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柳樹成蔭
柳樹成蔭
瞿陽城中一條河流貫穿東西,河道兩邊最是熱鬧非凡,往來的客商與居民在此處相聚,稍微走幾步便可瞧見不少來自各地的特色貨物。
在偏遠的地方待久了,周綻星進城時瞧見這般景象還有些恍惚。
之前從系統那兒簡單了解過一些大景的歷史背景,當前的皇帝一改歷代大肆擴張領土的作風,将心思花在治國安民處,不僅減輕賦稅安撫民心,且不禁貿易,放開諸多限制,不過十餘載,已然一副富庶興盛的光景。
直到看到瞿陽城,周綻星對此才有了直觀的感受。
“進城了啊。”周綻星不由得笑着調侃了一句。
身前的江行舟側頭看他:“想去看看嗎?”
“想。”周綻星扯了下缰繩,“待會哥哥跟我一起嗎?”
“好。”
走在前頭的唐林測沉默一路,這會聽見動靜淡淡轉頭看來。
就在周綻星以為對方又要說上幾句的時候,唐林測只擡擡下巴示意前方。
“到了。”
範宣柯早早便親自在門外等着,看見來人忙不疊迎上來。
“唐公子和菩生道長可來了。”
唐林測懶得搭理,菩生客氣地笑笑,向幾人介紹彼此。
“這位是瞿陽城的知府範宣柯大人。”菩生複又看向周綻星,“這幾位是臨肆城周府的周少爺和江大夫,以及丁偲施主。”
範宣柯早便聽說過周綻星的一些事跡,聞言擡眼多看了幾眼。
“原來是範大人。”
周綻星禮貌朝人致意,翻身下馬後伸手扶着江行舟。
沒有印象中的嚣張自大,範宣柯微不可察地困惑了一下,轉念一想能搭上唐林測的人定然不一般。
也許是傳言有誤也說不定。
範宣柯正說服着自己,順着周綻星的動作瞧見江行舟,怔愣一瞬。
江行舟眉頭微挑,主動開口:“範大人有話要同我說?”
微妙的既視感一閃而過,仿佛和很多年前的小小身影重合。
姓氏好像也對得上,會有這麽巧的事?
接收到唐林測睨來的眼神,範宣柯及時回神,輕咳一聲掩飾道:“不不,只是瞧着江大夫氣質非凡,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原來如此。”江行舟輕笑了下。
範宣柯擦擦額角的冷汗,不敢多想,打過招呼便派人将周綻星等人帶往提前安排好的客棧。
定下的客棧位于城中繁華地帶,特意為七夕活動搭建的舞臺就在這附近,從客房的窗口望出去正好能看見。
雖說剛還想着要出去看看,但此時想起即将展示的表演,周綻星先找到了丁偲。
說來最近來瞿陽城的人不在少數,周遭的客棧大多被人訂滿,範宣柯原定下了四間上房,沒想到會多一個人出來。
不等再想辦法找間空房,菩生先一步謝辭了範宣柯的好意,自去尋了同門。
這會兒丁偲剛将東西放下,望着窗外的街景怔怔出神。
“丁偲,現在有空嗎?”周綻星站在門口敲了敲門。
丁偲立馬回神,藏好自己的情緒回身看過去:“回少爺,有空。”
周綻星難得被用這樣正式的态度對待,尴尬笑笑:“出門在外不用這般拘謹,放輕松就好。”
丁偲順從地點頭,卻沒再多表示。
周綻星幹脆翻過這一篇,将提前拿在手中的面具遞出來。
“你應該還記得這個吧?”
看見熟悉的面具,丁偲瞪大眼睛看向周綻星:“這是那天那個人的……?”
“沒錯。”周綻星點頭,“其實——”
還沒說完,就見丁偲仿佛做了個很艱難的決定,閉了閉眼說:“我一定會替少爺守住這個秘密的。”
語氣中的為難大過驚訝,周綻星敏銳地察覺出一些不對勁:“等等……”
“但是還請少爺放過那個人,他、罪不至此。”丁偲沉重地垂下頭。
“……什麽罪不至此?”
