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七章

生下那個名叫江慕的女孩,是在秋天。

懷孕的過程很煎熬,遲見歡從來沒有那麽情緒化過。江森和盡可能地不觸動她的情緒,甚至更多時候都是順着她的情緒的,可她還是經常不自主地開始哭,甚至想發火,找各種各樣的理由,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跟江森和吵架。

他們吵得最兇的一次,鬧到了離婚。

最後是江母握着她的手說:“你和小和已經生活了這麽長時間,彼此很熟悉了,你也該知道小和其實對你是有感情的,你們兩個如果真的有不得不離婚的理由,我也會支持的,但是如果只是因為這樣的小矛盾,我想勸你再想想。”

江母實在是一個很溫和的人。

這也不是遲見歡第一次羨慕江森和的家庭。

而她的父母,知道這件事情之後倒是沒有說什麽,只是說:“你要離婚,可以,但是損失,需要你迅速結下一次婚,甚至流掉肚子裏這個孩子。”

這很殘酷,卻是遲見歡最熟悉的遲家的行事風格。

遲見歡從小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實在是稱不上喜歡這樣的環境。

所以生下這個孩子,她想要的,不過是希望這個孩子能夠快樂,順利,平安地長大。

可有時候想法,總是不那麽容易實現的。

這個孩子并不聽話,從在遲見歡肚子裏的時候就不聽話,生下來後簡直如同人間小魔女,折磨得她日夜難眠。

遲見歡記得很清楚,那是江慕四歲。

她臨時去畫廊要交涉一個合作,回到家,看到江慕正在吃蛋糕。她上個月還因為牙疼去看了一次醫生,家裏已經很少給她買蛋糕。

遲見歡走到她身邊,說:“江慕,你這個月不可以再吃蛋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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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慕更大口地将蛋糕往嘴裏吃,一點沒顧及遲見歡的話,裝聽不見。

遲見歡皺着眉從她手裏奪過蛋糕。

“江慕,你的牙齒已經不允許你再吃蛋糕了,再這樣吃蛋糕,你需要去拔牙,到時候你去上學,就會變成缺少牙齒的小朋友了。”

江慕立刻大聲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說:“我要吃蛋糕!我要吃蛋糕!”

遲見歡抿着唇看着她哭。

哭聲将再樓上辦公的江森和引了下來。

他站在樓梯處問:“怎麽了?”

遲見歡擡頭,随後又低下頭,說:“她不能再吃蛋糕了。”

江森和雖然知道江慕的牙出現了問題,但是并不覺得嚴重,以後還會繼續換牙,現在多吃點也沒什麽。

“沒事,就一個蛋糕而已,你就讓她吃吧。”江森和說,“這個月之後再不允許她吃就好了。”

江慕想從遲見歡手裏将蛋糕搶過來,但是她的身高不足夠,只能看着蛋糕在遲見歡手裏,并且用沾滿奶油的手指不斷地扯遲見歡的裙子。

遲見歡低頭看着江慕,說:“江慕,你真的不能再吃蛋糕了,不然你的牙齒就會變得黑黑的,這樣就沒有人喜歡你了。”

江慕哭鬧:“我不要!我要吃蛋糕!我就要吃蛋糕!我喜歡吃蛋糕!”

她的聲音很尖銳,聽在遲見歡耳裏仿佛魔音貫耳,而她已經忍受這樣的聲音實在太久。

也許是因為她這天在外不順利,回家裏又看到這樣的事情,也許是因為對江慕的關心讓她沒有辦法忽視江慕的牙齒,最後,她把蛋糕扔進了垃圾桶裏。

而江慕在被她制止去翻垃圾桶後,狠狠地推開了她。

“我不要你當我媽媽!你是個壞媽媽!!我要蘇阿姨當我媽媽,她會給我吃蛋糕!我不要你了!我讨厭你!我最讨厭你了!”

遲見歡怔在原地,久久沒有動作。

她木然地背江慕不斷推搡坐在地上,只是木然地看着江慕的表情,她哭鬧,她撒潑,她是如此的無理取鬧。

而江森和終于從樓上下來,走到江慕身邊将江慕抱開,又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嗓音溫淡說:“你別在意,她只是小孩子。”

遲見歡只是沉默了很久,問:“你去見蘇心了嗎?”

她的表情還有些沒有反應過來的怔愣,眼神沒有焦點,看起來呆呆的。

江森和緩緩道:“嗯,她離婚了,帶着孩子,現在在這邊找了個工作,我們今天見了一面。”

他還在說:“我們沒什麽,你別多想。”

遲見歡不知道自己想了什麽,只是看着江森和的表情。

她想自己必須說點什麽。

可是她突然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了。

該說點什麽呢……

遲見歡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可是不能任由沉默繼續蔓延了,她清楚這一點,再這樣下去她會瘋的。

她又想,也許她已經瘋了。

只是她看起來還勉強算是一個正常人。

她問:“你想離婚嗎?”

江森和皺眉,“你說什麽呢?”

