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合一

第38章 三合一

來人是戶部尚書家的管家。

沈耀明與戶部尚書的孫女訂下婚約, 按照計劃,兩家會在年底或者明年年初完婚,哪曾想沈家突然倒了.

不是沒想過做點什麽, 但當時事發突然, 滿朝震驚, 又牽連甚廣, 無數雙眼睛看着,他們根本不方便出手,只是沒想到, 沈家最後落得了全家流放,反倒讓尚書府進退兩難了。

管家看着這位昔日氣宇軒昂風光無限的沈家少爺, 如今卻是這般狼狽。

他沒有忽略對方看到自己的神情變化, 突然很慶幸,自己親自走了這一趟。

“世事無常, 都沒想到事态會發展到這一步, 還望沈少爺保重身體, ”管家與對方寒暄了幾句,然後步入正題道,“這些天她擔心你茶飯不思, 人都瘦了一圈,今日聽到消息當場昏了過去, 等醒來第一件事就說要來找你。”

“是我對不住她, ”沈耀明羞愧:“不知她現下如何了?”

“哎, 大夫說她需要靜養, 她還說要親自來送你, ”管家輕嘆一聲,“可是她現在的身體, 哪遭得住來回奔波啊?這不,老爺夫人都心疼小姐,他們又事務繁忙走不開,只得讓我給您送些東西過來。”

他的态度還是那般恭敬,但卻少了以往面對他的謹小慎微和小心讨好,話裏話外的意思,沈耀明不是傻子,自然明白。

他已經從最初的驚喜,震驚和失望中回過神,快速思考了接下來的應對辦法。

這些天在天牢也想過這個問題,如今總算來了,之前懸着的心也終于有了塵埃落定之感。

不是沒有幻想過尚書府會想辦法讓自己脫離出去,也期待着未婚妻會對自己不離不棄。

若對方真的要跟着自己,他會欣喜,卻也不舍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跟着自己受苦,那他一定會解除這個婚約換的一些好處,可對方就這麽直接放棄,他的心裏,好似又堵着什麽,難受得緊。

百轉千回,不過一瞬間,他想了很多,也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

他一直是個聰明且慶幸務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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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做下決定,不等管家說明來意,便主動開口:“此去乾州,沒有歸期,沈某只能辜負劉小姐的一番心意,”他神情中有不舍,有苦澀,有難過,最後又轉為堅定,看向劉管家時又帶着些許輕松:“這些日子我一直想找機會把東西還給她,如今管家您來了,我也就不用再另想辦法了。”

他說着,從懷中掏出一個手帕。

這些,都是對方送給自己的,為了表明自己的心意,他從收到後就一直帶在身上。

手帕打開,裏面還包着一個香囊一個荷包,他沒有立即遞給劉管家,視線在上面流連了很久,這才深吸一口氣,極力掩飾住強烈的不舍,顫顫巍巍的遞給劉管家。

劉管家在對方打開的時候就仔細瞧了裏面的東西,确定是小姐說的那些,也沒有客氣,直接把東西收了起來。

沈耀明抱歉道:“劉小姐的庚帖在府上,事發突然,并沒有拿出來,還請劉管家轉告尚書大人一聲。”

退親需要把定親時交換的庚帖也退回去,但沈家被查抄,他是無法做到了,不過憑尚書府的身份地位,想要拿走一張小小的庚帖不是難事。

劉管家颔首:“這些你不用擔心,老爺自會處理。”

老爺果然沒有說錯,對方是聰明,知道怎麽做才是最好。

自然,老爺也不會虧待他。

他拿出一個小包裹:“這些是沈少爺的,還請你清點一二。”

沈耀明搖頭接過,“若是沒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他揚揚拴着自己的麻繩,對于自己現在階下之囚的身份也很坦然。

劉管家沒想到此行這麽順利,對方沒有為難他,也沒有提任何要求,這般主動,反而讓他有種劉家落井下石不太厚道之感。

将這奇奇怪怪的想法抛諸腦後,又把放在桌上的另一個大些的包裹拿過來遞給對方,語氣和緩了些許:“劉家與沈家相交多年,此次一別,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時間匆忙,老爺夫人臨時準備了一些東西,還望沈少爺莫要嫌棄。”

劉家還是厚道的,說是臨時準備的,但其實裏面的很多東西都是對方現在用的上的。

沈耀明有些意外,卻也沒有推辭,“麻煩您代我謝過他們。”

他知道,若自己今天沒有主動提出解除婚約,對方依然有辦法達成目的,只不過兩家沒能好聚好散,自己不僅得不到這個包裹,後面會遭遇什麽也不好說。

既然如此,那就讓利益更大化吧。

他看了一圈房間,沒有發現自己要的東西,正打算開口詢問,劉管家率先開口:“沈少爺需要什麽?”

