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第 34 章

旬陽高升, 金燦光芒自天穹垂落。

院中百花雖盡皆死卻,可撲鼻香氣卻未就此消散,反而越發濃郁厚重起來。

也正是因此,在嗅着久久未散的靡靡花香間, 姜時堰的眉宇也不由得微微蹙起, 他雖喜愛嬌豔花卉, 但卻不喜花香, 所以院中百花雖外觀豔麗無比, 可大多都為淡香乃至無香品種。

但今朝不知是百花盡隕,使得所有花都在消亡前, 想要綻放自己最後的光芒, 還是金陽照耀,氣溫高升,将花氣盡數蒸騰而起。

總之于姜時堰呼吸間,只覺得道道花香如洪水倒灌一般,直沖他的天靈蓋,讓他難能呼吸。

甚至因這花香過于濃郁,還讓姜時堰隐隐生有嘔吐煩悶跡象。

不過縱是對這園圃花香已厭惡非常, 可在聽得陳尋的話後,姜時堰還是猛地清醒了過來。

實事求是的說, 他其實一直都不相信陳尋是什麽所謂的修道之人, 也不信對方是群臣百官所仰首慕羨的仙人。

于姜時堰眼中,陳尋不過是個賣弄雜耍技藝的街邊戲子。

但偏偏就是這樣一個技藝拙劣的戲子,卻在朝議大會之上,堂而皇之的駕鶴出現, 還搞了一套落雨無形的把戲。

讓群臣驚嘆為仙神不說,還使他在朝議大會上丢盡了顏面, 更是錯失了整肅朝野的良機。

這讓姜時堰怎能接受得了!

是以在回轉後殿之前,姜時堰都在思索要如何找出陳尋,好将對方剝皮剜骨,再處以車裂之刑,以儆效尤。

可讓姜時堰萬萬沒想到的是,他還沒有下令緝捕陳尋,被他心心念念的陳尋,就再次大搖大擺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要知道沒有他的吩咐,這處園圃除有限的幾名清掃奴仆,便皆不允許有其他人出入。

但陳尋不僅出現在了這裏,還持着一副泰然自若,視皇城為無物的傲然模樣。

這讓一而再再而三被挑釁的姜時堰,怎能接受得了!

哪怕姜時堰一向自诩自身隐忍功夫絕佳,斷不會因外物影響,而将內心表情展露于外,可在園圃中陡見陳尋時,他還是忍不住于面上浮現點點愠色。

不過越是憤怒,姜時堰的理智也越發清明。

他知道外間侍從絕不敢将陳尋随意放進來,那麽能讓陳尋自由出入此間,還敢讓陳尋與他對面交談的,定然是朝中的積深世家或官員派系。

也正是如此,在緩緩斂下內心洶湧澎湃的情緒後,姜時堰才是決定看一看這些朝臣世家想要幹些什麽。

但也正是這一決定,也使得姜時堰對于陳尋是為拙劣戲子的想法,竟有所動搖。

而原因……

倒不是對方提出的‘滅卻諸國’之言,畢竟張口即來“滅殺諸國”,于姜時堰看來不過是一無腦蠢貨之言,畢竟誰不想滅卻諸國以成世間第一帝,但這可能嗎?

要知道世間有國百八十,而姜國也不過處于中游之列,想要勝過眼前的梁宋二國都極為不易,更別提除掉梁宋之上的諸多大國。

所以姜國縱是想勝,又拿什麽勝,又憑什麽能成為世間大國,他姜時堰又憑什麽能當上世間第一帝?

難不成其餘國家帝皇,都會因他一句“我要成帝,”而紛紛引頸受戮,任他宰殺?

