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二章

“之後呢?”

我問。

聽到她說自己生病,我感到了心疼,即使我依舊沒有表現出什麽。

她坐在我面前,我們的中間是兩碗已經涼透了的面湯,湯上的油已經變成了一層厚厚的膜。

而她依舊是那副淡淡的模樣,雖然笑着,卻并沒有多少笑意,只是有些嘆息。

我從她的語氣中讀出了這嘆息。

她的感情,似乎悵惘多于懷念。

我看着她,仿佛看到了我的感情。

我想,我對她即使沒有那麽深的感情,可到底我們已經相互陪伴了這麽些時間,我們之間已經有了這麽多的秘密。

我是她第一個講這些事的人——這是她告訴我的。

她沒想到居然還有人會好奇她身上的故事,于是對我的好奇也十分意外。

——可她一定不知道,我并不完全是好奇這個故事,更加是好奇她。

我坐在她面前,只要看着她,就感到心口一陣暖意。

她低下頭,輕輕笑了笑,說:“我告訴他,我想去旅游,等我旅游結束就結婚。”

“他同意了。”

Advertisement

我看着她的表情,我從前從來沒有這麽認真地看過她的表情。

此刻我才相信她已經是一個有幾歲孩子的母親了。

之前我一直不敢相信,她居然已經有了一個孩子,而這個孩子還是她結婚後生下的。

她雖然看起來精神很好,可是面容依舊憔悴,我凝視着她,仿佛在凝視她眼裏的我自己,很久,我收回目光。

故事再次開始了。

遲見歡是在這年秋天提出這個請求的。

度過了漫長的夏日,她的精神消失得迅速,仿佛一夜之間變得幹癟無比。

遲見歡感受到自己精神上的萎靡,卻沒有辦法為此做出什麽改變。誠然,自己在這段感情中一直處于下游,可是她也并不是沒有辦法争取往上游走,只是她并不主動,也一點都沒有想要努力。

可能,只是說也許有一種可能。

人也應該擁有冬眠。

在秋天的時候,開始囤積食物,然後堅固自己的房子,等到了冬天,就進入長久的休息,等來年開春,再開始努力工作。

遲見歡總是在冬天失去思考。

她的腦袋仿佛被凍僵,變得木讷。

她的行動更多是遵循本能而不是思考。

這個冬天,她是一個人度過。

說是一個人旅游,但其實她到了芬蘭後就停了下來,在當地租了一個房子,之後蝸居了一個冬天。

她和江森和偶爾通電話,但是很少會聊兩個人最近的生活,更多是公式化的。

江森和問她,還有錢嗎?

她答,還有的。

就僅僅是這樣而已。

即使聊天,也沒什麽話題。

最多兩分鐘,兩個人挂斷電話。

遲見歡不是沒有想過要緩和兩個人的關系,但是這個念頭只是剛剛滑過她的腦袋,她就沒有深想下去。

因為她失去了思考,坐在壁爐邊,她看着手上的書——書是她在本地買的,因為是輕型紙,價格相比國內便宜了很多。

遲見歡變得更少出門,也更少聯系人。

長時間分不清白天黑夜的休息讓她的身體仿佛也進入了停滞的時間,她沒有辦法思考,也提不起精力去做任何事情。

唯一讓她記得清楚的。

是那年的小年。

江森和突然給她打了一個電話。

他們很少在這個時候打電話,但是那天很奇怪,江森和的電話打過來她還有些懵然。

她當時剛睡醒,還躺在床上閉着眼睛休息。

——她很喜歡賴床,每天賴床的時間是她最開心的時間。

尤其是沒有人管束之後,她甚至可以賴床到下次睡覺。

她吃飯的時間更少了。

大多數時間都是懶得吃,也有時候是畫畫所以忘了吃,和之前并沒有什麽不同。

江森和打過來電話說:“遲見歡。”

遲見歡:“嗯,是我。”

他又叫:“遲見歡。”

遲見歡:“有什麽事嗎?”

她清醒了一下,想說什麽,但是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說。

而那邊只有綿長的呼吸聲,他也沒有說話。

遲見歡有些無奈,問:“你喝酒了嗎?”

江森和聲音有些悶悶的,“喝了一點。”

“少喝點。”她說。

江森和:“嗯。”

之後又是一陣沉默。

遲見歡不知道要跟他說什麽,她好像很少跟他有話說,所以兩個人對話的時間總是不長,最後就挂掉了。

等了一會兒,遲見歡又問:“你打電話過來,是有什麽事嗎?”

江森和頓了一下,說:“沒有。”

“你回來過年嗎?”