“麻煩您準備些紙筆。”

“稍等。”

劉管家沒有詢問對方要這些東西做什麽,左不過是想要寫點什麽讓他帶回去。

想到離開前老爺的交代,他的神色又輕快了幾分,讓對方先在房間休息一會兒,自己則是笑呵呵的出去安排。

沈耀明并沒有坐下來,甚至沒有去感受一下包袱裏面的東西。

他就站在原地,回想着剛剛發生的一幕,忍不住擦了擦不存在的汗。

劉管家回來的很快,他推開門見對方還站在那裏,眼裏閃過滿意的神色,嘴上卻是道:“沈少爺,怎的不坐?”

“無礙,”沈耀明笑笑:“還請劉管家稍等。”

将對方拿來的筆墨紙硯依次放在桌上。

這些東西看起來很普通,但常年與這些打交道的沈耀明卻是一眼就看出,這些筆墨紙硯都是出自京城最大的一家書肆,他們家的東西很貴,但非常好用,被無數學子争相吹捧,當然,這價格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起的。

哪怕手中這些最普通的,也要比其他店鋪的要貴上不少。

這劉管家,明顯是有備而來,卻什麽都不說,要他主動提起,這是劉家想要留一個好名聲呢。

不過,他們沈家也不虧就是了。

他眼眸暗了暗,快速收拾好情緒,故作若無其事的開始研墨。

前路渺茫,未知才是最令人恐懼茫然的事情,他的視線落在硯臺上,也不知這會不會是他最後一次碰觸這些東西。

想到這些,他的心忍不住又沉了幾分,眉宇間也不禁帶上了愁容。

劉管家不動聲色的關注着沈耀明的一舉一動,見狀,心裏放心的同時,又忍不住遺憾,這位可是家裏老夫人和夫人千挑萬選的良配,可惜,沈家命數不好,與他們劉家無緣,他們哪怕再看好這人,也不可能讓小姐去吃這個苦,賭一個沒有未來的未來。

他說劉家亂做一團并不是托辭,事實上,沈家出事,他們劉家的氣氛就很低迷,小姐為了讓大家不要擔心,雖極力表現的若無其事,但大家都能感覺到她的擔憂和難過。

以往,她最喜歡的就是去花園裏賞花作畫,這些日子連院子都很少出。

這樣的狀态讓主子們更擔心了,老夫人差點讓老爺去走動關系,若不是老爺知道很多內情,喝止了她們,說不定現在劉家也會受到牽連。

沈耀明研好墨,将紙鋪好,蘸好墨,落筆之前卻是停住了。

他垂眸,臉上閃過萬千情緒,深吸一口氣,開始落下第一個字。

對于劉家的小姐,說沒有丁點感情是假。

他也幻想過兩人成親時的熱鬧,成家後的相濡以沫,琴瑟和鳴,也期待過兩人的孩子,只可惜……

他甩了甩頭,努力抛開那些思緒,認真寫下了這封退親書。

“……男婚女嫁,各不相幹,惟願安好。”

落下最後一筆,他才吐出一口氣,随後是急促的喘息,短短百來字,好似耗盡了他的所有力氣和精力。

他看向劉管家:“還望管家将此信交予劉小姐,是我辜負了她,希望她能覓得良緣。”

說完,朝對方抱拳試,拎起對方之前給的那個包裹便準備離開。

“沈少爺!”

