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摧毀(1)

摧毀(1)

第二天清晨醒來的時候,身側的溫度已經冰涼。

安藍拾過手邊的紙筆,刷刷的寫道:

蕭瑟的秋風

枯幹的枝桠冷的天

我等你來看不見的雨飄落不着痕跡

美好褪去的鮮豔

疼痛的撕扯不肯罷休

疼痛來的那一刻我強忍着,我不哭。你知道嗎?我最怕的從來不是疼痛。而是無休無止的折磨。最怕不着痕跡的掠奪,你不在意,而我的痛卻渴求不到停止的那一刻。

安藍将筆丢在一旁的時候,拉開窗簾才看見外面陰沉無光的天氣。似乎很遠很遠的一個地方,有一個婦女牽着一個弱小的孩童要穿過馬路。安藍緊緊地盯着那對母子的一舉一動,害怕她們稍微一不小心就被來來往往的車輛擦到身體。

那個小孩終于是跌倒,那母親沒來得及回轉身,再看見的就已經是小男孩躺在汽車旁滿臉血污的樣子。

安藍怔怔的看着,心裏如同被刀割過的蔓延起一陣強烈的抽痛。熟悉的刺激感讓她纖弱無力的手掌不自覺地撫向平坦光滑的小腹。

那裏,曾經孕育過一個生命。曾經鮮活的跳動在她的身體裏。她的血肉她的脈搏,曾經都和那個嬰孩連結在一起過。他們是一體的,所以,當他離開的時候,安藍不止一次想,她的生命應該也到了盡頭了。

楚言希從不知道,安藍曾經有過他的孩子。大學的時候,她打掉了那個還未成形的孩子。醫生說,是個男孩。

安藍拼命地搖晃腦袋,手指不可自已的穿插在頭發裏,痛苦地皺眉。清醒的時候,眼前已經恢複了一片寂靜。她知道,她終于開始出現幻覺。那個孩子的陰影,從來都沒有離開她的生命。

因為對言希的貪戀。她選擇回到他的身邊,就會想忘也忘不掉那個死去的孩子。那個可能長大後會很可愛的小男孩。

二十歲的安藍已經整整兩個月都沒有按時來例假。終于是一個人偷偷地買來驗孕試紙。小心的按照上面的步驟,不敢有絲毫的差錯。結果,事情依照最可怕的想象發展。

她有了他的孩子。

她幾乎是毫不猶豫的決定要告訴他。然後,她所希望的不過是他可以陪她去醫院。那個冰冷無情地地方,她仍舊會懼怕。

一年前,她從醫院裏領回媽媽的骨灰盒。那輕飄飄的重量,一度讓她誤以為手中緊握的不是一條生命。可是,随時可以展翅飛離的鳥兒。不受控制。

那個和藹的男醫生還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膀,聲音裏的疼惜明顯的,讓她覺得自己突然就有些可憐。

走出醫院的那一刻,安藍才對着天空輕蔑的尖聲笑出來。尖銳冷冽的聲音劃破耳膜,還是難得模糊視線。

媽媽在遙遠的天際對着她微笑。安藍清楚地知道,那是她的幻覺,可還是沉浸其中。身心都不願得到解脫。

她的淚在那一刻就開始枯竭。流淚,如果有用,她就不會失去曾經擁有過的了。都已經是失去了,流淚有什麽用?凸顯了脆弱罷了!

她的思想漸漸變得極端。因為,她還沒有來得及感知靈魂的孤獨,就要開始奔波各種大大小小瑣碎繁雜的事情。

可是,當她興奮地找到楚言希時。他卻是那樣冷冷的看着她,他說,“專屬味道,你懂的!”

是啊,我怎麽不懂?安藍垂下頭,安靜着不發一言。表情淡漠的,像是對面的人只是空氣一般不存在。

可是言希,你一定不知道,你從未用那樣冰冷的神情望過我。安藍心底翻湧的悲傷開始無休止的泛濫。

專屬情人。

那是你給她唱過的情歌。她是你追過的最漂亮的女孩子。我一直記得。那一天你抱着我笑了,很開心很開心的模樣。她好不容易才肯做你的女朋友。

安藍什麽都不必問,就已經清楚的知道。言希聽來的話會是怎樣的情形。而事實的真相呢?根本就不需要被知曉。某種隐約的秘密,輾轉了幾個人的嘴巴,自然會變了味道。

那個漂亮的女孩來找她。咄咄逼人的追問她和他是什麽關系?安藍只是說,“我是他的妹妹。”清冷無害的表情,淡淡地說,我是他的妹妹。

就這樣!其實言希,你是覺得,當別人問起的時候,我是應該和你劃清界限的對不對?

我就…做你的專屬情人,好不好?安藍沉默的眯起眼睛,突兀的纏住他的脖子,将自己吊在他的身上。面無表情。

還有什麽好說的呢?

