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雨夜

雨夜

*

陶晗在英國生活的第三年夏,和同學們一起去了去山裏野營。

陶晗在英國的時候已經學着磨滅了性子裏的那些嬌生慣養的東西,和同學們相處的倒是不算太差。

但是她的性子在大多數的時間還是比較冷淡的,所以她第一次是拒絕了這次野營的。

後來,路柯聽說她不去,特意來邀請她,“Hancy,你應該學着融入大家。”

她猶豫了一下,點頭同意了。

要是早知道後來會發生那樣的事情,路柯打死都不會來勸她。

在返程的途中,他們進入山林的時候起了霧,手機信號也格外微弱。當時以路柯為首的人已經起了停在原地等霧散了再回去的心,但是領隊人執意說穿過這片山林就好了,他信誓旦旦地拍胸說這條路他走過好幾次了,一定能到達目的地的。

最終,路柯妥協了,一行人繼續深入山林。

陶晗體力一向都不太好,她跟在隊伍後面,路柯倒是停下來刻意等等她。

“師兄,我們應該能到達目的地吧!”她望着天色氣喘籲籲地說。

一眼望去,有的地方已經被烏雲籠罩了,有了下雨的趨勢,所以陶晗的心裏惴惴不安的,她總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路柯拍拍她的後背,“放心,我一定把你安全帶出去。”

陶晗擠出一個笑,“可能是我閑來無事總是瞎想吧。”

“別亂想。”上坡的時候,路柯推了她一把,“肯定能順利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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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說完這話沒過十分鐘,大雨滂沱,雨幕将人的視線遮住,豆大的雨點砸在頭上。

領隊人慌了,立刻讓大家先去找避雨的地方。

陶晗緊緊跟在隊伍後面,她察覺到自己的體力不知,口幹舌燥,把背包拿下來想喝一口水。剛拉開背包的拉鏈,她一個沒注意腳下踩到了光滑的石頭,人摔在了路上,背包也被甩了出去,順着道路滾了下去。

陶晗忍住手上擦破的痛,掙紮着站起來,她覺得這一下把她的五髒六腑都要摔出來了。

她抹幹臉上混雜的泥水,看看前面的隊伍,大家都在加快腳步往前跑,但還能看見黑乎乎的人影。

她又回頭看看卡在樹幹上的背包,咬着牙,原路返回去撿包。

陶晗小心翼翼地走下坡路,雨水大到在小路上彙聚成了小溪流,奔湧着往下流。

她覺得當時整個世界都是灰暗的,她的眼中只有那個背包,和包中的東西。

陶晗好不容易撿起包,立刻要調轉方向,想追上大隊伍。

可是雨勢越來愈大,山坡上大大小小的石頭順着小溪滾下來,陶晗舉步維艱。

她想繞路,想踩在凸出的石頭上爬上去,但是石頭太滑了,陶晗再一次摔倒了。

在滾下去的那一刻,她緊緊拉住背包的肩帶。

陶晗不知道自己滾出去多遠,也分不清楚自己滑出去了多遠,她更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各個部位被堅硬的石頭和紛雜的樹枝磕了多少下。她只知道,她的身上一定是沒有好地方了,尤其是後背和肚子格外疼。

雨水打在身上,陶晗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冒沒冒出冷汗。

她有些絕望地望着天空,頭頂視線大多數被茂盛的樹枝遮擋,她透過縫隙看天空,一顆星星也沒有了。

陶晗蜷縮在那,手捂住肚子,她閉着眼咬住唇,突然想起了陳穎。

“媽媽,我是要去找你了嗎?”她嗫嚅着說。

陶晗真的覺得自己要死了,渾身都冷,衣服早已經濕透了貼在自己的身上,她分不清楚身上黏糊糊的是雨水,是泥,還是血。

眼淚從眼角滑落,陶晗突然不想活了,她覺得死了也不錯,好像死了就沒有煩惱了,好像死了就沒有那麽重的心理負擔了。

她閉上眼睛,慢慢舒展自己的身體,任由雨水打在自己的身上。

可她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身影,是何骁的身影。他和她一起并肩走在去學校的路上,她偷偷用餘光看着他,陽光剛好打在他的側顏上。

陶晗伸出手想去摸摸他的臉,可是掙紮了半天,還是一場空。

陶晗倏地睜開了眼睛,她想起了早戀風波的那次,那晚回家,他騎自行車帶着她。

——那要是我死了怎麽辦?