劉管家叫住了他。

沈耀明停下腳步,等着對方開口,後者卻是什麽也沒有說,而是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這是老爺讓我給你的,望你以後能有新的開始。”

這人的表現讓他很滿意。

若是沒有絲毫的不舍和留戀,那證明這人就是個利益至上的,對小姐沒有半分感情,如此這般,小姐也不算錯付,可惜了……

“多謝尚書大人和司業大人。”

司業,是他未來的老丈人的官職。

沈耀明不清楚信封裏面裝的是什麽,謝過對方,不再逗留,離開房間,徑直往隔壁院子走去。

隔壁院子,沈家衆人都沒有回房間休息,而是坐在廊下等着,見他回來,都起身圍上去詢問情況。

沈昱等人也在。

他們對嫡系衆人有想法,但也知道,他們是一家人,一榮俱榮,如果真的出了什麽事,他們這些人也脫不了幹系。

所以,哪怕真的很累,想要立即躺下休息,也都在這裏等着。

沈耀明朝王老太太和王雅蘭幾人笑笑,讓他們放寬心,又看向這些庶兄妹們:“讓你們擔心,我沒事,你們累了一天,早些回去休息吧。”

沈昱幾人并非真的擔心他,見他沒事也放下了心,看他那樣子,明顯幾人還有什麽要話說,也不留在這裏礙眼,說了一聲便先回屋。

今天推了一天的板車,是真的累了。

沈玉蓮沒有回房,而是去找了自己姨娘,對方正陪着沈世仁。

“姨娘。”

“你來作甚?”趙若蘭催促她趕緊回去休息。

沈玉蓮搖頭:“他們不先把人弄進屋嗎?”

都這個時候了,還讓人趴在板車。

趙若蘭笑笑:“沒事,這裏有我。”

那些人怎麽想,她不了解,也不打算了解。

沈玉蓮看着姨娘蒼白的面容,毫無血色的嘴唇,眼眶瞬間紅了:“我守在這裏,您去歇歇。”

趙若蘭自然不想自己的孩子陪着她在這裏耗着,見對方堅持,想想只是守在這裏,并不需要做什麽,也就沒有再說什麽。

“娘,你還好吧?”她很擔心對方的身體。

趙若蘭搖頭:“放心吧,娘沒事。”

只要熬過這幾天,等這人能起來活動了,他們也就無需這麽辛苦。

反倒是蓮兒……趙若蘭有些擔心。

她想說點什麽,但最終,什麽也沒說。

兩人坐在臺階上,視線落在板車上,忽視周圍的環境和兩人此時的狼狽狀态,竟是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這邊,沈耀明将事情簡單的說了一遍。

“耀明,你是說他們來找你退親了?”王老太太不敢置信,“他們怎麽能這樣!”

他們沈家雖然被流放了,但也不是就沒有翻身的可能,這劉家倒好,不幫忙想辦法把他們救出去也就算了,還如此落井下石。

她心疼的摸摸寶貝孫子的手,“我的乖孫受委屈了。”

劉家這般侮辱人,孫子肯定很難受,明天一定要給孫子準備一些好吃的,讓他吃好一點,開心一些。

“是我主動提的,”沈耀明趕忙解釋,不想讓老太太繼續胡說下去,“劉家是守信重諾之人,只是我有自知之明,沈家現在這個情況,根本配不上對方,我不能那麽自私,害了她。”

王老太太不以為然:“那都是命。”

這都定下的親事,哪能說退就退?女人生下來不就是看命嗎?她當初男人沒了,還不是一個人帶着兩個孩子熬了過來。

“娘,話不能這麽說,”王雅蘭的視線落在兒子懷裏的包袱上,立即明白過來,“耀明說的對,咱們不能耽誤了人家好姑娘,”她說着,嘆氣,“我是真的喜歡那個姑娘,以前還幻想過……哎,也是咱們沒那個福氣,咱們兩家,有緣無分。”

沈耀明隐去眼裏的苦澀,轉而把劉管家給他的第一個包裹拿出來,“這是對方給的。”

劉婉和沈麗麗沈娟娟眼睛一亮,這包裹不是很大,但應該也能裝不少的銀子,有了銀子,他們的鐐铐是不是就能解開了?

他們看向那包裹的眼神越發熱切,可見對方還沒有要打開的意思,那個着急啊,可是又不好催促。

王老太太也很好奇對方準備了什麽,可見周圍這麽多人,忍住了,“回去再看吧。”

如果裏面有什麽好東西,那豈不是就讓這些人都知道了?

