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轉機
轉機
巫桦說着,擡頭看向瑪歌。
“你有沒有過那種時刻——在劇作中,屬于人物劇情線走向分水嶺,一個角色體認到自我存在的覺悟瞬間,一個聖靈光照的預知的神秘時刻。”
這是個讓她揪心的完全沒有頭緒的問題。
對于這個問題,她無法頭頭是道地說出答案,僅僅能大略描述出來問題本身,可她又有某種奇異的根據,以為瑪歌會有答案。
“就是有一個時刻,你完完全全看透了自己的生命,明白自己經歷了什麽,知道自己在乎什麽、想要做什麽以及這一切是為什麽,并且對自己将滑向怎樣的命運有所意識……你有過那種瞬間嗎?”
瑪歌一時沒有回答,還在理解題目。
突然,她向門側過頭,察覺了什麽。
巫桦不由得也跟着警惕起來。
過了一會,巫桦凝神靜聽,終于也聽到樓道傳來輕微的動靜。
“四五個人不止。”瑪歌說,“聽落地輕重,都是經過訓練的。”
雖然巫桦自以為沒有留下線索,對此百思不得其解,覺得很不合理,不過警察查到這來是肯定的了。
“怎麽辦?”巫桦有點慌張,“沒有你能穿出門的鞋子。”
“……”
沒鞋可穿倒也是個問題,但不是當下最該糾結的問題。
外面肯定是重重包圍,但即使能逃掉,瑪歌也不想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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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樣子你打算束手就擒了?”
見瑪歌點頭承認,巫桦仿佛就等她這一點頭似的,拿過茶幾上果盤旁邊的匕首,塞進她手裏。
“之前我們商量過的還記得吧?按那個來。”
瑪歌握住刀柄,巫桦按着她的手,使刀刃抵到自己褪去痂痕新長出的不同色的皮膚上。
與此同時敲門聲傳來。
時間越久,黎麥的身體恢複得越好。
然而時間拖得越久,找到瑪歌的希望也越渺茫。
黎麥都能下床了,禾琦還沒抓到那個瑪歌的影子。
一開始她查醫學相關工作人員,無論現在在職,曾經有醫護經歷,還是單有醫護學歷,都過了一遍,也沒放棄訪查附近各個藥房,無論其正規與否。
然後是醫藥品快遞——這個涉及民衆隐私,比較敏感,得不到審批也沒有人手支援。禾琦只能自己秘密地跟各個門衛大娘大爺拉關系。
禾琦立誓要在黎麥出院前把兇手抓去拷在她鄰床,數個調查方向毫不松懈的一齊跟進,恨不得把自己分成三個用。
私下到處打聽情報是禾琦下班時做的,上班時她要催促各部門人員以盡快掌握剝皮案現場勘察情況(包括案情複原、血跡分析等),說不定哪個細節能揭示兇手的去向和藏匿處;
不止調取查看第一案發地點到公園一路的監控,尋找相關目擊證人,禾琦還得搞一些官方書面的文件,積極跟上級争取搜查權限、搜查時間,并調來人員,監督她們逐個翻查、時時監控老城區的垃圾桶。
幸而老城區的垃圾站清理間隔很長,最初幾天禾琦在公園垃圾桶找到了兇手丢棄的塑料血衣;
一個月後,在諾大的老城區,上千個垃圾桶,數不盡的垃圾袋中,黃天不負有心人,她們找到了那關鍵性的一袋垃圾。
泡在酸臭的剩菜裏的,是被燒得所剩無幾的帶血繃帶、一小節縫線和焦黑的藥品包裝殘片。
受熱萎縮的塑料藥板上,尚且能從鋁箔上看出藥名,是一種消炎藥。
無需在各大藥房排查買過這種藥的人,禾琦不遜于黎麥的記憶力發揮了用處,她首先想起三周前在超市,一個穿高領衣服的大學生,她存物櫃袋子裏的消炎藥就是這種。
其實她回頭就查了那人,她身世堪稱顯赫,大學學的是金融管理,與醫藥護理不沾邊,除了租住的地方有些寒酸,基本可以算做是個标準的名門子弟。
其家業大都在首都,企業正規,與喬瑟夫這種本城地方偏門發家的富豪基本毫無關系。這樣的人會參與包庇□□豢養的連環殺手這種事,多少讓人不敢相信。
禾琦考慮了大概十秒鐘,決定不管了,抓了再問。
盡管弄錯了,惹怒巫桦的結果可能是警服被扒,但她很有把握,不想錯過。
于是當天晚上就帶幾十個同事把巫桦的住所圍了起來。