可越不屑,越是對陳尋生有嘲諷之情,于陳尋接下來所說的話,就越讓姜時堰震驚詫異。

他今朝确實是與莊國合謀,以算計梁宋二國,但在朝議大會之前,姜時堰都敢肯定,他從未将這一謀劃告知于他人。

因為他就是要借這件事,借梁宋二國的戰勢傾軋,好好看看朝野上到底是誰別有用心,是誰為牆頭草,誰又為可信賴之人。

然後再一舉肅清朝堂流毒,最後借以莊國之勢,順勢吞并掉梁國一半地界,以此壯大自身。

這是姜時堰與莊王曾定下的約定,也是姜時堰原先于朝議大會上欲行之事。

可肅清朝堂流毒計劃,還未展開,就被陳尋打亂。

但縱是如此,姜時堰也敢肯定計劃未曾走漏。

惟因謀劃梁宋二國的計劃早在數年前,他就與莊王定下,今朝這三國陳兵于江北邊境一事,也不過是莊姜兩方在準備齊全下,對于梁宋,乃至諸國所呈上的一場默契表演。

也正是因為這彼此間的默契,使得姜時堰才敢肯定莊國那邊也絕對沒有洩露消息。

不然等待莊姜二國的,絕對不是當下的平靜無波,無事發生,而應是梁宋號召諸國,以合圍之勢,吞并莊姜之景。

但既是如此,莊國若未洩密,那就意味着消息是從他這洩露,然而姜時堰又能斷言朝中定無人知曉此事,不然朝野百官也不可能在朝堂上連續争吵一月,且氣到互揭對方短處,也不試探他。

可若是這樣……

陳尋又是從何處,得知的這一消息。

姜時堰垂眸,沒有第一時間回應陳尋的話。

他為帝皇,自然對朝野諸事思慮諸多,更何況今朝侵吞梁宋二國之事,還非是小事,實是為關系姜國存亡的大事。

所以在反複推斷他與莊國皆未洩密,可陳尋卻知曉此事後,姜時堰也隐隐有所認同陳尋為所謂的修仙修道者。

但縱是這樣,他也還是要提防陳尋是否為他國,或朝野衆臣試探于他的棋子。

因此在沉默片刻後,他才再是沉聲問道:“不知尊駕所言,是為何法?”

陳尋聞言,卻也沒有直接說出自己的計劃,而是側目望向姜時堰,挑眉笑言道:“姜皇可知,莊國邊境,位于草原之上的牧國動态?”

“牧國?”姜時堰微微蹙眉,眼中也閃過一抹不解之色。

他不太清楚陳尋為何會忽而談及牧國,也不知道牧國是否知道些什麽,但他也不願細究,他只想看看陳尋到底意欲何為。

是以在将面上不解表情一斂後,他即是微微颔首道:“略知一二。”

說完,姜時堰也側目回望了陳尋一眼,随後在是見對方似是在等他分說一二後,在壓下心中越發困惑不解的思緒,姜時堰也再又悶聲道:“牧國為北境第一強國,其所處之地正好與莊國毗鄰。”

“因着地形地勢影響,位于草原之外的莊國常年食糧大豐,積年陳糧壘起來,甚至能填滿一座大城,可牧國卻因草原環境,極難種植稻種食糧,只能倚靠游牧為主,所以每逢冬季,牧國便會南下虜掠莊國。”

“兩國也由此結下了極深仇怨。”

“只不過近些年,因草原上遭遇了數次天災地禍,牧國國力也由此下降不少,原先還時不時挑釁莊國的舉動也收斂了起來。”說到這,姜時堰看向陳尋的目光也帶上了點點異色。

随後沉默半晌,在思及陳尋已知道莊姜二國謀劃,他也沒必要過多隐瞞什麽,他便再又道:“而這,也恰恰是莊國願意在此時,發兵攻打宋國的最大因素所在。”

“莊國,要趁牧國還未再南下侵/犯時,加速擴張版圖,以期做到在幾年內,國力比肩牧國,乃至超越牧國,以此反吞牧國。”

“最不濟,也要做到與牧國在邊境相争時,不落下風。”

“以此避免牧國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秋風。”

