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琢玉(21)
琢玉(21)
當然方才梁菡所說也不過是開玩笑罷了,誰的哥哥誰心裏清楚。
“你說什麽!?”梁大小姐在外人面前一向舉止文雅,這會卻是暴跳如雷,鳳槿慢悠悠地喝着茶,嘴裏勸道:“你今日,頗躁動。”她擡起眼皮子若有似無地瞧了梁菡那麽一眼,後者便立即蔫搭搭地坐在椅子上,單手撐着下巴,讪笑着:“我這不是為你着急嘛。”
說完又義正言辭起來,梁菡挺了挺胸脯,似是刻意營造出來的義憤填膺,忽得站起來:“你爹怎好将你嫁給一個有龍陽之好的人?”
這話說完,鳳槿一口茶沒來得及飲下去,竟直直嗆着了,才想起來,裴徵在梁菡這裏還一直都是個有“龍陽只好”的形象呢。
不過沒關系,反正裴徵也不想娶這位大小姐,且看樣子,梁菡對裴徵還是挺看不上的。
裴徵啊裴徵,暫請你先委屈一下了,這位大小姐可不是省油的燈。
“是啊!”鳳槿擦了擦衣裳上頭的水漬,随即目色嚴正地附和道:“你說的沒錯,若不是上回恰好在那地方瞧見了他,我至今還被蒙在鼓裏呢,也就是我爹,一門心思地向着他。”
梁菡聽她這麽說,連帶看鳳槿的眼神也哀憫起來:“好阿槿,真是苦了你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是怎樣也不能違背的,都怨那個裴徵!
“阿槿,我同你說,我們做女子的,總是敵不過這世道,怕是我往後的境遇比你也強不了多少。”梁菡這般淡淡地說,鳳槿倒是略感意外,平日裏見着梁菡,她是個不算太安靜的姑娘,膽子也不大,但一貫都很快活。
她有疼愛自己的父母,上頭還有一個強勢但是很寵她的哥哥,有時候鳳槿倒是挺羨慕這位大小姐的,雖然懂得不甚很多,卻也爛漫快活。
“阿菡……怎麽突然說這樣的話?”鳳槿稍稍降低了些嗓音,她的嗓音是那種微沉的,并不像一般女子那樣高亢明麗,舒緩得像一潭深水,此刻這般刻意壓低下來,竟奇異地有着一種撫慰人心的魔力。
梁菡及時止住懸在眼眶中還未垂下的淚水,十分難為情地看着鳳槿:“阿槿,叫你見笑了。”明明今日是聽阿槿訴說她心中苦悶的,怎麽到頭來竟反變為阿槿安慰她了呢?
“你家的事,我也不方便多問,只是,若你日後有需要,可及時來尋我。”
梁菡笑着搖搖頭:“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興許我要嫁的人是我喜歡的人呢。”她笑容依舊,只不過卻總是透着一股鳳槿看不懂的憂傷。
她從來不太懂,尋常女子之間的感情。
什麽此生只為一人去,什麽,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她是大陳的女帝,父王告訴她要愛民如子,卻沒告訴她該怎樣去愛一個人。
她與裴徵的結合是無奈之舉,但鳳槿顯然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若是一個君王也守起了貞潔,那皇家的血脈又該如何綿延?
就拿她父皇來說,父皇在衆姐妹中最疼自己,也最喜愛母後,可這種喜愛并沒有阻止父皇不停地納妃,甚至于,鳳槿的姐姐妹妹們多到就連父皇都記不住名字。
收回了思緒,鳳槿又同梁菡聊起了些別的,本來今日也未曾想與梁菡商量出個結果,不過是借故躲着裴徵罷了。
到了晚間該告辭了,鳳槿才戀戀不舍地從梁府離開,只不過走的時候又碰見了梁宣。
這位冷面仁兄還破天荒地同她打了個招呼。
這回可沒有梁菡的陪伴,鳳槿隐約覺得有點意思,忽而叫住正要離開的梁宣,開口道:“梁公子,你早就認出我來了?”
梁宣回過頭,沖她淡淡一笑。
“馮小姐無意遮掩,在下的眼睛又還尚可,自然認得出。”那日她與梁菡去的是小倌館,那館子裏的人不拘男女都能接待,是以鳳槿做男裝也不過是為行走方便一些,并未刻意遮掩。
梁宣能瞧得出她的女兒身,也不足為奇。就是不知道他突然出現在此地是有何計較,難不成是怪她拐了他的妹妹去那地方?
