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手資料

第一手資料

——他聞到了陌生又新鮮的血腥味。

這裏對于淵上來說其實算不得陌生,這裏是魔龍杜林的腐殖之血淹沒一切後留下的痕跡,漆黑的洞穴生出只有中央處的紅光作為此間唯一的光源,這裏本該是冰冷的,壓抑的,安靜的,可當人類的少女走入血光的深處,深淵的魔物卻仿佛聞到了某種更加鮮活的氣味。

血的氣味。

淵上慢慢深吸了一口氣。

深淵的造物注定是行動的污染,對于提瓦特來說,他們生來有罪——所以淵上很難想象,這世界上還有什麽東西是會讓他看上一眼就自本能深處生出不安與驚懼的。

那些漆黑的土地,那些流淌深紅污血殘痕的土地,像是纏攪的幹枯麻繩團絞在一處,祂原本已經幹涸了,死去了,可一點陌生的顫動激活了深處沉眠的心髒,于是枯萎的洞穴又因為某種原因生生撕裂開血肉模糊的入口處,允許人類的少女進入其中。

這正常嗎

深淵的造物罕見地對自己的意志産生了質疑。

這洞穴已經存在了數百年,只是從來沒有一次和這次一般,像是活着的。

岩石的紋路勒出像是神經一樣的痕跡,淵上看見阿娜爾的雙腳走過那些斑駁的血痕,少女的裙擺輕輕擺動着,祂們在她腳下蠕動,顫抖,竭力讓自己變得柔軟,她踩在上面,鞋子的邊緣處有着微微下陷的痕跡,那感覺像是越過肌膚直接踩在赤裸的血肉上,有種令人隐隐作嘔的恐怖真實感。

她的腳步聲被這樣的地面吞沒了,她的呼吸聲也快要聽不清了。

……就像是這處突然活過來的洞穴——這處血肉洞穴的真正主人,想要試圖把她包裹進來一樣。

“……阿娜爾。”

淵上又在叫她的名字了。

少女便再次停下腳步,轉過頭來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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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走了。

他想要這麽說。

前面很危險,只在外面看一看就足夠了。

可淵上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那些位于更高處的,那些遍布在四周的,那些似乎只是沉睡的岩石一樣的東西,在少女踏入洞穴中央的那一刻,忽然不約而同地顫動起來。

那幅度很小,很輕,像是幻覺,可那層堅硬的岩石外殼仿佛一瞬間就變成了某種更加柔韌的外皮,圓滾的東西在下面不規律地滾動起來,祂們在有限的空間裏竭力擠向人類的少女所在的方向,或慢或急,幅度看上去或慌張或安穩——

但是不容置疑是的,祂們試圖向人類少女所在的方向聚攏。

“……阿娜爾。”

淵上皺起眉,聲音變沉了幾分。

他俯下身伸出手,看着這血肉地獄裏唯一鮮活明媚的人類少女,無比小心的伸出手,輕聲道: “過來吧,阿娜爾。”

他的聲音剛剛落下,那些蠕動的圓球便齊刷刷的忽然不動了。

阿娜爾眨了眨眼,表情看起來卻有些奇異的苦惱。

“你想要讓我過去嗎”

她要過去嗎

……她要過去了。

……她,要走了。

幾乎是少女提出疑問的同一瞬間,那些望向少女的“眼”也跟着倏然睜開,齊刷刷地望向了此間的另一個存在。

淵上的手指微微一顫,卻還堅定地放在那裏,沒有收回來。

“不太行。”

阿娜爾的聲音依然是溫和的,平穩的,她的目光穩定的定在淵上的臉上,有點無奈地搖了搖頭, “現在這裏的情況特殊,我得湊近看看才行。”

那些眼球便蠕動着,翻滾着,重新“盯”着少女所在的位置。

“是我弄錯了一些事情,”淵上竭力克制着自己的聲音不至于太過慌亂,祂聽得到自己的聲音,但是他不知道對方究竟會做出什麽樣子的反應,只能小心翼翼,努力不去觸碰它的禁忌: “這裏對于人類來說太危險了,如果你實在是很好奇,我也可以單獨講給你聽。”

“危險”

阿娜爾想了想在洞穴不遠處随意一瞥是看見的愚人衆營地,她又看了一眼淵上緊繃的身體和他身側流動的躁動火元素,若有所思。

然後她做了一個讓淵上倒吸一口冷氣的動作。

阿娜爾直接仰起頭看向那些密密麻麻的眼,她精準對上了祂們的“視線”,并在淵上稍顯驚恐的注視中重新她若無其事地低下頭,擡手虛虛比劃了一圈,那些眼球随着她手指的動作微微移動,少女歪了歪頭,忽然伸手指向淵上所在的方向。

祂們随着少女手指的動作,再度望向了深淵的魔物。

——淵上瞬間僵住不動了。

阿娜爾哎呀一聲,神色顯得很是微妙: “你原來能看到”

