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告別(3)
告別(3)
她的執拗,她的無理取鬧,都是那麽頑強的樣子。讓人不知所措。
安藍回到言希的公寓的時候,他正窩在沙發裏看電視。她的腿還沒有完好,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但是肚子裏鮮活跳動的生命是給她最大的安慰。
安藍輕聲喚他一聲,就準備進廚房準備晚餐。卻是轉臉就看見餐桌上已經擺好的飯菜。
這是他第一次下廚做飯給她吃。安藍沉浸在其中,幸福的幾乎流出淚來。
安藍靜靜地看着他忽閃忽閃的睫毛,忽然想,言希,你還是不要對我這麽好,我并不堅強的意志,我不想他動搖。她已經決定了要走,那麽,就不能輕易地改變。
“想什麽呢?”楚言希放下筷子沖她擺擺手。
“沒什麽。”安藍吃了七分鐘,也放下筷子,準備開口說要離開的事。
“那就吃飯,你看你吃那麽少,還有,現在這麽瘦,女生有點肉才好看,你就只剩骨頭了。”楚言希毫不客氣的鄙視她,順便教訓一通。說着,還不住的往她的碗裏夾肉。
“哥,過兩天我就要走了。”安藍脫口而出。真是最美好的意境,最慘淡的話題。
可是,重要開口的不是嗎?言希呢?也未必會不開心。
許多時候,她知道,她會擾了他的清靜。
“怎麽不說話?”安藍呵呵的笑出聲。對面的男人卻是一直埋着頭不作聲。
安藍在倍感壓抑的空氣中漸漸沉靜下來。她一字一頓的告訴他,“哥,如果可以,我真的是想要逃離,以任何一種方式。如今,我想要走了,不再打擾你,不是很好嗎?”
“你覺得很好?”楚言希擡起頭,腥紅的眼睛裏是咬牙切齒的悲涼。你說來就來,說走就來。你以為這是菜市場嗎?這是我的家,你當我是什麽?
安藍瞥過頭,不敢再看下去。每多看一眼,她都會不自覺地情願以為,楚言希不止是在乎她,而是愛她。那愛情,來得太過艱難。她不敢有誤解。
“哥,”安藍咬咬牙,繼續仿佛是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我有時候會很神經的想要破釜沉舟,與自己決一死戰。可是,我仿佛連可以失去的東西都沒有。我總想着,再也不要主動開口,再也不要卑微低賤。這世界少了誰,我還是得微笑。可是,事實不是這樣的。我什麽都做不到,什麽也…做不了。”
“我就要走了,兩天後的火車票。”安藍不去看他。“是我習慣的旅程。”安靜的姿态,像是敘述最平常的事情。仿佛是說,你看,今天又下雨了。如此簡單,而已。
“如果我說,我希望你留下來呢?”楚言希走過去,雙手緊緊地握住她的肩膀,像是握住生命裏最珍貴的寶貝。
安藍看着他的眼,幾乎生了錯覺。他是愛她的。
“哥,我已經決定了。”
安藍突兀的覺得自己殘忍。可是,有什麽好殘忍的呢?整整八年沒有回音的愛戀,是該結束了。徹底的結束!
她要的是一個懂得給她回音的男人。最起碼,不要忽視了她。她是個心裏充滿太多傷口的女人,總會那麽的沒有安全感。她要的,一點都不多。
“可是我放不開,我已經習慣。”
楚言希扁扁嘴,吐出口的話生澀僵硬,卻無法順利圓滿。
安藍瞬間崩潰。習慣?多好聽的詞啊!習慣有人為你暖床,習慣有人給你做飯,習慣有家的感覺?真是可笑。
安藍定定的盯着他,清澈的聽見自己口中喚出的他的名字。狠戾的,絕望。可是,那樣撕心裂肺,那樣,平靜的像是在講故事。
“楚言希!是!我愛你。你一直都知道我愛你。可是你愛我嗎?你不愛!連你自己都很清楚的不愛!只是喜歡,那麽輕微薄涼的喜歡,和你對她們有什麽分別?而你在對我的這喜歡裏面,唯一不同的只不過是,有五分時間累積的情感,有兩分親人一樣的舍不得失去,只餘了三分是因為男女之情。那裏面的貪戀,我甚至看得清每一分的雜質。楚言希,夠了真的夠了!我累了,你放我走吧!”
雜質?
安藍沒有一一解釋。不需要解釋,不想費多餘的話。
他喜愛的每天晚上的癡纏,喜愛的她做的飯,喜愛的她的溫順。
安藍垂下頭,淚水開始在眼眶裏洶湧澎湃。耳邊卻是聽見重複的聲音。“安藍,我希望你不要走,我請求你留下來,為了我留下來。你不知道,我繞了好幾圈才發現你的重要,你要我怎麽放得開。”
安藍擡起頭,幽黑的眸子看見他充滿柔情的眼睛。平日裏深邃的瞳孔清澈的布滿了恐懼。
他不希望她走,不希望她離開。
他說,安藍,我繞了好幾圈才發現你的重要,你要我怎麽放得開?
