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暖日和風,杏花疏影,長空浩渺不見邊際。

江禦頭也不回地下了太白峰,前方的路四通八達,無處不可去,卻也無處可去。

他一個人站在山腳下,想着他師兄是何時不喜歡自己的,又是何時跟那個叫曲星的好上的。

他妄圖從回憶裏找到與此相關的蛛絲馬跡,卻悲哀地發現,自己原來已有許久沒在山上長住過了。

日夜恩愛的夫妻都會有變心的時候,那他師兄喜歡上旁人又有什麽可奇怪的呢?

江禦不斷地安慰自己這很正常,也是樁好事,他師兄得償所願,他也不必為此惴惴難安輾轉反側,皆大歡喜,實在是皆大歡喜,可為什麽他還是那麽難受,心髒像是灌滿滾燙的鐵水,一直往下墜,扯得他的魂魄都扭曲了。

楊真抱着一摞冊子從遠處走來,見到江禦站在樹下吃了一驚,連忙站住問好,又問他:“師叔,您什麽時候回來的?站在這裏做什麽啊?怎麽不上去啊?”

江禦擡頭看了他一眼,道:“昨夜回來的,你幹什麽去?”

楊真回答道:“白師叔讓我把今年收徒大典的名冊拿來給師父過目。”

江禦想起來,今年太清宗的确是該招收新弟子進來了,原是該在初春時節就舉辦的,結果血冥宮鬧了一場,推遲到現在,江禦問他:“這事向來是你師父操辦的,今年怎麽交給白松風了?”

楊真答道:“我師父說他有些不舒服,所以就把宗門事務交由白師叔處理了。”

昨晚他師兄看起來可不像是不舒服的樣子,想起昨晚的事,江禦的表情瞬間陰沉下來。

對面的楊真直接被吓住,他拜入沈銜鶴門下不過兩年,還從來沒見過江禦露出如此可怕的表情,這位師叔在他們面前向來不甚嚴肅,還常與他師父開開玩笑。

正當楊真要開口問他是不是遇見了麻煩,就聽他問道:“你師父有沒有說是哪裏不舒服?他找人看過了嗎?”

楊真搖了搖頭,對江禦道:“我問過了,但師父沒說,他說讓我在白師叔那裏幫忙。”

江禦點點頭,沒再開口,楊真站在原地猶豫幾番,關心問道:“師叔你這是又要走啦?”

江禦嗯了一聲,他不走,難道還要留在太白峰上看他師兄跟那人親熱不成?

他剛才跟他師兄說的那些話大都不是出自真心,除了最後那句。

江禦就是不甘心,他問楊真:“你師父身邊那個曲星是什麽來頭?”

楊真撓撓頭,回答說:“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是合歡宗的弟子,來到谯明山後,師父就讓他跟在身邊了。”

他本來以為師父是想再收個弟子的,但後來看起來好像不是這麽回事。

“合歡宗的?”江禦眯了眯眼,想不到那個小白臉居然會是合歡宗的人,怪不得能讨他師兄的喜歡。

楊真繼續道:“是啊,他來的時候是這麽說的,我以為他走錯地方了,結果回去禀告給師父後,師父不僅讓他上了山,還親自到山下迎他。”

江禦臉色登時又陰沉幾分,冷聲問:“你師父親自到山下接人?”

那人究竟何德何能讓他師兄如此!便是合歡宗的那兩位宗主來太清宗,也不需要他師兄親自迎接。

楊真點頭:“我也覺得奇怪,看他的修為也不是很高的樣子。”

當然不是很高,江禦自認自己動動手指就能讓他死無葬身之地,若不是顧及到他師兄,他早已……

江禦壓下滿腔戾氣,繼續問楊真:“你師父認識他多久了?”

楊真搖頭:“我不知道,我之前從沒見過他。”

江禦問:“這兩年,你師父獨自離開過谯明山嗎?”

“幾乎沒有。”楊真道。

“我知道了,”江禦對楊真伸出手,“把名冊給我吧。”

“啊?”話題轉得太快,楊真一時都沒反應過來。

江禦道:“我拿去給你師父。”

“哦,”楊真把名冊交到江禦手上,小聲問他,“師叔你不走了嗎?”