他問。

遲見歡覺得他很奇怪,但還是回道:“我前天跟你說過了,我不回去過年了。”

江森和:“嗯。”

他的聲音很輕,很低,讓遲見歡感到久違。

可是他們之間好像總是有這樣的時間,讓遲見歡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同尋常。

或者,他們之間發生什麽事情都是正常的,發生什麽事情也可以是不正常的。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脆弱。

遲見歡終于想到了一個合适的詞語去形容他。

可是為什麽呢?

遲見歡想了很久,終于想到了一件事情。

——大概是蘇心又發生了什麽讓他難過吧。

除此之外,她實在是想不到江森和還能因為什麽居然喝醉酒給她打過來電話。

兩個人安靜了一會兒。

江森和再次叫她的名字:“遲見歡。”

遲見歡:“嗯。”

随後,他問了一個根本不像是他會問出來的問題。

“你不回來是因為我們之前的約定嗎?”

遲見歡裝傻,“什麽?”

江森和挑明了,“等你回來,我們就結婚。”

他又問:“你不想跟我結婚嗎?”

遲見歡沒有想到他會這麽直接,以至于她一時間沒有說話,只是沉默着。

過了一會兒,江森和又問:“遲見歡,跟我訂婚,你後悔了嗎?”

這個原本是遲見歡問他的問題,現在變成了江森和問她。

遲見歡産生了很輕微的恍惚。

她低聲笑了一下,用以前江森和說的話回答了他這個問題。

“你不是說,我們之間,不是想結婚就結婚,想離婚就離婚那麽簡單嗎?”

江森和“嗯”了一聲,随後說:“我只是随口問一問。”

遲見歡回:“我也是随口說一下。”

兩個人又沉默了。

他們之間可以說的話題實在是太少了,所以更多的時間只能用來沉默。

好遺憾,明明他們擁有那麽多的時間,卻将這些時間耗費在沉默這件毫無用處的事情上。

他們沒有辦法了解彼此,也沒有辦法讓彼此了解自己。

他們只能沉默,只能不間斷地沉默。

——好像沉默是可以解決問題的一樣。

可是遲見歡清楚地知道,這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就好像她心口的傷,只能任由其腐蝕爛掉,沒有辦法治療。

過了好一會兒,江森和還是沒有挂斷電話。

遲見歡又問:“江森和,你今天找我有什麽事嗎?”

江森和低低笑了一聲,“遲見歡,你怎麽總是這樣?我沒事不能來找你了嗎?”

遲見歡心口不知道為什麽,升起了幾股暖意。

她看着一直冒得很高的爐火,說:“江森和,明年春天我就回去。”

江森和說:“怎麽突然想回來了,我還以為你想至少再玩個兩三年。”

他們之間的關系,其實已經跟結婚差不多了,只不過是名義上訂婚。

兩家人的事情,很難分開。

遲見歡扯了扯自己的被子,下了床給自己倒了杯水。

也不知道為什麽,跟江森和說起這些事情,她總是會感到有些緊張。

明明也不是多重要的事情,但是她就是很容易感到緊張。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杯子裏的水,等了好一會兒想說什麽,但最終都只是笑了笑。

過了一會兒,江森和說:“遲見歡,你想要什麽樣的婚禮?”

遲見歡猶豫了一下,問:“什麽樣的婚禮都可以嗎?”

江森和低笑,“嗯,都可以。”

“嗯,”她想了想,“那我要很盛大的,希望所有人都知道我們結婚的婚禮。”

江森和笑意不停,揶揄道:“那要不要我買全部視頻網站的會員,全國直播好不好?”

遲見歡抿唇,“唔,也不是不行啊,只要你做了,那我只有享受喽。”

江森和繼續問:“婚紗呢?想要什麽樣的?”

遲見歡突然又想到蘇心,不知道蘇心結婚的時候穿了一件什麽樣的婚紗——她不想要跟蘇心重複。

她低着眉說:“這個等我回去再說吧。”

江森和溫和道:“好。”

說完這些,兩個人又沉默了。

可是這次的沉默和之前不同,遲見歡也說不上為什麽,就是覺得這次和之前是不一樣的。

她低聲道:“還有事嗎?”

江森和問:“吃過飯了嗎?”

遲見歡搖頭,随後想起來自己是在打電話,于是說:“沒有,我才剛起床。”

江森和的語氣忍不住帶了幾分責怪,“之前不是讓你按時吃飯嗎?怎麽離得遠了更不聽話了?”

也許是他喝醉了酒,嗓音自帶幾分沙啞的柔和,遲見歡分明沒有多麽心動,此刻卻深覺歡喜。

這種歡喜來自于她內心深處的渴望,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有怎麽感覺到。

可是她其實是希望江森和關系她的。

遲見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自己和江森和的距離那麽遠。

可是她卻一點都不覺得害怕,也許是因為知道江森和此刻正在自己耳邊說着話,也許是因為其他什麽原因。

遲見歡還沒想清楚,可是她突然感到了一些希望。

一些,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希望。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