這些都是寶貝孫子的,其他人休想染指。

沈耀明松了一口氣,有些話,他自己不好開口。

不過,這個包裹卻是要給他們看看的。

“無礙,也沒有什麽不方便的。”他說着,打開了包裹。

最面上,是一份庚帖,王雅蘭拿過來打開,這正是自己兒子的,果然,劉家是有備而來。

也幸好兒子聰明,主動開口,在對方那裏留下了一個好印象,否則,按照劉家的身份,和他們現在的境況,想要教訓他們再簡單不過。

除了庚帖,還有一些金銀首飾和細軟,這些都是沈耀明平日裏送給劉家小姐的禮物,現在沒了關系,自然要把這些送還回來。

沈耀明看清裏面的東西,最後一樣都沒有留,全都給了祖母和自己的母親。

至于另外一個包裹,他就沒有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打開了。

劉婉母女三人很失望。

這個鐐铐很重,帶着趕路,磨的人生疼,這才一天,他們的手腕腳腕已經紅腫脫皮,長期下去,估計手腳都能廢了嗚嗚嗚嗚。

沈世福到底也是真心疼愛過這母女三人的,想要為他們說點好話,但知曉自己兒子脾性的王老太太沒有給她任何機會。

沈耀明自然不可能主動提及。

他有交代了大家以後不要說錯話,以免讓人誤會,劉家小姐是好姑娘,對方有情有義,他們不能害了她。

幾人自是應下。

他們得勢耀武揚威,也是識時務的,現在沒權沒勢還是流放之身,而對方,那可是天子重臣,可以說一個在天上,他們在地上,哪敢給對方找不自在啊。

雖然現在很苦,但他們還沒有活夠。

況且,對方還送來了東西,這對他們沈家來說,才是最需要最有用的。

幾人說完話,便各自回房準備休息。

王老太太惦記着自己的兒子,看着躺在板車上的人,她又紅了眼眶,她的兒子,咋就這麽倒黴呢?

“兒啊,你好些沒有?”這是她的驕傲,可是現在,只能趴在這裏,怎麽能讓她不心疼?

只恨自己不能代替受過,更因為身體原因不能為他做什麽。

沈世仁趴了一天,早就快散架了,但他現在還不想面對這些人,只得繼續裝昏迷。

“剛才不是醒了嗎?”王老太太說着看向趙若蘭,質問道:“你是怎麽照顧人的?”

剛剛兒子吃了不少東西,還與自己說了話,這才多長時間?怎麽可能又昏睡過去!

趙若蘭低垂着頭站在那裏,一個字沒說,王老太太見狀,火氣忍不住往上冒,“三棍子打不出個屁的玩意兒,這麽木讷,除了吃什麽都不會,要你有何用!”

她伸手摸了摸對方的額頭,松了一口氣,又看看對方的傷口,幸好在路上時花銀子買了一些金瘡藥,雖然很貴,只要兒子沒事,那些銀子也不會白花。

老太太看着昏迷不醒的兒子又是心疼又是擔憂,還有對未來的惶恐,這些天的憋屈,讓整個人暴躁不已,如今逮着機會,自然要發洩一通。

院子裏沒有其他人,她也就沒有顧忌,噼裏啪啦就是一頓罵,時不時還動手戳戳,趙若蘭身/體一晃一晃,險些沒站住。

“姨娘!”沈玉蓮見姨娘這般,沒聽她的交代,上前将人扶住,“祖母,姨娘一直守在這裏,并沒有做什麽,父親也沒有任何異常。”

“這裏哪有你這個庶女插話的分!”

王老太太瞪向兩人,見他們有氣無力的,站在那裏好似下一瞬就能摔倒一般,更是惱火:“你們這幅要死要活的樣子做給誰看呢!要死就趕緊去,省的我看着鬧心。”

沈玉蓮擡頭,笑道:“好的,祖母,我們母女一定會離得遠遠的,絕不出現在您的面前讓您不喜。”

說着,拉起趙若蘭就往房裏走,至于她的父親,那就讓他們自己照顧吧。

趙若蘭心裏有些慌,但也不高興老太太對女兒的謾罵,也就跟着她走了。

“站住!”

