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疤痕

疤痕

*

酒局過半，狹小的桌子上七零八散地擺滿了烤串的簽子，路柯和何骁的腳邊落滿了歪歪正正的啤酒瓶。

頭頂的白熾燈很亮，陶晗看見燈周圍飾品的陰影打在何骁的臉上，或明或暗。

兩個男人大抵是有些醉了，路柯支着下巴，雙目無神地盯着酒杯發呆。而何骁好整以暇端坐在那裏緘默不言，陶晗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麽。

突然有一個紮着雙馬尾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從桌前路過，小女孩大概只有四五歲，小臉肉嘟嘟的，手上還拿了一個風車。

路柯很快被這小女孩吸引了注意力，他驀然笑了，笑得那般燦爛。

陶晗伸手在他面前晃晃，“你盯着人家小姑娘傻笑什麽？”

路柯伸手去夠眼前的啤酒瓶，倒了半天發現酒瓶裏面空空如也，他頹廢地把酒瓶子扔在桌子上，看着小女孩的身影消失在卡座後，嘆口氣說：“她的眉眼很像年年。”

對于這個突如其來冒出來的人名，陶晗一臉懵，“年年是誰？”

何骁啓開一瓶新的啤酒端端正正擺在路柯的面前，他說：“他初戀女友。”

當年何骁和路柯喝酒的時候，醉酒的路柯口中反反複複念的就是“年年”這兩個字。直到把他送回家，何骁才反應過來，“年年”就是喝酒的時候路柯口中反反複複出現的“她”，他的初戀女友。

路柯和年年的恩恩怨怨陶晗不得而知，那時候他們還沒有熟識起來。

路柯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啤酒，然後把酒瓶子拍在桌子上面，力氣大得讓酒水從酒瓶子中濺起，而後又落下。

他說：“當年我們要是結婚的話，孩子也該這麽大了。”

一瞬間，陶晗有些恍惚，她分辨不清楚路柯今天把自己喝的半醉究竟是因為和前女友分手了，還是因為又想起了年年這個初戀女友。

“師兄，你別瞎想了，世界這麽大，眉眼相像是很正常的事情。”

這世界這麽大，路柯怎麽可能這麽巧和年年的女兒相遇，陶晗不相信會有這麽巧合的事情，于是來安慰他。

路柯擺擺手，眼白竟然有些猩紅，他意味不明的表情好像在說“你不懂這種感覺”。

陶晗斂了心思，又想起路柯的那句話，他說當年他要是和年年結婚的話孩子也該這麽大了。

想起孩子這兩個字，陶晗就心裏泛疼。

她有些麻木地挑起眼皮問依然端坐在那的何骁，她聽見自己說：“何骁，你喜歡小孩子嗎？”

何骁收回心思，單手敲打着桌子，“如果是我和我愛人的孩子，我當然會喜歡。”

陶晗驀地收回視線，不敢與他對視，她抿抿唇，嘀咕着說：“也對。”

何骁大概是酒喝得有些多，一向心思細膩的他完全沒有意識到陶晗說這話時的反常。

于是三個人都陷入了沉思，各懷各的心思。

過了一會兒，突然，一個小女孩的哭聲伴随着啤酒瓶子落地的破碎聲而起。

原本熱熱鬧鬧的店內瞬間被靠門方向的争吵聲裹挾。

陶晗反應快，先擰着眉頭站了起來，“怎麽了？”

她說這話時，門口方向的争吵聲更大了，甚至附近桌子的客人都已經湊上去圍觀了。

原本醉醺醺的路柯在站起來的那一刻突然蹿了出去，他那般急切，好像看見了什麽非常重要的東西。

“師兄，你別亂跑啊！”陶晗惦記着他喝醉了，想要去阻止他亂跑。

那邊的争吵聲越來越大，似乎是有人發生了争執在鬧事，就連店老板都出來勸和了。

何骁按住她的肩膀，讓她坐下，“你別去，我去看看。”

“可是……”

“放心，我沒醉。”

何骁的手在她的肩頭輕拍了兩下，人立刻蹿到了門口。

陶晗嘴唇張了張，沒等說出話，他人就不見了。

她想說：你注意安全啊！

何骁擠進人群的時候就看見路柯緊緊把剛剛的小女孩和一個女人護在身後，小女孩緊緊抱住女人的腰，吓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就連哭泣都不敢大聲了。

而站在他們對面的有兩個光着膀子的壯漢，他們胡茬滿臉，一臉兇相，手中拿着兩個空的啤酒瓶。

何骁順着望過去，才發現路柯的手中也緊緊攥着一個酒瓶子。

店老板怕他們在自己的店裏面鬧事情，站在旁邊不斷勸不要鬧事，可他到底是怕雙方手裏的酒瓶子，人不敢貿然向前。

“讓這個女婊|子給我道歉。”壯漢嫌店老板過于聒噪，煩躁地說。

路柯一聽見這個稱呼，紅着眼罵：“你他媽罵誰呢？”

“我他媽地罵你身後的女婊|子！”壯漢無懼無畏，露出一臉猥瑣的笑容。

路柯人急眼了，揮動着手中的酒瓶子，“你他媽的再罵一句試試。”

壯漢絲毫不怕威脅，指着自己的頭挑釁地說：“來啊，往頭上打啊！”

眼看着路柯真的要動手，何骁立刻将他拉了回來，“路柯，你別鬧事。”

何骁雖然沒見過年年，但是憑借直覺，他知道路柯緊緊護住的這個女人就是年年。

“我他媽的鬧事，你也不看看是他媽的誰嘴裏不幹淨！”路柯在嘶吼，他就像是一個受傷的野獸，即使拼命也要護住自己的領地。

年年站在身後緊緊攥住路柯的衣角，帶着哭音說：“路柯，別鬧，我道歉，本來就是我們的錯，我道歉就好了。”