很難自我催眠說這只是個巧合。

淵上很艱難的想着。

但是他很快就想起另外一件事——另外一件他下意識遺忘,卻的确是他會把人類少女帶到這裏的關鍵部分。

“……你難道一直都能看到”

女孩眨了眨眼。

“這難道不是你帶我來的原因嗎”

“沒關系啦——”她滿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對着淵上露出個有些過分燦爛的笑臉: “你留在那裏就好了,祂看起來對我還算是親近,就是不知道這份親近是字面意義上想要貼近我的血肉,還是人類常識範圍裏的單純想要聊聊天……你還是不要過來啦,祂看起來并不是很想你進來。”

淵上沒有動,但是也沒有走。

他感覺到一種壓抑的煩躁和超脫計劃範圍的不滿,他的确有意讓她貼近深淵,讓她了解深處的秘密,他有把握這些不被常世文字記錄的東西足以蠱惑學者那份強烈的好奇心,但是哪怕在他最惡劣的計劃裏,也絕對沒有這種堪稱恐怖的發展——

“你該離開了,阿娜爾,”他低聲道, “我帶你走,好不好”

可少女只是看着他,搖了搖頭。

“現在還不行。”

她有些歉意的說。

于是他看見血肉如纏攪的麻繩自高處垂下來,落在少女的腳步旁邊蠕動着靠近,像是正在腐爛的濡濕的藤,渴求最後一份不屬于自己的生命力。

“……下次我會記得換一條紅裙子的。”阿娜爾輕聲嘀咕着意味不明的話,她的裙擺被染上了深色的血痕,淵上不曾靠近,卻也沒有離開,他只是看着那一縷如初陽般明亮又溫柔的金色被吞沒入黯淡血肉的盡頭,分明還是記憶中冰冷又空蕩的洞穴,此處卻已經沒了少女的影子。

這一切究竟是自己一時恍惚的幻覺,還是轉瞬即逝的真實

深淵的造物聽到了洞穴之外的風聲,腳步聲,遠處愚人衆搬弄東西的聲響,甚至于遠處的融化的溪水流淌的聲音……

但是這些聲音裏,沒有他更熟悉的那個人類少女的呼吸聲。

*

請靠近一些吧。

祂請求說。

請再靠近我一些吧。

祂們拼湊一起,似乎發出哀哀的哭泣聲,像是一個又一個孤寂雪夜裏只能聆聽到的烈風怒號。

那是散落于此的龍的血肉,祂們已經被分裂成殘碎的個體,卻還有着模糊又真實存在的意識。

阿娜爾已經沒在理會深淵的魔物了,她重新走入仿若複生的血肉深處,感受祂震蕩的喜悅和歡喜的肉身,腳步聲帶起濡濕粘稠的詭谲聲響,吞沒了常世應有的清白響動。

——哎呀。

——他還在等你呢,真有意思。

——這樣看起來他又像是個好人似的啦。

祂又嬉笑起來,聽上去卻又像是和此處血肉的共鳴聲截然不同的純然歡快,那聲音清晰可聞,近在咫尺,落在耳畔時甚至還有着栩栩如生的清爽吐息的痕跡,但是那一縷微風是冷的,是突兀的,阿娜爾只是專注仰頭注視着面前龐大又柔軟的心髒,龍将她包裹入此處,只是滿懷期待她可以聆聽屬于自己的聲。

她不覺得那還是屬于龍的聲音,血肉傳遞給她的聲音是溫順的,乖巧的,稚氣單純如孩童,祂像是孩子撒嬌一樣試探着攀上她的裙擺,行動間留下斑駁髒污的血痕,但更多的是想要纏繞裙擺下的小腿,感受人類皮膚的觸感,溫度,彈性,一切祂曾渴望卻不曾觸及的,活着的東西。

……對不起呀。

祂嗫嚅着,小心翼翼。

如陽光一樣可愛又溫暖的,小小的人類呀。

弄髒了你的裙子,對不起呀。

少女屈膝坐在這顆心髒之前,她俯身抱起那些淩亂濡濕的血肉殘塊,任由祂們把自己的裙子浸透成詭異的深紅,又随意攀附在自己的手指和小臂上,盡情感受着人類脈搏的顫動。

這裏擁有兩個聲音。

阿娜爾想。

另外一個姑且不提,但是現在,她還蠻喜歡屬于這些血肉的聲音的。

“沒關系呀。”

阿娜爾微笑起來。

她伸手去撫摸那顆顫動的心髒,像是撫上對方的面頰或是指爪一樣輕盈又溫柔,少女的聲音格外溫和,是與血肉蠕動的聲音截然不同的清爽又明快。

“真的覺得抱歉的話,來講講屬于你的故事吧。”

這種親身經歷當事人的第一手采訪資料,可比淵上給她的虛空畫餅靠譜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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