“如今那打鐵花的人風頭正盛,大家都在尋找那人的真面目,少爺難道不是将人抓了來,想要讓周家的人取而代之?”
丁偲說着面露不忍:“如果事情順利,請少爺饒那人一命。”
好好好,之前還只是模仿,這會直接拿了取而代之的劇本是吧。
周綻星張了張嘴,突然間不太敢打斷丁偲腦內的故事。
“饒誰一命?”
經過門口的江行舟調笑一聲:“星星還有這種興趣?”
宛如天降救星的出現讓周綻星立刻就求助地望過去:“哥哥……”
眼巴巴的注視過于熱切,江行舟心情頗好地進了房內。
尚不清楚将人對話經過,但江行舟看見周綻星手中那副面具和丁偲的表情便猜出了個大概。
這是又被人誤會了啊。
江行舟無奈搖搖頭。
三言兩語将事情解釋清楚,丁偲的表情一眼可見地變得震驚和呆滞。
半晌,他終于反應過來自己這一行的目的,喃喃道:“所以這次來瞿陽城是為了……表演?”
“沒錯,既然我爹說你能力出衆,定然是認可你的,不過——”周綻星留意着丁偲的神情。
“打鐵花時是何種場景你已經看過,我便直說了,雖然在臺下看不出,但打鐵花仍有一定風險,稍不注意就會燙傷皮膚,甚至有毀容的可能性,并不輕松。”
事關安全問題,周綻星繃着張臉嚴肅地強調。
“如果你不願意我不會強求,但要麽就現在說清楚了,臨上臺前便不可能再更改。”
本身就只有兩個人,比起擔憂即将上臺時對方突然變卦,他更希望丁偲現在就能下定決心。
“如果你不想,就當這次來瞿陽城是游玩賞樂,我爹那邊不用擔心,我會同他解釋清楚。”
周綻星自覺已經考慮到了方方面面,等着丁偲回答。
早在聽見毀容兩個字時丁偲便抿緊了唇角,視線略微有些躲閃。
周綻星自然留意到對方臉上的疤痕,料想周正選人時多半也是看到了這一點。
雖然有點揭人傷疤的意思,但若是讓一個面容完好的人承擔這種未知的風險,那人多半是不樂意的。
周綻星摸了摸鼻梁,感覺有些缺德,但丁偲的确是最好的人選。
……丁偲應該也猜到了這一點,會介意嗎?
無言的沉默間隙,周綻星擡眼便與江行舟對上視線,後者簡單做了個嘴型。
——沒關系。
莫名其妙的,周綻星竟然輕易理解了對方的意思。
或許是長期相處形成的默契?
不過……每次自己有點尴尬的時候哥哥似乎都會第一個察覺到?
沒讓周綻星等待太久,丁偲輕輕感嘆:“難得見周少爺這般體貼人。”
他伸手觸碰自己臉頰上的疤痕,笑笑道:“或許老爺沒有說過,這道疤痕是我幼時流落街頭被人故意傷害所致,尋常人看見這道印子多半會遠遠躲開。”
“多虧老爺收留才讓我有了安身之所,為了報答老爺的恩情,我才事事都想做到最好。”
“早在最開始我就說過,哪怕害怕我也會上臺,周少爺不必有任何愧疚。”丁偲淡淡點頭。
這種氣氛下周綻星不想唱衰,猶豫一下忽然下定決心。
好吧,再勸最後一句!
