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失火

失火

夜深了。

山裏水汽重,入夜又不知不覺落起雪來。

阿謝披着他厚厚的棉袍,附近的篝火一圈圈熄了,畢竟在行軍中,出了這個醉鬼外也沒人真敢喝酒,除了留了些守夜的,也都識趣的散去了。

崔七眼睛也不眨地連續灌着酒,到後來熱得把罩甲也揭了,眼看着很快那個囊就癟了。

阿謝皺眉看着他黑色的鐵甲上粘滿了薄薄的雪,脖頸間或隐或現的新傷未曾痊愈,摸起他放在手邊的刀,慢慢抽出來一截,火光映得那劍身雪亮,晃着她的眼睛。

她眯了眯眼,看見上面斑駁的砍出的缺口和血斑,拿出帕子想替他擦擦,已經被他微微發涼的手穩穩按住。

“兇器……別碰。”

他的聲音帶一點微醺的味道,卻出奇的平靜。

阿謝沒有喝幾口酒,卻也覺得有點迷醉了,居然依言松了手,由着他慢慢把血跡幹涸的長劍收了回去,捧了捧雪在劍身上,慢慢擦起來。

“什麽時候把我交回去?”

他擦劍的動作也稍稍慢了點,阿謝微微一笑,“這麽多人看着……你總不能當沒看見過我。”

他背對着她一言不發,良久終于把劍身擦得潔淨如初,猛的插回鞘中,仿佛說着不相幹的話,“你不必太擔心……別換衣服別洗臉,服個軟,我很快回來。”

其實這些話哪裏用得着他說。

阿謝微微擡起睫毛看他,他這麽一說,她才想起來自己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情形——他白天到底是有多大勇氣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她說那種話——然而理智永遠在線,她頓了頓,“你不親自送我?”

崔七避而不答。

阿謝盯着他有些陌生的臉,“耽誤你的事了?”

什麽要緊的事,都不怕她半途又失蹤。

她心裏隐約有了答案,“你在找人。”

他很平靜地看着她,不意外說出的話叫她臉色比冰雪更透明,“傷得很重,跑不了多遠了……不用擔心。”

看着她低頭不說話,自顧自站起來,懷裏摸了瓶藥粉扔到地上,拄着劍搖搖晃晃的去了,“好好睡一覺吧。”

阿謝不知道他叫自己不用擔心的是什麽。

死無對證嗎?

次日醒來崔七已經不在。

阿謝摸起那身又黑又髒的衣服來穿上,帳門外果然已經站了個盔頂肩頭落滿積雪的兵士。

是個熟人。

阿謝微微一笑,對面只是如冰山不化,不着痕跡側了側身子避開她行禮。

她一聲不吭在車上颠簸了數日,每日就算是送水送飯,也絕沒人擡頭看她一眼。

她明白處境如何,索性連簾子都沒撩起來看一眼。

到了地方覺得微妙,不過也在情理之中吧。

廢墟一片的顯陽殿,适合關押她這種隐秘而将死的犯人。

隔着十餘年的時空,阿謝幾乎覺得謝氏在空中朝她不無諷刺的笑,還真是殊途同歸啊。

好像和從前并無不同。

數丈高的院牆外是時常的嬉笑和行人走過的聲音,卻在走近是故意壓低,好像她就不能聽見了似的。

從前院到後院,用雙腳丈量了幾十遍,也終于覺得無趣透了。

不知已經過了多少天。

最冷的時候咬着牙過去,但看着還是冬天的樣子。

那一夜睡得懵懵懂懂,聽到不遠處似有爆竹聲,她隐隐約約地想,是除夕了啊?

她只是裹緊了身上的實在不能稱之為被子的破布繼續睡去——或者她該佩服自己吧,在這種境地下,還能這麽安然自适。

然而似乎有什麽意外的銳響。

阿謝蜷在勉強還能遮風擋雨的偏殿裏,潛意識似能聽見那一疊聲的尖叫,然而已經不想去理會。

不知為什麽寒意漸漸散去,奇異的熱度慢慢逼近了,她終于覺得又熱又嗆得不行睜看眼睛咳了兩聲,就看見眼前“砰”地一聲從天而降一根合抱粗的柱子,砸得地磚都粉碎。

離她只有幾寸的距離而已,甚至那梁柱上掉落下來的火星,都要燒到她有些淩亂的發尾。

她下意識的覺得要逃,然而煙塵四起,很努力才能隐約能看到門窗,周遭不時的有大大小小的東西從天上掉下來,她才走了幾步,就被困在一道道火線中,無路可退。

阿謝覺得抱歉。

這座殿宇原本已經是大難不死,終于還是因為她,沒能逃過火焚的厄運。

她也已經不再關心是誰趁着這大好的時節縱了這把火,反正大約是沒機會報仇——她也沒有哪裏再能冒出來一個後人,可以子子孫孫無窮盡地來給她複仇了。

哎,輸了就輸了,那又有什麽。

煙霧很快叫她覺得濃濃的逼仄。

她蹲在角落裏,有很多種方法可以叫她死的更慢一點……或者更舒服一點,比如趁着還沒燒到身上來的時候先一頭撞死。

這樣就不會疼很久了。

她猶豫着打着不為人知的算盤,外頭的尖叫聲一波更甚一波,她也不明白有什麽好尖叫的,不就是一個死囚麽

至于這樣大驚小怪。

她覺得她産生了幻聽。

她竟然覺得有人在扯着嗓子似薄怒似不安得喊着她的名字。

然而仔細聽去,又聽不見了。

她就覺得大約真的是幻覺…………不遠處的被烈火舔舐已久的門轟然倒下,阿謝有點緊張,她以為終于要到了最後的時候了,然而居然出現了一個十分高大偉岸的人形。

應該是從頭到腳淋了水進來,然而到這裏也是渾身是傷,發冠東倒西歪,沒有一點帝王該有的氣度。

高衍雙目發紅,眼中似乎看不見到處蔓延的火和不斷掉下的橫木,那木頭砸在身上似也不能覺得疼,終于在衣服上都着了火之前揪住了她的衣領,“想死了?”

阿謝被他這一副要殺人的樣子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看着高衍眉毛上仍有殘餘的水珠,慢慢滴到她眼角,她心裏只來得及喃喃……真是瘋了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