——那我去陪你吧。

——我不要這樣,無論怎樣,我們都要好好活着。

——好。

她和他的對話又在耳邊響起,陶晗大夢初醒一般,用盡全部的力氣坐了起來。

她告訴自己,無論怎樣,她都不能死,她和他都要好好活着。

陶晗感覺到自己的眼淚順着眼眶流了出來,原來她還能哭出來。

她咬緊牙關,跌跌撞撞地站起來,一手捂住肚子,一手緊緊拉住背包。

陶晗拖着步伐往前走,她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她要活着,好好活着。

因為她信何骁的話,要是她死了,他會去陪她的。

她信,她一直都信。

陶晗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摔倒了多少次,終于看見了一個山洞。于是她掙紮着鑽進了這來之不易的避雨的地方,她身上全是泥,還混雜着血腥味,手中的背包也全是泥,早已經失去了原來的模樣。

陶晗倚在堅硬的石頭上,手上攥着包,終于撐不住了,睡了過去。

陶晗再次醒來時是被路柯的吼叫聲驚醒的,外面的雨勢似乎已經小了很多,她喉嚨幹啞,叫了他的名字。

路柯在看到她的那一刻,鼻頭酸了,他頭一次見到這樣狼狽的她,她像是一個被撕碎的布娃娃。

“Hancy。”他拉住她的手。

“你是來救我的嗎?”她扯着嘴角說。

“對啊,我不是答應你了一定會把你安全帶出去的嗎!”

陶晗眉頭緊蹙,臉上被樹枝劃出的幾條淡淡的痕跡格外猙獰。她想笑,但是卻笑不出來了。

路柯是在大家找到避雨的地方的時候才發現陶晗不見的,他焦急地等了好久好久,也是沒見到她的身影。

他對大家說得去找人,可是沒有人願意冒着喪命的風險,所以他就自己冒着雨出來了。他一路上也摔了無數下,滿身是泥。

路柯從包裏翻出面包和巧克力,食物上都沾滿了泥土,看上去髒兮兮的,明顯在泥土裏滾過。

他把東西放在她的手上,“先吃點,補充補充體力。”

陶晗看着這髒兮兮的東西,潔癖又在作祟,她含着眼淚,抗拒地搖頭。

路柯讓她緊緊地攥住食物,嚴肅地說:“Hancy,沒有什麽比活着更重要。”

陶晗看着他,紅了眼眶,混雜着眼淚把面包塞進了嘴裏。

自那之後,她發現自己的潔癖好了,好像有些東西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難忍。

他們在山洞裏休息了一段時間,直到外面的雨完全停了下來,天也微微亮了起來。

陶晗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沒睡着,只覺得渾身都像散架了一樣。

“走吧,我們得快點出去,好處理你身上的傷口,感染了就不好了。”

他們身上都沒有帶衛生用品,所以陶晗的傷口一直沒被處理。

陶晗收拾東西,看看放在一旁的背包,她一臉震驚,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怎麽了?”

“我的瓷娃娃丢了。”她不顧手上的疼痛,拼命在包裏翻來翻去。

“什麽瓷娃娃?”

“他送我的生日禮物。”她絕望地說。

路柯知道“他”就是陶晗心牆中的那個人,他拉住她的胳膊,“走吧。”

陶晗眼淚又抑制不住在流了,她對何骁說過她很喜歡這個生日禮物,要一直把它帶在身邊。

所以,她出來野營的時候,也把它帶了出來。

無數個冰冷的夜晚,都是這個瓷娃娃陪她一起度過的。要不是因為包裏的這個瓷娃娃,她昨晚根本不會冒險脫離了隊伍來撿背包。

“師兄,你別管我了,我要去把它找回來。”她掙紮着站起來。

路柯怒吼,“你不要命了。”

“對不起。”她嘴唇顫抖着,倔勁兒又上來了。

路柯深吸了一口氣,“我說過要把你帶出去,那我陪你去找,哪怕把這座山林找遍了,我也陪你找到。”

陶晗看着路柯深邃的眼睛,妥協了,“我們出去吧,我不找了。”她閉上眼,眼淚還是流了出來。

陶晗妥協不是因為瓷娃娃不重要了,只是她了解路柯,她不走,路柯一定不會離開。她不能因為自私,讓路柯搭上一條命。

在路柯背着她出去的路上,她滿腦子都是對不起。

對不起,何骁,我弄丢了你送我的禮物。

對不起,我食言了,沒能一直把它帶在身邊。

陶晗在醫院睡了好久才醒過來,路柯人正躺在隔壁床上玩手機。

“師兄。”她幹啞着嗓子叫路柯。

“你醒了,我去叫醫生。”

陶晗拉住他的胳膊,“謝謝你。”

路柯把手機塞進兜裏,“不謝。”

醫生檢查完之後,和路柯對視了一眼便出去了。

然後路柯告訴了她這個噩耗,她子宮損傷嚴重,懷孕的幾率很小很小了。

陶晗動動嘴唇,然後接受了這個實事。她看上去好像沒有任何悲痛的情緒,只有她知道自己的內心泛起了波瀾。

她玩笑着說:“那就不生孩子了呗。”反正她也不打算結婚。

她想結婚的人只有何骁,但是他們結束了,是她說的以後再也不要見面了。

“你要不要聯系你父母,讓他們過來看看你。”

陶晗想到陶立,想到陳穎,又想到了李丹,搖搖頭,喉嚨沙啞地說:“拜托師兄幫我保密,這事不要讓別人知道了。”

“你父母那邊?”

“不用聯系他們,也不用告訴他們這事。”

那次,陶晗在醫院住了好久好久,後背因為沒有及時處理,也留下了淡淡的疤痕。

不過,幸好,她還活着。

活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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