我已經說這麽多了,師父你知道後可別罵我草率行事了啊,
“雖然……”他快速看了一眼丁偲手指搭着的皮膚,模糊了幾個字音:“但鐵水接觸到皮膚可能會有更嚴重的傷害。”
周綻星說着想展示一下打鐵花時自己身上留下的一點印記,手剛觸到衣擺才忽然想起前兩次都有江行舟替自己上藥。
好像……真是一點傷痕都沒留下。
心情複雜中,周綻星假裝若無其事地放下手。
“我知道。”
見丁偲确實下定決心,周綻星便不再糾結,同他解釋了一番打鐵花的原理和諸多注意事項,以及上臺之後該如何做。
丁偲極有悟性,周綻星将準備好的道具交給他,用清水練習幾遍,竟都效果不錯。
一通折騰下來,等到唐林測過來尋人,看見三個人早便聚在一起,唯獨自己被排除在外,意味不明地呵了一聲。
“範宣柯要在府上設宴,我給拒絕了。”
唐林測遠遠說了句,沒再有多餘的解釋。
自騎馬一事過後,唐林測也不知是受了什麽刺激,連話都變少許多。
雖說依舊沒有好臉色,但起碼沒有再故意針對周綻星。
周綻星應了聲,唐林測說完便轉頭離開,一刻都沒多留。
周綻星琢磨了會,推測道:“他好像心情不太美好?”
丁偲放下手中的東西,出言直白:“或許是見周少爺和江大夫一起,這才不願意接近。”
江行舟笑笑:“無事,讓他自己待會就好。”
周綻星頓了頓,将花棒扔給丁偲讓他去旁邊練着,自己同江行舟坐在一起。
兩廂無言地靜坐了片刻,周綻星忽然有些糾結地開口:“唐林測……似乎對哥哥有些不一樣?”
江行舟怔了怔,眼底閃過一絲詫異。
“星星是這麽覺得的?”
問題在心裏憋了許久,好不容易有勇氣問了出來,後續卻有些底氣不足。
周綻星擡手佯裝随意地撥動額前的幾縷碎發。
“嗯……也有可能是我感覺錯了?但唐兄對我好像敵意挺強的。”周綻星想了想誠實道。
畢竟在其他人眼中的确是自己一直在糾纏着江行舟,突然間與江行舟朝夕相處,看不順眼也正常。
“敵意?”
周綻星诶了一聲,忽然自暴自棄地放棄掙紮,有點躁動不安地擡手抓了抓頭發。
“他還老是無事獻殷勤,所以我覺得他肯定是對哥哥有意思,哥哥可一定得注意了!”
江行舟便将視線落在那個不敢同自己對視的人身上,恍然般謙虛詢問:“那星星覺得我該怎麽做?”
周綻星還真垂眼思考了會。
該怎麽做?
自然是離得越遠越好,可自己有什麽身份幹涉江行舟的社交?
半晌沒思考出個所以然來,周綻星只能重重嘆口氣。
“唔……但既然是哥哥的朋友,我被針對就被針對吧,左右哥哥開心就行。”
周綻星故意帶點委屈,眼巴巴地瞧來。
活像被人欺負了一般。
江行舟忍俊不禁,掩唇笑了起來,直笑得身體微顫。
“唐林測确實曾追求過我一段時間,但我多次拒絕過了,現下只當普通好友相處而已。”江行舟輕輕揉了揉眼尾,含笑解釋。
因着江行舟的笑容看得有些呆愣的周綻星忽然回神,悄無聲息地拉開了一點距離。
心跳得好快,不會被哥哥發現吧?
“是、是嗎。”
得了江行舟的準話,某些人這才悄悄放下心來。
起碼知道唐林測是肯定沒可能了,周綻星慶幸地想。
擔心江行舟問為什麽提起這茬,周綻星想了想開玩笑般說:“一個周大少爺之外又多了一個唐林測,都對哥哥傾心,真是……”
“真是?”
“真是有眼光。”周綻星輕快地眨眨眼,笑着看來,“畢竟哥哥這麽好的人,能見到都是他們運氣好。”
沒有多餘的修飾,就這樣直白得撞入心間,卻讓江行舟的指尖微微有些發麻。
“好高的評價。”他輕笑一聲。
江行舟輕輕擡眸望向遠邊,像是無意間低喃:“可惜呢,柳樹成蔭,不知何時才能等來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