“所以,”姜時堰微微擡眸,迎着金燦的晨曦,眼中也閃過一抹晦暗算計之色,道:“等莊國吞并梁宋二國後,因牧國這一不穩定因素存在,莊國定不會再抽出手來攻伐姜國。”

“而是會轉返回莊,以最快速度消化此戰所得之利。”

“待到那時,我姜國也可借着梁國覆滅,但國土未曾被莊國徹底控制之時,反吞梁國,以壯大己身。”

“等到莊國抽出時間,再想掌握梁國時,得到的,也不過是被我姜國滲透徹底地,如同篩子一般的梁國。”

“可之後呢?”陳尋沒有被姜時堰言語中所展露出來的恢宏大餅所鎮住,而是反問了一句。

“要是莊國早有準備,在攻下梁國之際,就派臣子兵士掌控住梁國;要是牧國受天災地禍影響,也未第一時間發兵攻打莊國,使得莊國能抽出手來應對姜國,那姜皇這些計策謀略,豈不是一紙空談?”

“難不成姜皇以為,能把控住當下時機,果斷派兵與姜國裏應外合,攻打梁宋的莊王,是好相與之輩?”

“縱有這種可能,莊王也非好相與之輩,又如何?”姜時堰收回目光,轉而陰沉着臉看向陳尋,一字一句沉聲道:“尊駕莫不是以為沒有莊國在側,毗鄰梁宋是為一件好事?”

“你可知自梁宋二國結盟以來,我姜國已被此二國,吞去多少金銀,折損多少土地,已被欺壓為何等模樣!”

“莫看如今姜國表面一派升平好光景,可你既知我姜國與莊國之合作,那也應知現下姜國,稱為梁宋二國吸血包,也不為過。”

“梁宋缺以何物,皆不向內而求,反是向外索要,而我姜國正是為予取取求者。”

“若姜國不思變通,不尋解法,莫說毗鄰莊國後,會遇到多少危機,光是未毗鄰莊國,不出十年,姜國也會因梁宋欺壓而徹底滅國。”

“所以哪怕明知莊國也為虎,那又如何?”

“若今朝姜國不賭,只會淪為板上之肉,被吞吃殆盡,可若是賭了,就還有一線生機。”

“你說莊國必有所準備,我又豈會不知,但我必須賭,也一定要賭,賭注為姜國,押注內容即為莊國無法在一時之間徹底掌控梁國。”

“這是姜國,現今唯一出路!”

看着雙目驟然赤紅,隐露瘋狂,好似亡命賭徒的姜時堰,原本想要再說些什麽的陳尋,在話到唇邊後,也再說之不出。

他兩世入姜朝,第一世因道心盡毀,只關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根本無心觀察姜國變化。

第二世活至如今,對姜國變化雖有所了解,但大頭還是放在找尋黃勝趙這往日仇敵身上。

所以對将姜國的時局變化,也沒有一一銘記于心,僅是粗略觀察過一番,也正是因此,對于姜國所面臨的險境,陳尋雖有所察覺,但也好似隔山而望,不甚明了。

直到如今,在聽姜時堰盡言當下時局後,陳尋才驚覺姜國竟已步步走向崩亡邊緣。

只是……

陳尋低垂着眸,雖他認為姜時堰所言九成為真,但帝皇心思深重,哪怕說了九成真,可那一成假,也足以将對方今日所講的話,通通推翻。

更何況他與姜時堰方見過兩面,也還未言說姜國争奪天下之法,陳尋也不信姜時堰就能如此輕易信任于他。

可……

陳尋複又擡眸,迎着燦爛晨曦,眼中神色也再次變換着。

陳家處于姜國之中,利益也早與姜國勾連,哪怕姜時堰真的欺哄于他,但至少當下,陳尋與姜時堰的利益還是相通的。

所以……

姜時堰側目看向似乎因他的話,而隐隐流露出認同之色的陳尋。

在眸光閃爍間,他再又斂眉,沉聲低語道:“所以在如今情形之下,尊駕又能以何法,助我姜國跳出囹圄,成為百國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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