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晨光熹微, 四周光線暗淡,夜間還未散去的寒風霜露,也不間斷地吹拂在廣場之上。
可哪怕目光只能看見周遭三分地,哪怕周身已因霜風侵染, 而變得麻木冰冷, 但在場衆人, 也未因此起身。
他們仍是跪俯于地, 仍是低垂着頭, 似是對于外界變化,全然漠視。
只是此刻若有侍衛蹲伏下來, 向一衆朝臣跪俯處看去, 卻是可見他們看似沉默木然,實則皆緊抿着唇,不斷地用小幅度動作歪斜着頭,試圖以一個合理但又不易被他人察覺的角度,欲一窺天上騎鶴之人為誰,與舒緩自身手腳麻木之疼。
但還不等他們将天上之人相貌看清,已經回過神來的姜時堰便低沉着臉, 一邊斂下眼中詫異與羞憤驚惱之色,一邊冷聲道:“江左修行者, 是為何意?”
“即修道之人, ”陳尋朝姜時堰溫聲笑道,随後不待身前人再說些什麽,陳尋又于仙鶴之上,雙手掐訣, 以自身靈力鼓動天地靈氣。
随着一陣沉悶轟雷聲驟然響起。
原先的熹微光線也迅速被黑雲覆蓋,點滴雨水自高空墜下, 而後越來越大,最終形成一場籠罩着整個朝議會場的瓢潑大雨。
只是與衆人往昔所感受過的,雨水淋濕之感不同的是,如今打落在衆人身上的雨水,不僅沒有半分濕冷陰寒之感,反而還有陣陣暖和融暢之意,就連衆人身上的積年陳疾也似是因這一場雨,得到了舒緩修複。
且除此之外,讓衆人最為詫異的還是這雨水落至他們身上,竟未讓他們的衣袍出現被打濕跡象。
就好似這雷鳴雨落不過是一場幻夢,可耳邊仍在響起的轟鳴雷聲,與身上同雨水接觸那一瞬的濕潤感,卻又讓衆人明了自己并不是在做夢。
也正是因此,在短短數息間,原先還低垂着頭,僅是用餘光四處掃蕩的一衆朝臣,也再顧不得遵紀守禮,紛紛側目看向身旁的一衆同僚,在見他們衣袍也未濕透,且精氣神要較之早朝前,更為高漲不少後。
他們也再忍不住擡頭看向陳尋,同時眼中也泛着諸多異樣之色,低聲呢喃道:“這……這……神乎其神,神乎其神。”
“怎可謂之修道者,應謂之仙人也。”
“仙臨玄京!仙臨玄京!是為姜國之幸甚。”
聽着下方衆人的竊竊低語,于面上陳尋卻未顯露半分自得之色,他僅是低垂着眉眼繼續看向姜時堰。
而姜時堰此刻雖同樣受到雨水滋養,精神較之先前因睡眠不足而顯露的疲乏之色要好了許多,可相對應的,他的面色卻是要較之方才要更為陰沉不少。
要知道在他設想中,這一場朝會本應是他剪除姜國禍害,肅清朝堂,立威立法之期。
可如今,這一切,都被陳尋的到來所毀……
姜時堰低斂眉眼,掩下心中升起的一抹殺意。
他不知道陳尋緣何能騎鶴而來,也不知道對方今日做此一局是為何意,更不知道對方是怎樣引動的這天地奇觀。
只是他知道,在未調查清楚這些之前,他斷不能輕舉妄動,哪怕他身側有諸多高手保護,可誰又能肯定這些護衛一定能擋住,這可召來雲雨雷霆的所謂修道者的手段。
他已經蟄伏了十數年,再久一點,又如何。
姜時堰想着,在複又擡首間,也強壓下心頭燥郁,而後勉強擠出一抹淺笑,朗聲道:“不知尊駕來此,是為何意?”
“我姜國統攝南嶺十府三省,坐擁金銀以萬千,民衆亦以百萬計,其中有美人如繁星,俊才似流沙,不知……”姜時堰擡眸看向陳尋,眼中也似是泛起一抹探究讨好之色,再又問道:“尊上喜愛于何?”
陳尋聞言,卻不由得挑了挑眉,他還沒有說出自己來意,姜時堰就直接問他是要財、要色,還是要權……
這般直接,如此了當,若是陳尋真的是奔着權財色相而來,或許此刻還真的顧不上姜時堰話中的,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淡漠和薄涼。
畢竟與權利財色相比,一個識時務,且願意主動割舍自己家國利益給他人的帝皇,語意不善自然也能理解。
可偏偏……
陳尋斂眉,沒有第一時間朝姜時堰回話,而是垂着眼将下方一衆朝臣的面上神色盡皆收入眼底。
之後才是駕鶴來到姜時堰身前,低聲笑道:“我有一法,可助陛下奪以天下,不知陛下,可感興趣?”
