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五章

她再次過來,我很驚訝。

我以為她不會再來了,因為她的女兒對我的敵意實在是太明顯,我連忽視都沒辦法。

我看着她,她好似并沒有太多情緒,對于我露出的驚訝也不過是失笑了一瞬,随口坦然開口。

已經講了四天了,我希望這個故事可以長一點,再長一點。讓我們對話的時間不斷延長,讓我能夠和她相見的時間再長一點。

“我的女兒從前并不黏我。”

她開口的第一句卻沒有先說她的丈夫,也沒有接着上次的話題繼續講這個故事。

她神色看起來十分冷靜,一張驚豔的面孔,卻偏偏是寡淡表情,讓我對她更多了幾分探究的欲望。

“真的麽?”

我問。

我相信她說的話,只是交談,總要有些捧哏的意思在裏面,對話才更容易進行下去。

她笑笑,“是,在大概半年前,她對我的态度還只是可有可無。我回家她也不會多黏我,甚至我們很少交流,她和她的爸爸倒是關系不錯,經常兩個人一起出去完。”

“只有他們兩個人嗎?”

我繼續追問。

她笑笑,“對。”

“我很少跟他們一起出去,也很少參與他們兩個人的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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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模樣看起來更淡了,似乎一陣煙,或者一場霧。

她低垂着眉眼,睫毛仿若蝴蝶,路過一片海面。

她低垂着眉眼,她就要深陷在海裏。

“我的女兒,”她似乎在思考措辭,要怎麽描述她們母女之間的關系,“我和她的關系并不親近,有時候,偶爾的時候,我會感覺,她并不是我生下來的孩子。”

“也許,”她又笑了一下,笑容很落寞,“也許她只是需要自己的人生中有一個母親這樣的存在,而這個母親,究竟是不是我,并不重要。”

我于是想,她大約也是期待過的,她期待着自己的女兒同她撒嬌,對她傾訴自己遇到的事情。

可是她的女兒沒有,也許是因為一些其他的原因,但最終結果是沒有的,她如此落寞,她是一個不被自己孩子所喜愛的母親。

此刻,此時此刻,我想我是可以共情她的感情的。

我看着她落寞的眉眼,好似也如此經歷了一番。

我沒說話,只是看着她。

她又笑了,這個笑容看起來更多了幾分故作輕松。

“這個我們之後再說,還是說回我那天講給你的那個故事吧。”

她說。

“我的丈夫,那天确實來了。”

她用這句話,作為這周獨白的開場。

……

江森和是到了的。

甚至比遲見歡早到了半小時。

機場一如既往,來來往往的人多得仿佛世界彙聚在這裏,大屏幕上的航班序號滾動着,遲見歡一進機場,就看到了江森和。

他如此耀眼,耀眼到不容忽視的地步。

遠遠看着他,遲見歡想,也許是太久太久沒有好好看過他了,現在看着,居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面前的人那麽近,卻那麽陌生。

可他們曾經是戀人。

不,至少這一刻,至少現在還沒有正式分手的這一刻,他們還是戀人。

他們還是戀人。

遲見歡遠遠地看着江森和,腦海中卻講自己來的路上想要說的話,全部都忘卻了。

她忘卻了自己的抱歉與抱怨,忘卻了自己的感激與遺憾。

她遠遠地看着江森和,最終,繞過他走了另一個通道。

他們在人群中錯過,再沒有相見。

臨上飛機前,遲見歡給江森和發消息。

她寫了一條很長很長的信,作為最後的一個短信發給了他。

【阿和,請允許我還這樣稱呼你。

我們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我總是情緒很不受控制,總是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我其實很抱歉,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面對着你,我總是說不出口抱歉,我總是忍不住說一些我明明不想說,明明很傷人的話。

我還是要對你說一句抱歉的。

對不起,阿和。

我想我們在一起這麽長時間,我們也許或多或少應該給對方留下一些好的記憶,而不是讓苦澀充滿了所有的回憶,日後連回想都不願意再回想起。

我在給你寫信的這一刻,我想,我還是愛你的。

可是為什麽我們走到了這一步呢?

我也不知道。

阿和,也許你會忘記我,我想,你一定會忘記我。

再見了,阿和。】

寫完這封信,遲見歡就删除了所有與江森和有關的聯系方式。

即使她心裏依然沒有忘記他。

在法國讀書的那段時間,她偶爾還會回想起他。

有一次出去玩,一個朋友問她,為什麽你看起來一點都不開心?即使是出來玩也是這樣?