江禦面無表情地看他,楊真幹笑一聲,沒敢再多嘴。

太白峰上,一切還是江禦離去時的模樣,他的師兄仍坐在檐下曬着太陽,雙眸閉合,神色從容,月白色的長袍上落了些紫藤的花瓣。

江禦放輕腳步走到他的身邊,他的影子小心爬上沈銜鶴胸口,又掠過他的嘴角,沈銜鶴半夢半醒間察覺到有人過來,想起白松風不久前傳了信,說是讓楊真來送弟子名冊,便下意識以為是楊真到了,他乏得厲害,連眼皮也懶得睜開,只道:“把名冊送進屋裏吧,為師等會兒再看。”

過去很久,那道陰影都沒有移開,沈銜鶴睜開眼,卻見江禦站在他身邊。

他眨了眨眼,一時分不清眼前的江禦是真是假。

見他醒了,江禦蹲下身,雙手搭在扶手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沈銜鶴側過頭,問他:“不是說要走的嗎?”

“師兄就這麽不想見到我?”江禦立即露出一副很是受傷的表情,這其中藏着多少真心,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道,“明明之前師兄還想我在山上多留兩日的,現在就想我走了,師兄可真是讓人寒心,有了新人就不要舊人了。”

自己這個師弟又開始胡說八道了。

沈銜鶴靜靜聽着,由他去說,江禦見他一直不說話,又向他靠近一些,低聲問他:“師兄是真心喜歡那個叫曲星的嗎?”

沈銜鶴擡眸看他:“你問這個做什麽?”

江禦道:“我聽說他是合歡宗的弟子,他們合歡宗的弟子最擅騙人感情,我擔心師兄你受人蒙騙。”

沈銜鶴無奈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江禦追問他:“那又是怎麽樣的?師兄說來我聽聽。”

屋檐下的燕子撲騰翅膀飛往別處去了,春風揚起漫天落花,似一場紫色大雪,沈銜鶴低下頭,輕嘆道:“我修了無情道。”

江禦一怔,萬萬沒想到自己會從沈銜鶴的口中聽到這樣一個答案,他腦子轟的一下炸響,霎時間只覺得天旋地轉,渾身發冷,他要緊緊握住椅子上的扶手,才不至于踉跄倒下,手背上青筋凸起,指尖發白,仰頭死死盯住沈銜鶴的眼睛,他聲音發緊,一字一句問道:“師兄,是因為我嗎?”

“不是,”沈銜鶴道,怕江禦不信,他又說了一遍,“當然不是。”

江禦追問:“那師兄怎麽會去修無情道?”

沈銜鶴張了張唇,卻實在不忍心告訴他,只說:“別問了。”

江禦全身的血液好似都凝固了,那種麻木感從心髒一直蔓延到泛白的指尖,好一會兒,他才有了一點知覺,顫抖地握住沈銜鶴冰涼的手,他終于知道他師兄的手為什麽總是那麽涼了,雖然他說與自己無關,但江禦心中并不怎麽相信。

若是早知道……

若是早知道……

他顫聲問道:“那師兄修成了沒有?”

沈銜鶴搖頭,伸出另一只手把江禦額前垂下的兩縷淩亂發絲攏到後面。

無情道難成易破,既然還沒有修成,眼下就還有挽回的機會。

江禦突然明白過來,他忙問道:“所以師兄找合歡宗的弟子雙修,是不想再修無情道了,是嗎?”

事已至此,這個也沒什麽好瞞着他的,沈銜鶴承認道:“是。”

江禦聽後,又緩緩垂下頭去。

沈銜鶴沉默看着他,江禦知道這樁事的緣由了,不會再覺得自己是亂來,這樣就夠了,而關于紙片上的那行字,他們兩個都會裝作不知道,還像過去一樣做一對世間再尋常不過的師兄弟。

他覺得這樣很好,正想讓江禦回去換身衣服,好好洗把臉,卻聽他道:“既然師兄想要破除無情道,用我不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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