禾琦和八個同事荷槍實彈,一開始準備敲門,裝成樓下說衛生間漏水之類,但等了會兒,一直沒人開門,屋內也沒有動靜,禾琦直接讓前面的同事踹開門。
一進門就聽見一聲戛然而止的“救命”,禾琦沖在最前面,所以一眼就看到,她暗自認定做了瑪歌幫兇的巫桦被瑪歌用刀挾持者。
由于事發突然,很多讓自己更像受害人的細節巫桦來不及布置,匕首上留有水果的粘膩汁水,也無暇去擦淨它。
巫桦剛喊出那聲求救,就發覺自己演技不大行。
臺詞感情不到位,感情上也沒什麽驚恐害怕,而是對破門而入的警察充滿厭煩,可能會帶到臉上,于是巫桦只有下些笨功夫,讓匕首割進自己的脖子一些,增加可信度。
禾琦最先捕捉到的就是巫桦與受害者相悖的神情。
不過剎那間,她注意力全轉移到了那個她找了一個來月的兇手,打傷黎麥的瑪歌身上。
瑪歌心中醞釀着要交涉的詞,昨天還是前天,巫桦跟她商量出來的萬一被警察發現的流程;
她先挾持巫桦與警方談判,問問黎麥的情況,給自己的倒戈鋪墊一下,然後假裝被說服,放掉巫桦束手就擒。
計劃趕不上變化。
沒想到禾琦完全不顧人質死活就開槍,雖說沒瞄準致命處留了活口。
瑪歌躲過射向肩膀和腿的子彈,怕誤傷巫桦,只能立馬高舉雙手繳械投降。
巫桦還沒反應過來,警察魚貫而入,把她從地上拎起來。
她看到為首的持槍女警一腳踩在瑪歌背上,拗過她胳膊。
瑪歌的骨頭發出清脆的聲音,不知是錯位還是斷裂。接着四五個警察撲過去把瑪歌壓住。
期間瑪歌的衣擺掀了起來,露出側腹的傷,巫桦注意到,那女警用鞋尖撥回衣擺,蓋在傷口上,然後一腳踢了上去。
巫桦不禁也為之腹部一抽。
當晚瑪歌腹部傷口破裂,被送進醫院。
縫針輸血後,她躺在黎麥隔壁床,手腕被拷在床欄上。
“她到底有沒有拒捕?”
黎麥把禾琦拎到走廊盡頭。
走廊窗外是醫院後院,院中夏花絢爛,樓邊高樹清疏的影子伴着日光投進來,落在禾琦身上。
禾琦對外一律是說意外、不小心,嫌疑人有反抗意圖,總之沒有暴力執法。
但面對黎麥,無論意圖上還是技術上,她都沒法撒謊。
盡管眼前的黎麥只是穿着一身病號服,懶洋洋地靠着牆曬太陽,但是她一點不笑,有股沉默的活火山一樣的不容小觑的氛圍。
她大氣不敢喘,感覺自己的小心思在她那微眯的眼裏無所遁形。
“這麽看你好美啊。”
“瑪歌拒捕了嗎?”
“真的太陽底下你的眼睛……哎呦睫毛投在高鼻梁上,一個傷患皮膚這麽好——”
黎麥被她成功逗笑了:“別用毫無過渡的拙劣恭維轉移話題。”
警報解除,禾琦擺出一副深刻認識錯誤沉重悔過的樣子。
“瑪歌沒拒捕,也算配合……我錯了,我有辱警察秉公執法的職業道德。可我一想到那些被她殺害的人,還有你被擡上擔架時半邊身子血和肉和衣服碎片糊在一起……我就沒法冷靜客觀地對待她,一時生氣……”
黎麥伸手拍拍她的肩。
“有人情味是好的,讓我們能更體諒受害者,有些時候對辦案是有利的,也能給對那些法律失望的人們面對接下來的生活增添信心。但絕不能太過代入自己的感情,不然勢必影響辦案,引火燒身。公事公辦,于人于己都好。”
禾琦小聲嘀咕:“那你對瑪歌……?”
“那……可以算做在工作以外吧?”黎麥有些認輸地嘆道,“況且我跟她,還有露易絲,我們自小認識。如果你見過從前的我們就會理解了。”
禾琦還是不怎麽理解,不過反正這次沒太挨訓,也就不糾結了。
“總之盡量不要暴力執法了,碰上硬茬鬧上法庭,你高低得停職一陣子。有人能證明你違規執法嗎?”
“同事都沒有注意。為瑪歌提供藏匿處和治療的那個大學生叫巫桦,她看見了,不過對于我的做法好像也沒當一回事。”
禾琦也是判斷過形勢,覺得不會被揪住把柄才下手的。再來一次她還會那麽幹。
“她包紮了脖子就一直在警局,審訊時聲稱自己是被挾持的,我看不像。看得出來她挺聰明,但對局裏那些從業多年閱人無數的警察前輩們還是不夠看,用點手段能審出來,不過問題在于,她姓巫。”
“首都的那個……”
“嗯。”
黎麥沉吟片刻,想到什麽。
“不,未必是問題,相反可能是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