姜時堰笑容僵了僵,面上神色也從方才的讨好探究,轉為了陰沉晦暗,同時眼中也隐隐閃過一抹思索打量之色,但很快,他又将面上隐隐顯露的諸多神色壓下。
随即低聲笑言道:“我姜國自立國始,就不喜與人争鬥,自我繼位後,更是與諸國互為友鄰,又怎會有奪天下之心。”
“至于今朝三國陳兵于江北一事,”姜時堰頓了頓,面上又再是泛起一抹淺笑,朗聲道:“不過是有卑劣小國使奸詐計倆,欲挑撥姜國與梁宋二國情誼。”
“只要我等将姜使刺梁君一事調查清楚,一切水落石出後,今昔戰事自然會消弭。”
“所以,”姜時堰垂眸,不再看向陳尋,語氣微微低了下來,淡聲道:“仙人,何故以此誘于我。”
“時堰不過是想姜國萬民,能好好安身立業,幼有所依,老有所靠,就已很好。”
“至于争霸天下,時堰卻是無心,也不敢争。”
陳尋無聲地看着身前人,聽着對方所說的冠冕堂皇的話,雖面上好似認同了姜時堰的想法,但心中卻是更為肯定了自己先前所想。
是以在擡臂一揮,将空中落雨一收,驚雷一消,使得天際晨光再次投落到廣場與高臺之上後,他即是朝姜時堰耳語輕笑道:“姜皇既無争霸之念,那尋便不多加打擾了。”
說完,先前還低順眉眼的仙鶴就猛地鼓動雙翼,随後在一聲鶴唳中,直直向雲霄沖去。
而高臺之上,望着因雨水降落,而被洗刷得澄澈透明的天空,姜時堰眼中也再有閃過一抹陰郁之色。
不過很快,他又複歸原先淡漠之樣,似是将方才是插曲盡皆忘掉,轉而低首看向廣場百官,沉聲喝道:“諸卿,可有事欲禀?”
……
雨後初陽高升,燦金光芒自高空照耀而下。
望着身前開得正盛的虞美人,方才還因靈力大肆揮霍,而體感空虛的陳尋,此刻也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
他在抵達京都之前,曾設想過要用何種身份與姜時堰相見。
而最好的方式,自然是陳尋表明自身是為陳家中人,然後以百年世家少主身份與姜時堰見面,這樣最不易引人懷疑,也能讓姜時堰對自身有所重視。
可若陳尋真的這樣做,那此次見面最大的問題便是,他的身份先天上就低了姜時堰一籌。
要知姜時堰為姜國帝皇,而陳尋雖為百年世家少主,但再如何強盛的世家,也還是在姜國的管轄之下。
這也就意味着陳尋與姜時堰的見面,并不是對等的相見,實是帝與臣,君與民,上位者與下位者的相見。
這與陳尋想象中的,以平輩乃至更高一級的身份與姜時堰交談,相差實在過大。
畢竟帝皇在上,臣為下,先天的身份不對等,又怎能讓對方從心底将你視為同類人。
更何況帝皇心思如海深,要想讓姜時堰能在自己面前敞開心扉,暢談心中所思,斷不是他一還受限于姜國管轄的世家少主,所能做到的。
甚至對方還很可能因為陳尋的世家少主身份,将陳尋乃至陳家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因為哪怕是普通人,都不會願意被人肆意揣摩自家心思,更何況姜時堰還不是尋常人,而是為帝皇。
且揣摩帝皇心思的,也不是家世清白之人,而是為世家中人,更是為根系蔓延整個姜國的世家少主。
所以陳尋這一舉動,怎能讓姜時堰心中不對世家忌憚更深,怎能讓姜時堰不生有世家知道過多,而欲除之以後快之心。
要知道至高位置只有一個。
陳家知道太多事情,手上還持有不小兵力,于朝堂之上又有着諸多官員為其族人,這樣的世家,誰敢與之共眠?
因此陳尋斷不能用世家少主身份與姜時堰相見,更不能表明世家為自身依靠,以同姜時堰交談姜國未來之事。
或許以後可以。
但當下!斷不可。
但若要除掉世家身份,陳尋雖還能以仙神手段顯跡于姜時堰面前,以此與對方相見。
可于一人面前顯跡,又怎能突出他的強大神秘,又怎能讓姜時堰高看自己,重視自己。
因此在趕赴京都時,陳尋一路上都在思索到底要如何顯聖,且顯聖之下,既能展示自身位格,又能讓姜時堰不輕視于他。
可一直到抵達京都後,陳尋都沒有一個周全想法。
直到……
陳尋低垂眉眼,不再看向身前虞美人,而是運轉功法,緩緩恢複着自身靈力。
好在他抵達京都後,就聽聞每月一次的朝堂大議即将開始,介時京都大小官員都會彙聚到太和宮前,以朝見姜皇。
也正是因這一消息,才有了今朝的雨水天降之事。
只不過……
陳尋抿着唇,再次壓抑住心頭泛起的虛弱疲乏之感。
他在調查清楚朝議大會時間後,就花費了數天時間調動京都雲雨氣,并且特意挑在了曙光将至初陽未升,且沉積了一夜的霜風寒露将消未消,濕潤之氣最為厚重時,登場顯聖。
但哪怕做足了這些準備,靈力的消耗也還是出乎了陳尋的意料。
光是召喚雷霆,降下飽含靈氣的雨水,就已經消耗了陳尋五成靈力,且為了保證顯聖效果,陳尋還特意将在場衆人用靈力标識了出來,随後借助環蛇咬頸玉佩能力,分散出了數百個算不上防護罩的靈氣護罩,以此護住在場衆人衣袍不濕,可陳尋也因此又耗去了四成靈力。
要不是他還有着山河冼心筆的自動吸納游離靈氣,為他源源不斷地傳遞着微小靈氣,以此給陳尋吊着一口氣。
不然別說他還有能力,故弄玄虛的離開朝議大會,光是他能不能穩住仙鶴真靈,不讓真靈崩散,使得自己癱倒在太和宮廣場上,都是個問題。
好在最後撐了下來。
陳尋緩緩吐出一口氣,心中又再想起了廣場之上,那一衆朝臣的震驚與火熱不已的目光。
雖然過程很驚險,但收獲也足夠豐盛。
至于接下來要做什麽。
陳尋複又擡頭看向身前的虞美人,而身後,也驟然傳來一道低沉聲音:“不知尊駕覺得,這花開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