她已經絕望。這個孩子,根本不需要被世人知曉。是個錯誤的生命。

楚言希忽然就不再言語了。只是,那一夜,她很疼。疼痛的,像是被人用蠻力給生生的撕扯開。

桌面的臺燈晃得她眼疼。她的身體在明亮的燈光下彎曲成花朵的形狀,幾乎扭曲。

這是他們第一次在有光的情況下癡纏在一起。安藍喜歡黑暗。因為在寂靜的夜裏,才可以更加清楚地感知到彼此灼熱的呼吸。而這樣的光,只能讓她更深切地覺得莫名的恥辱。

她突然就流淚了。淚水劃過嫩白的臉頰,也一同倒流回心底。墜落的那一刻,“砰!”的就碎了。

安藍靜靜地想,那該是她第一次在他的面前流淚吧。他卻是決然地冷漠,甚至沒有給她喘息宣洩的機會,就迅速的将它們吸吮到口中。那一整夜,楚言希都沒有停歇。而她的痛,從來都沒有那麽不可抑制的顫栗,她幾乎想到會不會就這樣痛死過去。

可是,她愛他,該怎麽辦呢?她安藍做過的事,從不後悔。

第二天,安藍就去将孩子打掉。

出門的時候,護士阿姨心疼的問她,“丫頭,你男朋友呢?怎麽沒有陪你來?”

她的眼淚瞬間就不住的在眼眶裏來回晃蕩。仍是強忍着,抿唇微笑,“我沒有男朋友。”

護士阿姨愣了愣,沒繼續問下去。

都是心知肚明的答案。

那是安藍第一次打車。因為疼痛已經讓她無法正常的走路。因為,貧窮已經讓她難得奢侈。

媽媽的後事,爸爸帶走了家裏僅有的錢。奶奶的年邁,小弟的學業。她早已入不敷出。柔弱的肩膀依靠親戚裏和奶奶有關的,殘餘的血脈相連。可是,相欠的,絲毫的,都會清楚的記在心裏。那樣的冷眼旁觀,她的心日益堅硬,像一塊冰冷的石頭。

安藍請了一周的長假窩在寝室裏睡覺。睡得昏天黑地的,直到覺得自己快要發黴了,才走出那一棟樓。想要曬曬太陽。

只是沒有人知道,當她決定義無返顧去愛的時候,就已經出賣了自己的靈魂。這樣的放肆,實在是卑微的,微不足道。她知道,她的愛,失控的是那一只脫缰的野馬,除非死去,否則,怎會記得回頭的路?

可是,每一晚的夢靥已經開始沒完沒了的折磨。那是她親手扼殺的孩子。他還沒有成形。她還不知道肚子裏孕育一個鮮活的生命是什麽樣的感覺。只是,就這樣,她就失去他了。還沒有感知,就失去了。

安藍在陰暗的旅店裏,常常會莫名其妙的就看見自己的小床上安靜的躺着一個嬰孩。粉嫩粉嫩的膚色。一觸即破的柔軟。

她會在突然之間就感覺到自己眼睛裏炙熱的淚水。滾燙的力度,幾乎讓她以為自己是不是會失明了。

眼前突如其來的黑暗,預示着更加清楚地記憶。不肯被時光抹滅。

有時候在夢裏,安藍會渾渾噩噩的想起,在另一個地方有一個生命在等待着她。她是不是應該離去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安藍會覺得自己很陌生。夢境裏的她,太過于脆弱柔軟。她的靈魂飄在那個身體之外,好像是一個人第一次相見。

安藍從回憶中驚醒。翻看了手機,忽然憶起今天似乎是言希的生日。

太陽開始向西偏斜的時候,言希突然打電話回來說,晚上他會回家吃飯。

安藍開心的應下。腦海裏所有的不開心通通被抛開。明媚的笑意泛開在蒼白的臉頰上,有些無畏的詭異。寂靜的房間,安藍一個人光着腳随意地走路。地板微微薄涼的溫度,提醒着她當下一切的真實。不是夢境。

安藍想象得到言希對她說話時的表情,是不是充滿疼惜愛憐?他聲音裏的不經意,安藍仍舊開心的笑出聲來。一個人笑呵呵的在廚房裏準備飯菜。

他的氣息,他的随意和不羁,他的漂亮的桃花眼的瞳孔。他的,每一秒的撫摸。和她不自覺地顫栗。

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安藍正在廚房裏來回不停地奔走。瞥一眼上面顯示的名字,微愣,仍是将手擦洗幹淨按了接聽鍵。

“有空嗎?”許夢琪的聲音聽起來頗有些強勢霸道。可惜,那脆弱的無力感還是被察覺。安藍不知覺的冷笑,不動聲色的全沒放在心上。

“什麽事?”她笑,溫柔婉轉。

“我在樓下。”許夢琪突兀的開口,安藍來不及反應,就更為驚訝地聽到許夢琪堅決不容置疑的聲音,“我要見你!”

“不好意思,我現在沒空。”安藍禮貌的拒絕。眸子裏透出幾絲無畏的慵懶。

“那我就上去!”安藍站在窗邊看得見樓下的女子突然大步的邁向這裏,不免改口,冷漠的說,“不用了,我下去。”

安藍遠遠地就窺見許夢琪眼裏的得意摻雜的不安。她該是來炫耀什麽的吧!莫名的恨意開始在骨子裏洶湧的發芽,或者是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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