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皮卡車裏雖然冰天雪窯,但蔬菜地裏卻熱火朝天,主打一個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
莊稼地是農民一手打造的屬于他們自己的T臺。
因為只有在這片土地裏,只有在他們面對地裏的累累碩果時,真正的喜悅才會從他們的心底爬上他們的眼角眉梢,這幅畫面也是非常生動好看且富有感染力的,任誰看過一眼都能記住很久。
國內外有很多畫家鐘情于創作春耕秋收圖,可能就是因為這份真實的喜悅能最大程度地激發出他們內心深處的創作力的緣故。
雖然眼前的這片田地并不屬于張旺陽雇傭來的這群村民,但他們在這片不屬于他們的田裏忙活,也是有錢賺的,同樣可以品嘗到秋收的喜悅,所以,這群村民們一邊幹活一邊俱都熱情洋溢着,他們是發自內心的高興,一絲愁苦都沒挂在臉上。
張旺陽被村民們的熱情感染,也低着頭挂着笑,動作麻利地收着他的菜。
那個一大早對着他喊“三爺爺早上好”的村民離着他的距離最近,收菜的間隙眼睛先往皮卡車的方向看了兩眼,然後神秘兮兮地貼近張旺陽,小聲問他,“三爺爺,坐在車裏的那人是誰啊?是你在外邊認識的朋友呗?”
這人雖然喊張旺陽一聲三爺爺,但他的年紀可真不比張旺陽小,且大着呢,張旺陽才二十出頭,他都六十多歲了,裏外裏都快大了張旺陽四旬了,只是他的輩分比張旺陽小,所以才這麽喊的。
張旺陽家的輩分在他們村裏算是比較大的,嚴格意義上來算,韓真都得喊張旺陽一聲叔,當然啦,同姓論輩分,不同姓的不太注重這個講究,韓真從來沒喊過張旺陽叔,不僅不喊叔,他還喊張旺陽的媽一聲嬸子呢。
其實在農村,有很多人小輩分大的事兒存在,張旺陽這種的都不算啥,還有剛出生的奶娃子被七老八十的人尊稱一聲姑奶奶的。
這位喊張旺陽三爺爺的人和張旺陽的父母是同代人,有一個特別有年代感的名字,叫孟豐收。
張旺陽又是不愛拿輩分壓人的人,和誰都能聊上幾句,況且對方還是個老年人,起碼的尊老愛幼的傳統美德張旺陽還是會遵守的。
因此,孟豐收這麽問張旺陽,雖然張旺陽心裏一百個抵觸,并不想搭茬,但也耐着性子回答了他。換作其他年輕一點的來問他這個問題,他可能當場就能給人家甩臉子。
朋友?!什麽朋友?!他才不會和這種渣男做朋友。
張旺陽一邊快速地把采摘下來的瓜果蔬菜往籃子裏放一邊回答孟豐收說,“我和他算不上朋友,他是韓真的朋友,我和他頂多算是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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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嗐,韓真的朋友還不就是你的朋友,你和韓真還分什麽你的我的,咱們村裏誰不知道你倆打小就要好,是好到可以穿同一條褲子的人。”
孟豐收是老一代莊稼漢,年輕那會兒還在吃大鍋竈的時候,就因為動作麻利沒少被他們大隊長表揚過,現在年級雖然大了,但手上的功夫依然紮實,即使嘴上一直在說話,手底下的活兒一點兒也沒耽誤。
這讓張旺陽想用讓他專心幹活別瞎聊別耽誤工作的理由來打斷他的好奇心都行不通。
張旺陽只好嘴上敷衍他,“您這說的是哪裏話,那朋友哪能說交就交了,這交朋友總得講究個緣分不是,我和車裏坐着的那個人可沒這緣分,我倆注定成不了朋友。”
他和韓真是可以穿同一條褲子,但朋友嘛,還是各交各的吧。
孟豐收老實人,愣是沒聽出來張旺陽言語裏的嫌棄之意,在張旺陽說完後,他還搖着頭,用一副過來人的姿态向張旺陽分析道,“三爺爺,話也不能像你那樣說,那老話都說了,多個朋友多條路,你看韓真那朋友的車,人家那車一看就比你的闊氣,這咱得承認吧?”
張旺陽毫不在意地點了點頭。
“要是我沒記錯的話,你的車是花了七萬五買的吧,聽你媽說還不是全款,你還向咱們國家借了不少錢,但你再看看人家那車,那氣派,擱以前,也只有首長才能坐,車頂那麽老高,車輪子也比你的大一圈兒,看着就比你的車重不少,沒有個十萬二十萬的可買不下來!”