王老太太喊住兩人,來到他們面前,對着沈玉蓮就一巴掌。

哼,她收拾不了陸瑤和那幾個賤種,還收拾不了這兩個?

若自己不給點顏色看看,這些玩意兒一個個都爬到自己的頭上去了。

“啪!”

沈玉蓮的臉瞬間留下一個巴掌印,她的頭因為慣性也扭向一邊,嘴角還流出絲絲血跡。

“蓮兒,你怎麽樣?”趙若蘭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得臉色更不好看,無視老太太吃人的目光,擔憂的看着自己的女兒。

沈玉蓮呆愣了瞬間,緩緩把頭扭過去,看向王老太太的眼神中有着震驚,也有着嘲諷,還有那不容忽視的恨意。

王老太太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随即惱羞成怒,“你這什麽眼神?怎麽,還想還手不成?”

她又指向趙若蘭:“有其母必有其女,你就是這樣教育的?”

趙若蘭也聽老太太這麽說,趕忙解釋:“老夫人,您別生氣,蓮兒她……”

話還沒說完,就感覺身旁本來攙扶着自己的手突然沒了力氣,她茫然回頭,就見女兒直直朝一旁倒去。

也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和勇氣,她用平生都沒有的速度沖了過去,雖然沒接住人,到底是避免了她的腦袋撞到地面。

“蓮兒,你怎麽了?快醒醒,別吓唬姨娘。”之前被老太太謾罵都沒有任何反應的趙若蘭此刻坐在地上,将人抱在自己的懷裏,擔憂中帶着惶恐,生怕自己唯一的孩子有個三長兩短,那她也不用活了。

王老太太瞪眼:“別鬼哭狼嚎!裝死吓唬誰呢?”

劉婉嘴角抽了抽,她雖然愛看這些人的熱鬧,但不得不承認,自己這個婆婆是真的尖酸刻薄,以往蠻橫霸道慣了,哪怕被流放了也不知道收斂,真以為還是沈家的诰命夫人呢?

趴在板車上的沈世仁眉頭皺了又皺,這些人究竟要墨跡到什麽時候才來把自己擡進屋休息!

“蓮兒,蓮兒,你快醒醒啊,別吓唬娘……”

沈玉蓮沒有要蘇醒的跡象,這讓趙若蘭崩潰抓狂,呼喊的聲音也越來越大聲,直接把屋裏的官兵給喊了過來。

“幹什麽幹什麽呢!”伍校尉走過來,看清幾人的臉,臉色瞬間變了:“怎麽又是你們幾個?”

他們本就痛恨那些陷害忠良的人,更何況,陷害的還是曾經幫過他們這些上戰場的将士的人,雖然那時候他還沒有從戎,但并不影響自己對這些人的鄙視。

他手上的鞭子甩的啪啪響,“想吃官爺的鞭子就直說,本官一定滿足。”

真以為沈家還位高權重能肆意妄為呢?

沈家衆人被吓到了,當即也顧不上其他,連連道歉,保證,并快速往房間去,等走了兩步才想起板車上的沈世仁,又手忙腳亂的将人往屋裏擡,生怕慢了一步就被怪罪,哪還有功夫管地上那兩母女?

等人走了,伍校尉才敲敲一旁的廊柱:“什麽情況?有事找驿卒,沒事就趕緊進屋睡覺。”

流放路途遙遠,路上發生什麽都無法預料,他們押送的,是允許死人的,但真的出現這種情況,還是不吉利,所以,如果可以,還是希望所有人都能順利走到目的地。

“官爺,求求您救救我女兒,求求您……”趙若蘭此刻就像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一般,連忙改坐為跪,因為抱着人,沒能真的磕頭,就不停的彎腰行禮,希望他能看在自己這個可憐母親的份上能幫幫她,怕惹對方厭煩,她連哭都不敢。

伍校尉嘆了一口氣,掏出一個小瓷瓶遞過去:“這是金瘡藥,給這位姑娘塗上吧。”

這一巴掌不輕,沒有藥,明天估計會腫的很吓人。

“謝謝官爺,謝謝官爺。”趙若蘭欣喜不已,連連道謝。

伍校尉擺手,“沒事早點回去休息。”

說完,不再理會,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們這些押送的,早就習慣了這些人的哭訴哀求,不是他們冷漠心狠,實在是人小式微,能力有限,哪能管的了那麽多?