鳳槿面上不顯,心中卻是腹诽得起勁:我管你眼瞎沒瞎,是你妹妹自己要去的,可不是我霸王硬上弓。
不過畢竟是人家的地界,鳳槿自也不想惹上什麽麻煩,只是笑了聲:“梁家兄長大人有大量,自當不會與我這一小女子相計較。”
這往日裏鳳槿可從不會說這樣的話,到底是事急從權。
梁宣聽自家小妹講過她的好友馮家大小姐,上回當街對峙,鳳槿離開後,他這心裏便空落落的,每每想到她的眼神,總是難掩笑意,就連身邊的小厮也瞧出來了。
自此他便特派了小厮私下裏去打聽打聽馮家小姐,除了上回令其名聲大噪的賭場之事,梁宣又聽了許多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過事情雖小,卻是能窺見一個人的品性,馮槿這樣的,只能說是個奇女子了。
長這麽大,梁宣還從未對旁人如此上心過。
這才會趁着馮家小姐來找妹妹時屢屢假裝邂逅,并脫口而出方才略顯無禮的話。
“小姐,裴三郎問您何時回府?”
夜幕降了,風吹動起來帶得一絲涼意,裴徵特遣了人來催她。
鳳槿告辭道:“三哥來接我了,方才已經說好的,他怕是等急了。”她忽得有些着急,眉頭微蹙,好像在擔心什麽,同方才的樣子完全不同,可是梁宣不敢問,畢竟是她府上的事,自己一個外人也不好插手。
鳳槿卻是在不斷地觀察着梁宣的神色的。
馮老爺将保護鳳槿的事全權交給了裴徵,他自是無比上心的,這不,她不過同梁菡多聊了一會,裴徵便派人三催四請的,說白了還不是怕自己偷偷溜走?
嗤,這裴徵忒小瞧她了。
鳳槿這般想到,她是什麽人,兵臨城下也不肯逃跑的人,會怕他這點事?
最壞的結果不過魚死網破罷了。
馮友才到底是心疼女兒的,若是鳳槿大鬧,自然無事不依她。
可鳳槿覺得事情還遠未到這一步呢。
畢竟馮家在永州好歹是個大戶,響當當的名聲,家宅之內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都能淪為旁人的談資,馮老爹帶大女兒不容易,鳳槿體恤他,不到萬不得已她絕不想走到那一步。
說到底,馮老爹也是為自己好。
“三哥?”梁宣喃喃念了一句,似是在想些什麽。
“你叫裴徵三哥麽?”他問道。
鳳槿淺淺笑着,梁宣的影子将她罩着,無形的一股壓力就抵在她身上,鳳槿垂着羽睫:“我爹讓我叫的,三哥總管着我,說是以後一定要娶我為妻。”欲說還休,眼尾似乎還帶了些淚水,看起來并不那麽情願的樣子。
梁宣心頭微沉,他不知怎的,忽然沒來由的煩躁,就好像……有什麽重要的東西要被人搶了似的。
鳳槿再沒同他說話,與他擦肩而過,在背對着梁宣時露出一抹得勝的笑。
對于自己的魅力,鳳槿從來都很知道。
從前在王宮之中,狂蜂浪蝶如過江之鲫,可她誰也瞧不中。
但是瞧不中,不代表她看不懂,男女情事,左不過那麽點道理。
費鳶喜歡她,梁宣也喜歡她,她一眼就瞧得出,唯有裴徵,他皮囊之下掩藏得是什麽,誰也不得知。
前世她沒必要同身邊的男人周旋,旁人敬她、怕她,不敢對她有所企圖,可現在卻完全不一樣了。
就連費鳶這樣的人都敢打自己的主意。
無論在什麽時候,都要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局面。
鳳槿如是想到。
梁宣沒能留住鳳槿。
她是馮家大小姐,不是自己的什麽人。她以後或許還會成為裴徵的夫人。
裴徵這個人……梁宣是知道的。
一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到如今擁有這般的地位和名聲,又掌管了馮家的大半生意,怎麽都不會是個簡單的人。
或者說裴徵是一個,令人很複雜的人。
他看不懂,全永州的人也看不懂。
明明有了這般的家底和聲名,卻始終不離開馮家,始終屈居人下,甚至願意做一個管家。
馮家現如今能給他的,又有什麽呢?
唯有一個馮槿。
那是他唯一看得上的東西。
這個認知讓梁宣感到有些窒息。
可是……馮槿方才的神情,明明就是不願啊。
如此想着,他的心頭忽然炙熱起來,好似與黑暗中尋得一絲光亮。
是了,馮槿這樣的大小姐,怎麽看得上裴徵這個窮小子,他不過就是有點做生意的天賦罷了。
聽聞馮家前些日子才拒了費家的提親。
想到這裏,梁宣冷笑了一聲:“費家這樣的癞蛤蟆也想吃天鵝肉?”
費家在這永州城,可是“聲名顯赫”,他家仗着祖上出過一個文人,便對他們這些商賈很是看不上,昨日小厮來報說是費家欠下巨債,費老爺整日惶惶,一家人躲在府中哪裏也不敢去。
若不是為了馮家的財産,費家哪裏能想到自己的這個連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