張旺陽心說确實買不下來,二十萬您再乘個十吧。
老實人孟豐收低着頭收菜,并沒看到張旺陽眼神裏一閃而過的戲谑,因此他繼續說着,“能買那麽一輛好車的人,你說人家能差了?可不得是個百萬富翁。”
對于還在算計着每天是吃一個雞蛋還是吃兩個雞蛋的農民來說,擁有百萬資産的人就已經是擁有了潑天富貴的人,還是他們這輩子無論如何都高攀不起的人。
因此,如果仔細去聽孟豐收說的那段話,你是能從他的話裏話外感受到那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之意的。
純樸的老農民,什麽嫉妒啊仇富啊,那根本不存在。
但張旺陽是誰啊,一聽到楊彪的名字就炸毛,又怎麽可能去仔細聽孟豐收說的話,他不張嘴怼回去就已經很給孟豐收面子了。
張旺陽耐着性子聽孟豐收絮叨完,擡頭瞟了他一眼,問他說這些幹什麽,“他的車子再好能當飯吃?我的車子再不好,每天都能幫我拉好幾趟的貨呢。”
“你沒聽明白我的意思,三爺爺哎,你還是太年輕了,這回你得聽我的,他,”孟豐收擡手指了指楊彪的方向,又湊過去對張旺陽耳語,生怕別人聽到他接下來說的話似的,特別小心翼翼,“那可是有錢人,關鍵時候打個噴嚏都比咱們說一籮筐的話金貴,你一旦和他成了朋友,等以後有事情找他幫忙時,他還能不幫你?聽我老孟一句話,這個朋友你得交。”
打個噴嚏都比我說話金貴?呸!你讓他對着我打個噴嚏試試!
張旺陽随手把摘好的菜扔進菜筐裏,站起身,面向孟豐收,豎起大拇指點了點自己,一臉自傲地對孟豐收說,“你三爺爺我現在也是有錢人,咱用不着他幫忙。”
“你咋這麽擰呢三爺爺,”孟豐收忍不住伸出手去扒拉張旺陽的胳膊,一臉的橫鐵不成鋼,“你想想啊,你現在可是做生意的人,多認識一個有錢的朋友不就多條生意路,生意人哪有嫌錢燒手的。”
張旺陽心說服了,我自己的生意我自己做,關那個渣男什麽事兒,您老竟瞎操心,有這時間還不如多收兩筐菜呢,也好讓我多賺幾塊錢。
他為了讓孟豐收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臉換上一副想明白了的樣子點着頭對孟豐收說,“要不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呢,還是您老英明,行了,我知道怎麽做了,您甭操心了,先踏踏實實把今天的菜幫我收完,我呢,就先把這兩個滿筐的背到車上去。”
張旺陽背着菜筐往皮卡那邊走的樣子像極了落荒而逃。
不逃不行啊,他都走出去好幾步遠了,還能聽到孟豐收在他背後用氣聲叮囑他的話呢,要他好好把握,好好和人家處朋友,争取通過韓真這朋友把生意做到大省城裏去。
張旺陽:……
還大省城,我謝謝您這麽看得起我。
張旺陽把村民們收好的瓜果蔬菜一筐筐地背到地頭上,之後還要再篩選一遍,等把賣相不好的殘次品都挑揀出來之後才能裝車。
他是老板,也是品控員。
口碑還沒坐穩前張旺陽不放心把篩選的任務交給別人,倒不是怕別人篩選地不認真,他相信他雇傭的這群人都會非常認真地對待這份工作,但,要知道,這群人可都是節儉了一輩子的農民,勤儉節約的美德可是滲透到他們血液裏去的,在他們眼裏,除非那棵菜壞的真的非常厲害,不然就不可能是殘次品。
張旺陽蹲在地上對筐裏的瓜果蔬菜進行篩選的時候,楊彪從車上下來了,先是站在張旺陽旁邊盯着看了好大一會兒,之後才出聲問張旺陽,“你挑出來的這些不都好着呢,扔了多可惜啊,這也太浪費了。”
“不懂就別瞎說,哪裏好着了,你沒看到蟲眼、黃葉嗎?”
“看到了,我的意思是說你這質檢标準也太嚴格了吧,送到部隊大院裏去的都沒你這質量高。”
張旺陽把一棵賣相不太好的菜随手扔到殘次品那一堆裏去,頭也不擡地問楊彪,“怎麽着,你往部隊大院裏送過菜?”
楊彪“啧”一聲,“行吧,算我這個比喻不恰當,你聽聽就算了,但我真心覺得你沒必要挑揀這麽仔細,農産品本來就成本高物價低,再讓你這麽一整,忙活完一年還能剩多少錢。”
“你不要替我覺得,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還有,我就是一破種菜的,當然賺得沒您多,”張旺陽說着便站起身,把他篩選出來的那一筐好菜放到車上碼好,又返回來重複剛才的工作,看楊彪依然站着沒動,就對楊彪說,“您如果閑得慌,就去地裏把那些裝滿菜的筐子拿過來,這活兒能幹吧?”
楊彪一聲沒吭,轉身就去菜地搬筐去了。
張旺陽在楊彪走後深吸了一口氣,怔怔地盯着手裏的那棵菜看了半天,然後用力一扔,就将那棵無辜的菜狠狠地扔出去了三米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