趙若蘭拿到金瘡藥趕忙往自己孩子臉上塗,或許,這個擦傷去孩子不痛了,就能醒來了?

她想。

“姨娘,我來。”沈玉蓮緩緩睜開眼睛,伸手從她的手裏拿過瓷瓶,一邊擦一邊解釋:“事發突然,讓您擔心了。”

趙若蘭聽她這麽說,瞬間明白了過來,臉上的擔憂不見,轉而心疼的想要摸摸已經腫起來的地方,可又擔心自己弄疼了她,只得收手:“很疼吧?以後別管姨娘了。”

沈玉蓮搖頭:“姨娘,以後他們安排什麽你都別做。”

剛剛那話她雖然有氣惱的成分,但也是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他們吃的少幹得多,但憑什麽不把他們不當人?

她就不信,那些人還敢繼續嚣張。

大不了,遠離他們。

“可是,”趙若蘭擔心:“那畢竟是你父親……”

“姨娘,他是我父親不假,但那些人真的把我當成沈家的孩子嗎?”沈玉蓮雖然年幼,但把一切都看的很明白,以前沈家在,她能安生的長到這麽大,不過是還有利用價值。

就如姨娘,當初不就是被所謂的親人送給沈家,為自己謀取了好處嗎?

“有這樣的父親還不如沒有,”沈玉蓮小聲說出心裏話,“他們也就只知道欺負咱們。”

趙若蘭垂眸,掩住心裏的情緒,說出自己的顧慮:“我們什麽都沒有。”

如果安歇人生氣,他們以後該如何是好?

“姨娘,你覺得他們會給我什麽?”沈玉蓮嘲諷一笑,“幾天了,你還沒看清楚嗎?”

“誰讓咱們身份卑微呢……”趙若蘭想到什麽,心情低落。

“姨娘,”沈玉蓮最不愛聽的就是這個,“現在的沈家早就不完是曾經那個家大業大的沈家了,我們現在,都是戴罪之身,流放之人。”

沒有誰比誰高貴。

趙若蘭沉默,她有何嘗不知道孩子說的對?只是,想要踏出這一步,終究需要勇氣。

沈玉蓮拍拍姨娘的手,扶着她回去,有些事情,需要一個過程,她只希望母親能夠好好想想。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陸瑤一家四口分吃完那兩碗面,肚子已經填了個七七八八,分下來的四個饅頭他們也沒有浪費,都進了他們的肚子。

吃過飯,也沒有在外面逗留,直接去了給他們分配的房間。

房間是大通鋪,男人兩間,女人兩間,帶着小孩子的……那就再擠一間。

“這麽多人,能睡嗎?”

有人小聲嘀咕,被其中一個驿卒聽到,他嗤笑:“看不上也可以別住,呵,也不看看自己現在是什麽身份!”

那人連忙低頭掩住樣貌,生怕對方說與那些官兵聽。

是啊,今非昔比,以前連看都不屑看一眼的房間,卻是現在的她求也求不來的。

陸瑤與沈彥嵘并不受影響,帶着孩子進了其中一間房。

雖說是大通鋪,但是房間并不小,幾家人擠擠還是沒有問題的。

幾人家相互看了一眼,誰都沒有說話,也沒有打招呼,各自整理自己的東西。

陸瑤他們他們進來的最早,挑了最角落的位置,先把行李放上去,又把兩個孩子抱到床上,這才開始檢查孩子們的情況。

他們大人拖着鐐铐走路辛苦,但兩個孩子也沒少遭罪。

陸瑤想要脫掉他們鞋襪看看,兩個孩子都朝一旁躲了躲,她有些難過:“是不是很疼?”

