,陳尋也調轉馬頭鑽入一處密林當中。

未久,一匹棗紅健馬便從林中奔出,向着一條偏僻小道奔去。

至于林內,則倏有一鶴直入青天,向着遠處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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