遲見歡繼續說:“我問你,你想離婚嗎?”

江森和只是抿着唇看着她,仿佛她在無理取鬧。

“遲見歡,你已經不是小孩了,離婚不是一件小事,而且我們之間離婚也沒那麽簡單。”

遲見歡掙開他的手,只是抱着頭說:“我問你你到底要不要離婚你為什麽不回答我?!你到底要不要離婚啊!!”

江森和盡可能地安撫她的情緒,“沒有,我沒有要離婚。”

“歡歡,你冷靜點。”

江森和又說。

好像是因為醫生給他說了什麽吧。

好像是因為這樣。

所以江森和對她一直有沒有辦法割舍的愧疚,可是他的內心早已厭煩,遲見歡看着江森和現在的表情,內心這樣想到。

她實在是想象不到江森和究竟有什麽理由還要這樣和她生活在一起。

蘇心已經離婚了啊。

他的心上人已經離婚了,他為什麽還不離婚呢?

遲見歡實在是想不明白。

不,不對。

遲見歡想,她應該是明白的。

那好像是她生産之後的兩個月吧。

江森和按時間去詢問給她定時做心理診療的醫生。

醫生說:“你的妻子很愛你,可能因為太愛你了,将你當成一個可以用來寄托所有情感的容器,把她所有的情緒一股腦地全部抛給了你,她對你的情緒總是反複也是因為她沒有辦法合理及時地處理自己的情緒。”

“你們可能需要一點溝通,等她的情緒稍微穩定一些,再過一點時間。”

那時遲見歡就坐在門外,聽着醫生這樣分析她的感情。

可是,遲見歡有時會想,她好像已經不是那麽喜歡江森和了,并不是完全不喜歡,只是并沒有像從前那樣喜歡了。

她也想不通究竟是哪裏出現了問題,但也許也不是出現了問題。

一切都在緩慢地解決,就好像現在,她不那麽喜歡江森和,證明她也許真的可以擺脫這段婚姻。

未必是法律意義上的擺脫,在他們這個階級,家裏什麽樣,外面也可以是另一個模樣。

甚至可以養很多的情人,只要足夠有錢,只要有精力。

遲見歡那時只是想了想,但是這個念頭很快被江慕這個存在吞沒。

江慕占據了遲見歡更多的時間。

如果說江森和的存在是讓她的精神上不斷自我消耗與受損,但是又從靈魂上讓她不斷生長,甚至在現實中得到更高的榮耀和更高的成就。

那麽江慕的存在,從某種意義上,已經銷毀了遲見歡長久以來的生存習慣,讓她在這樣的基礎上建立起了新的生活習慣,她不僅是在時間上讓遲見歡沒有時間去思考其他事情,更是在精力上讓遲見歡失去了做其他事情的能力。

遲見歡每天晚上照顧她睡着,就已經筋疲力盡。

那時候江森和也很忙,雖然找了月嫂,但是遲見歡不算很放心,大多數時間依舊是自己看着,她犧牲了太多的自己都時間用來看顧她的孩子。

江森和偶爾很晚回別墅,還會看到遲見歡在江慕的房間沒有睡覺,或者直接在江慕的房間睡着了。

遲見歡究竟花了多少精力去照顧江慕,江森和清楚。

可是遲見歡這樣對江慕發瘋,江森和并不清楚原因。

不過是見了蘇心一面而已。

江森和也許心裏還在責怪她要這樣不顧體面地發瘋。

遲見歡并不想解釋,只是等江森和松開了手之後緩慢地往樓上走。

客廳江慕還在哭鬧不停,遲見歡只覺得疲憊,眼前的樓梯也仿佛雅各的天梯,完全看不到盡頭。

她回到卧室,将自己蜷縮成一團,想要早點睡着。

只是過了沒一會兒,江慕就從門口走了進來。

走到她身邊,有些委屈道:“對不起媽媽,我剛剛不應該那樣說話。”

遲見歡沒說話。

原本還有些委屈的江慕一時有些害怕,一雙清淩淩的眼睛看着站在門口的江森和。

江森和點了點頭。

她立刻跑到門口,說:“爸爸,你一定要給我買蛋糕。”

江森和摸了摸她的頭,說:“那你先回房間刷牙好不好?”

江慕立刻點頭,“好!”

江森和看着江慕回到房間,這才走到遲見歡身邊,說:“小孩子都是這樣的,你別放在心上,在她心裏你還是最重要的。”

遲見歡沒說話。

她閉着眼,想睡着,但是江森和的話還沒停下來。

“今天你有事,我和蘇心已經約好了,所以沒有提前告訴你。”

“你要怪,可以怪我。”

他聲音很平靜。

遲見歡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

又也許,自己也沒什麽好說的。

這件事情。

究竟。

為什麽會這樣。

又或者說,這件事情究竟是誰錯了,好像現在還沒有一個定論。

只不過對于遲見歡來說好像也沒那麽重要了。

這件事情。

沒那麽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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