皓皓搖頭,他是男子漢,男子漢不能說疼。

悅悅抿唇,看看爹娘,又看看哥哥,跟着搖頭,她今天真的好堅強好勇敢。

陸瑤什麽也沒說,揉揉兩個孩子的小腦袋,分別在他們臉上親了一口:“娘親看看好不好?舅舅給我們準備了藥。”

聽她這麽說,兩個孩子才點頭同意。

不過,皓皓是大孩子了,自己可以脫的。

沈彥嵘沒有理會小家夥的莫明堅持,直接上手:“男孩子,不能逞強,這個時候,完全可以依賴爹娘。”

陸瑤點頭,太過要強的孩子,吃虧的是自己。

有時候,得學會示弱和依賴。

鞋子很好脫,只是脫到襪子的時候,兩個大人停下了動作,陸瑤更是直接留下了眼淚。

之間他們襪子上有這一團一團紅的黃的滲出液,那是腳被磨破皮或者水泡破了之後滲出的水,現在液體已經幹了,襪子與傷口粘黏在一起,先要把襪子脫下來,定然會直接撕扯到傷口。

“娘親,你怎麽了?”

“娘不哭,悅悅吹吹。”

陸瑤吸吸鼻子,“很疼吧?”

兩個孩子不約而同的搖頭,當時挺疼的,不想爹娘擔心,所以他們都忍着沒有說。

現在已經過了那個勁,好像也沒有什麽感覺了。

陸瑤自然是不能就這麽直接把襪子脫掉的,她想了想,與沈彥嵘交代了一聲,後者聽罷,起身去了外面,等他再次回來,手上多了一個木盆,裏面裝着淸水。

等把木盆放在地面,陸瑤朝他使了個眼色,沈彥嵘會意,側身遮擋住旁人看過來的視線,陸瑤則是快速将盆裏的水換成了生理鹽水。

将孩子的腳放進盆裏浸泡了一會兒,等到痂皮泡軟了,再脫襪子就很輕松了。

脫掉襪子,兩雙白嫩的小腳徹底暴露出來,陸瑤的眼淚又要忍不住決堤了。

“娘親,不疼。”小雲皓趕緊出聲安慰。

“我也不疼。”小忻悅也跟着道。

兩個孩子實在是太過乖巧懂事,陸瑤的眼淚一個沒忍住,又流了下來。

她有些懊惱,自己怎麽就突然這麽感性脆弱了呢?

“你也先泡泡吧。”沈彥嵘提醒。

瑤妹沒說,但他知道,她肯定也受傷了。

陸瑤沒有拒絕,只是讓兩個孩子先把腳晾幹,等到她和爹爹這邊搞定,就好給他們上藥。

陸瑤和沈彥嵘兩人先後泡完腳,後者正準備端着木盆去倒水并還盆,睡在他們隔壁的那家人叫住他們,想要借用一下盆,沈彥嵘沒有拒絕,而是讓他稍等,等他把水倒了了先。

開口說話那人是他們家的當家人,對方連連擺手,表示不用,他們直接用這個就行,卻被沈彥嵘拒絕了,解釋這水已經很髒,畢竟要接觸傷口,還是去打幹淨的比較好。

那人站在那裏,有些局促,沈彥嵘想到對方這一路上的表現,提議道:“要不這樣,我陪你去?”

那人眼睛一亮,随後又想拒絕,可是看着孩子家人,他一咬牙,謝過沈彥嵘,“給你添麻煩了。”

“無礙,”沈彥嵘搖頭,“這一路很長,相互有個照應。”

那人連連點頭,表示以後有需要他的地方一定要說,他別的本事沒有,一把力氣還是有的。

陸瑤看了一眼兩人的互動,收回視線,小心幫兩個孩子處理傷口。

兄長送來的包裹裏面除了一些吃食細軟和銀子,就是各種藥,腳磨損的藥膏也自然不缺。

她拿出碘伏棉球,一點點給傷口消毒,消完他們的,又給自己的消,等到沈彥嵘回來,剛好輪到他。

消完毒,上完藥,時候已經不早。

隔壁的大哥已經用完木盆,其他幾家見狀,也想要借,沈彥嵘不想攬事,幹脆去跟借盆的驿卒說了一聲,讓他們用完直接還回去。

有人不滿,又不是他們借的,憑什麽讓他們去還?

但這話只敢在心裏腹诽。

沈彥嵘沒有理會這些人,直接将妻子和孩子護在最裏側,自己睡外面隔開他們與其他人。

天大地大,睡覺休息最大。

明天還有一天的路要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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