這樣等同于是在說“我愛你”的情話,安藍終于不可抑制的哭出來。
“言希……”她哽咽的叫他。溫軟的身體窩在他的懷裏,安靜地品嘗他特有的氣息。
只是,快樂總是短暫的。就像是生命裏不該有的錯覺,來的那麽措手不及,連同失去的時候都迅速地仿佛只是午休時,做的那一場夢。虛假的,只能被迫遭受質疑。
“喂……”楚言希接過電話的時候就已經松開他。
安藍垂下眼睑自覺地從他的懷抱裏脫離。他眼睛裏明顯的躲避。她不是傻子。
安藍看着他一步步走向陽臺的背影。倏地想起,她倚靠在他的懷裏,時間短暫的,她還沒感知到他的體溫。
她的手指還是冰涼的。
她的手臂剛剛還僵硬的停在半空中,沒有撫上他的脊背。
楚言希接完電話後就不再說話。
安藍亦是笑,冷冷的,像是寒冬裏煞人的風。
楚言希終于是拎起外套準備出門。
他骨骼分明的手指放在門上的時候,安藍站起身輕聲問他,“你什麽時候回來?”
“可能很晚,我放心不下她。”
是女子旁的她。
安藍一聲不吭的看他走出門,忘記關門,穿上外套一連串的動作。
是半個小時以前,他還在說,他請求她留下來。
安藍幾乎心動了。
卻是這麽快就這種結果嗎?
安藍蹲在客廳裏一個人冷笑。微微上揚的嘴角,只是描繪凄涼和世事的滄桑。
其實,她不該問。也不必問。
安藍清楚。
他不需要說什麽,在故事裏連刻意的提醒都不需要。只要楚言希不經意的說句放不下那個人,她就已經崩潰的再無回寰的餘地。
世事滄桑,她終于也還是會累的。
安藍一把抓過抱枕,直接坐在地上。
楚言希,你記不記得你很久以前就預約過我的未來。
你曾經說,“倘或多年後,我未娶你未嫁,我們就在一起。”
現在呢?你口中的未來已經到了,你卻依舊是你從前的樣子。你不需要我。盡管,我為你那句虛無的承諾,等待了這麽多年。
安藍抱着懷中的抱枕,也抱着自己。刺眼的燈光她還沒有關掉。這種赤裸着的哀傷,已經讓她無處可逃。
她猛然想起很久以前,姑姑,叔叔,和姨母舅媽聚集在一起,商讨以後安七陽的去處。她纖弱的肩膀,微微顫抖,黑亮的眼睛看見他們每一個人逃避和視所未見。她堅硬的挺直了脊背。
那一天,她發短信給他。
她說:你知道嗎?我的每一天都是煎熬。他們的逼迫,我快要承受不住。
他沒有回複。她不知道他在忙什麽。但是總是在忙。或者是不經意。
楚言希同她說過,有時候不回複訊息不回複留言,不代表沒有看見,只是不知道說什麽好。安藍只能當做,他是不知道說什麽好。
安藍在深夜到來之際仍是清醒異常。
她知道,她終于絕望。
楚言希,你讓我絕望。你已經讓我絕望。那深刻的痛楚,讓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你怎麽不去死呢?安藍在沙發上躺下,閉着眼什麽都不想看見。可是,手機裏每隔一個小時就會自動報時的功能,卻在清澈的提醒她。
他沒有回來。
他說他有可能很晚回來。
他沒有回來。
安藍在第二天正午才在出門的時候,望見楚言希小心地擁着懷裏的女子從對面的超市裏出來。
她清澈的看見他對那個女人笑。
不不!安藍幾乎是跌撞着向後退去。那怎麽會是如她一樣的女人呢?那個女孩的臉頰明明幹淨的只化了極淡的妝容。她的身上還穿着最熟悉的校服。那是清河大學分發給每屆在校生的校服。不是規定必須要穿,只是到了特定的節日時,才會強制性規定。
安藍太熟悉。當初,她就是穿着那身黑白相間的校服坐公交去的醫院。做流産手術。
她決定的那一天,是清河大學一年一度的女生節。
她穿着那身校服走出熱鬧的校園,沒辦法在路上換回平常的衣服。
楚言希的目光射過來。安藍發瘋似的逃開。最後一眼,是他眼中殘餘的疼惜。與她無關。
安藍跌坐在地板上。空洞的眼睛澀澀的睜着,流不出一滴眼淚來。安藍知道,再不是絕望那麽簡單。
絕望,最起碼也是一種情感,也代表了一種心緒。可是,現在的她,心髒仿佛是被抽空了,什麽都想不起。不知道該注意哪些才是。
那個年輕的女孩,微微隆起的小腹,什麽話語都是蒼白的說服力。
安藍拼命地想要躲開,想要裝作什麽都看不見。她寧可自己瞎了,寧可那是一場夢。
可是,真切的就聽見楚言希用鑰匙開門的聲音。
“安藍,我要結婚了。”楚言希俯身将安藍從地上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