她很驚訝,說:“我沒有不開心。”

——可她也沒有多少開心。

她最終還是去看了心理醫生,在法國的第三年。

那是一個很巧合的機會,巧合到她幾乎覺得那件事情并不是她真實遇到的。

和江森和分手後,她因為一直沒有忘記他,也沒有多少想要找其他人來一段感情生活的想法,所以從來沒有參加過聯誼,就連偶爾同學舉辦的聚會,她也很少去。

到了第三年,終于有一個已經和她相處得很熟的朋友拉着她去了一次聯誼。

多麽巧合呢?

她的那個聯誼對象,剛好是學心理學的。

男生叫威廉。

威廉是一個富二代,是一個從小沒人管束的富二代。

遲見歡至少因為是女生,還有媽媽照顧,而威廉作為男孩,父母對他的探望都以是不是還活着為标準。

好在,他非常幸運地長大了。

威廉和遲見歡交談不過兩三次,有一天兩個人單獨相處,他突然問:“歡,你是不是心裏還有一個喜歡的人?”

遲見歡沒說話,只是看着威廉,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笑着說:“我還以為我忘了,這也是心理學可以看出來的嗎?”

威廉搖頭,“不,這是作為你的約會夥伴可以看出來的。”

遲見歡怔然,搖頭道:“抱歉。”

威廉笑,“沒有什麽好抱歉的,之前帶你過來的你的朋友也跟我說,你也許是有喜歡的人,所以不願意參加任何聯誼活動。”

“不過歡,你如果真的想從這段戀情走出來,就應該勇敢選擇開啓新的戀情。”

遲見歡笑笑,“我還沒有忘記他,如果這樣去接近新的人,不會顯得我很卑劣嗎?”

威廉忍不住大笑,他英俊的面容因為笑得太開懷而染上了幾分紅,又或者,是因為這一天的酒很醉人。

“東方女孩真是多愁善感啊,能夠讓你忘記前任是你下一任的責任,你只要勇敢邁出下一步,打開自己的心去愛就是了。”

威廉說完,将自己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

“不過顯然,你還并不想忘記他,你并不想要開啓下一段戀情。”

遲見歡被他的話說得愣住,這是她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

她居然沒有想過忘記江森和嗎?

她其實很少想起他。

在學校總是很忙,大多數時間都用來忙學業,後來接了一個畫廊的工作,又有了經紀人之後,她就更忙了。

有老師說她,可以不用這麽拼。

可是她好像除了畫畫也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所以坐在畫室的時間,大多數都用來畫畫。

威廉那天還說了一句話,讓她記了很久,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忘記。

他說:“歡,也許你學畫畫,總是需要一個靈感缪斯,這個缪斯被你所塑造出來,卻并不一直都是你記憶裏的樣子,他可能并沒有這麽完美,只是你将他神話了。我之前看你的畫,我看到你的人物總是很小,也很細微,而景物占了很大片的場景,你似乎并不相信自己的存在,甚至一直在否定自己的存在。你過分得渲染過分得關注周遭的所有事情,唯獨忽略了你自己。歡,你不愛自己。”

遲見歡被他說得怔在原地。

好一會兒,威廉見她還沒有回過神,才笑着說:“嗨,歡,我只是随口一說,你不用這麽認真地思考,我只是個學術不精的學生,如果你真的有疑惑可以去咨詢一下醫生,而不是被我這句話說得吓到了一樣。”

他雖然是這麽說,可是遲見歡已經知道。

他說得沒錯。

是從多久之前呢?

她開始否定自己,她那麽自卑又敏感,無法讓自己變得從容,在一段感情中焦躁易怒,甚至患得患失,迫不及待地推開對方——都是因為她不愛她自己。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威廉比江森和更适合遲見歡。

威廉更懂遲見歡,也總能在遲見歡發脾氣之前預料到,并且哄好她。

當天晚上,于媛給遲見歡打電話說:“你知道嗎?江森和談戀愛了。”

遲見歡并沒有表現出多少在意,至少此刻是沒有的。

“我不知道,和誰呀?”

“好像是高中時候撞到的一個女生,那個女生比他小兩歲,笑起來有梨渦,長得挺可愛的。”

于媛一邊說,一邊把圖片發給她,“就這個女生,長得沒你漂亮。”

“挺好看的。”

遲見歡說。

這一刻她究竟想了什麽,後來她回想無數次都沒有想起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的內心并沒有表面上這麽冷靜。

“是吧,就是可愛那個類型的長相,江森和跟她關系挺好的,隔三岔五秀恩愛,幾乎刷屏了,我都想屏蔽他們了。”

于媛說完,又問她:“你呢?最近怎麽樣?上次你說去了聯誼,有合适的嗎?”

遲見歡非常輕微地笑了一下,“有一個,正處着,還沒定,有消息一定第一個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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