年年抱着小女孩，“對不起。”她鞠躬對那兩個壯漢說。

一直沒開口的禿頭壯漢挑挑惡心的眉毛，仿佛來了興致，他說：“晚了。”他露出猥瑣的笑容，“現在道歉不管用了，要不陪我睡一覺，你這種挺有長相的女婊|子床上功夫應該不錯吧。”

“陪我睡一次，我就……”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路柯一個酒瓶子砸中了肩部。

酒瓶子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周圍圍觀的人紛紛退後。

兩個壯漢不可能受這種“屈辱”，立刻拿着酒瓶子沖了過來。

何骁見狀立刻把年年母女往人群中拉，他再轉身，路柯和兩個壯漢已經扭打在一起了。

何骁咬咬牙沖進混戰，用盡全部的力氣牽制住壯漢，只希望警察能早些趕到，他第一時間報警了。

四人扭打在一起一片混亂，何骁和路柯雖然身行沒有兩人強壯，但是長期鍛煉，身上的肌肉還能與兩人抗衡。

而周圍的人見四人扭打在一起，沒有一個人敢沖上前去幫忙。

場面越來越混亂，一個壯漢不知什麽時候沖破了桎梏，手上正拿着酒瓶子站在何骁的身後。

他笑得極其可怕，仿佛下一秒酒瓶子就會落在何骁的身上。

周圍的人見狀紛紛尖叫着提醒，可場面太亂了，吵鬧聲混雜着哭泣聲，沒有人能真正聽清楚誰在說什麽。

就在大家以為酒瓶子下一秒會落在何骁的身上時，突然沖出一個小小的身影，她張開雙臂抱住何骁，後背挨了一下，然後吃疼地把臉靠在男人的後背上。

酒瓶子的力道落在後腰上，陶晗覺得自己要死了。可即使這樣，她也沒有松開緊緊護住男人的手。

可壯漢似乎覺得不夠，他又飛快地舉起另一只手上的啤酒瓶子，只不過這個啤酒瓶子是碎裂的，殘破不齊的邊緣像猛獸的獠牙。

他用盡全部力氣向陶晗的後背拍去，何骁眼疾手快，立刻拉了陶晗一把，才沒有讓壯漢把全部的力道用在陶晗身上。

可她後背還是被酒瓶子刺破，星星點點、斑斑駁駁的血跡溢在衣服上。

何骁吸吸鼻子，覺得整個店內都被血腥味籠罩了。

“陶晗。”他把她拉進懷裏，手握在腰間察覺到一絲濕意。

他把手張開，放在白熾燈下，才看到是血。他嘴唇輕顫着，手虛環住她的腰，不敢用力氣。

見有人受傷流了血，周圍的人終于不再袖手旁觀了，幾個年輕的小夥子合力把壯漢牽制住。

沒出十秒，警察就趕到了現場。

陶晗咬住唇，扣緊何骁的手，“我沒事，應該就是劃破了。”

她從小就怕疼，額角已經冒了冷汗，但還是倔強地在安慰他。

路柯反應過來，“Hancy，你的腰……”

陶晗咧咧嘴，眼淚挂在眼眶上，“沒事，應該就是劃破了。”她擰緊眉頭，“你去看看年年吧。”

她也猜到了路柯護住的女人就是年年。

警察牽制住兩個壯漢，陶晗被送到了醫院。

她坐在椅子上，附身趴在桌子上，等着醫生幫她清理傷口。

醫生輕輕撩起她本就是短款的上衣，看見她的腰部有幾個深淺不一的小的傷口，是酒瓶子的破碎處紮的。

醫生輕輕用鑷子幫她把最大的傷口處的玻璃碎渣夾出來，然後用碘酒給她消毒。

陶晗頭發還有些亂，零零的落在桌子上，牙緊緊咬住手臂，用來分擔消毒的疼。

而站在身後看着這一幕的何骁雙手緊緊攥成拳頭，她的後腰處除了剛剛的新傷，還有淡淡的疤痕。那些疤痕好像醜陋的蜈蚣，趴在她的美背上。

疤痕明顯已經有段日子了，顏色淡淡的，不仔細看甚至都看不出來。

何骁不知道她的後背的這些疤痕是怎麽來的，她沒有跟他說過。

她經歷過什麽，受過什麽傷，他都不知道。

他嘴唇微啓，想去問她這些疤是怎麽來的，可是他用了半天力氣，竟然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簡單消完毒，陶晗顫顫巍巍挺直腰板，“我這不嚴重吧。”她問醫生。

“沒什麽大礙，按時消毒，不要碰水，等過兩天結痂就好了。”

陶晗點點頭，“謝謝醫生。”她回過頭，看見何骁一動不動站在那裏，以為他還在擔心自己，“你看醫生都說了我沒什麽大事。”她還擠出一個笑來寬慰他。

何骁反應過來，扶住她，他聽見自己問：“你後背的疤是從哪來的？”

陶晗這才想起自己後背的疤痕，她沒想到他會看見，她咬緊牙關，“當年在英國的時候不小心弄的，不過沒關系，都已經過去了。”

她故作輕松地說，卻不知自己提到這件事時牙齒都在打顫。

何骁卸下了後背的力氣，他知道她用三言兩語輕輕松松地揭過這件事就是不想讓他知道。

他驀地又想起了她包裏那瓶勞拉西泮，總覺得這一切都有聯系。而她不願意說，那在英國的事，他只能去問路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