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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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國慶節前一個禮拜,溫晚就在網上訂好了回家的票,她老家所在的地方是典型的江南風景,一個古色古香的從古時候就傳下來的仿古小鎮,小鎮名叫栖林。
栖林小鎮的年頭有很久了,經歷了民國戰火的洗禮,依然存在,只是在一些快要垮掉的地方做了修繕,近些年被改造成了旅游景區,但基本上還是保持着原汁原味的古色古香。
連路都是有好幾百年歷史的青石板鋪成的,一道臨近下雨的時候,雨滴滴滴答答的敲在青石板上,讓人很容易就想起戴望舒的《雨巷》。
“撐着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個丁香一樣地
結着愁怨的姑娘。”——引用自戴望舒《雨巷》
溫晚的母親陳母所做的營生恰巧也和這首詩有關,詩中的的油紙傘就是她賴以生存多年的營生。
溫晚家在鎮上開了一間油紙傘店,憑借老母親的手藝做出各種各樣的油紙傘來。
油紙傘挂在門廊上,雨天的時候去瞧,就會望見五顏六色的傘花在雨幕中盛開來,一朵接着一朵,昂養着身姿,肆意綻放,絲毫不為這江南的煙雨所擾。
溫晚小的時候就生活在這裏,她已經與這個古鎮一起相依為伴了十幾年,骨血早已經融入這裏的土地之中了。
今年的國慶節來的快,不出幾星期就到了,一大早上,溫晚就和醫院裏的師兄師姐們告了別。
只是到何琛的時候,她猶豫了下,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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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何琛先是抱了抱她:“醫院忙,我不能送你,一路保重。”
溫晚也用力的回抱過去:“你也是…”
說完之後,兩個人竟像很有默契的一般同時收了手,溫晚也不再留念,轉過身就走了。
倒是旁邊的何清一臉看不懂的樣子啧啧了幾句嘴:“啧,何琛師兄,晚姐這也太無情了吧,不來個親親抱抱舉高高什麽的?說走就走,總得打個臨別KISS之類的啊…”
何琛雙手插着白大褂上的口袋,神色淡然的搖了搖頭:“不用…我和她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要一起走。”
何琛這話說完也就轉身走了,只剩下原地被肉麻的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的何清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鄒鵬不無嫌棄道:“你看,要你多管閑事,人家都老夫老妻了,要你多嘴吃狗糧了吧,活該!”
何清憤恨的掃了他一眼:“閉嘴。”鄒鵬立馬就乖乖的不說話了。
鄒鵬:……哼,小女子行徑,他大度,不與她計較就是了。
回到古鎮的這一天,似乎天公也不怎麽作美,一路下起了雨,自下了高鐵以後,溫晚只能一路撐着傘回家。
淅淅瀝瀝的雨點敲在傘面上,有節律的雨點竟然讓人心情分外輕松,溫晚撐着傘獨步行着,腳下是那耗盡幾百年心力的青石板,擡頭是朦朦胧胧,煙雨迷蒙的江南煙雨。
只那一剎那,溫晚幾乎有點恍惚,仿佛自己就是那一個撐着油紙傘獨步行走在雨巷的那個丁香姑娘。
走過了幾條街,穿過了幾道胡同之後,溫晚的目光終于看見了朦胧煙雨中的那一片五顏六色的傘花。
油紙傘吊在外頭,鮮亮的顏色似乎為這沉寂已久的古鎮也帶來了一抹生機。
大門是敞開着的,溫晚推開門便走了進去,門內有個婦人正在勞作,她穿着得體,身上綁了件鴉青色圍裙。
正在那給傘面上着柿子漆,旁邊還放着好些削好的傘骨,以及未做成的傘面。
他的頭發上已經爬上了道道的白發,白發和黑發相間而生,臉上的皺紋也是多了幾條,只有那一雙手,依舊在不停歇的給傘面上着漆。
聽到聲音了立馬便擡起頭來,見是溫晚,眼神裏逐漸蕩出一抹笑意,語言卻是責怪的:“你怎麽回來了?也不跟我說一句。”
說着,就把手中的東西放下,用力的在身上擦了擦,就笨拙的上前去接溫晚手中的東西:
“來來來,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你還沒吃飯吧?我給你做碗面什麽的,先墊下肚子,哎呀,你這,要回來怎麽也不跟我說句呢?讓我提前知道,好給你做飯啊。”
溫晚不知道為什麽,看着看着,眼睛裏逐漸冒出一絲氤氲的水汽來,她趕緊眨了眨眼,把水汽給壓下去。
“媽,不用忙了,我在路上吃過了。”
女人的眼中閃過一絲落寞,但還是擦了擦手,慢慢的走向未刷完漆的傘面那裏繼續刷着漆:“吃過了,那就算了吧。”
溫晚自如的走向二樓她的房間,把東西放下,果然,這間房沒有變過,依舊是她離開時的模樣。
窗簾,窗臺,桌子,就連桌子上她的東西也都整整齊齊的擺着,只是少了本應該落在上面的灰。
摸着幹幹淨淨的桌子,溫晚心情複雜良久,她這一走,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而且,如果以後她和何琛結婚了的話,那很大可能性是會留在W市,到時候母親怎麽辦?難道她一個人嗎?
想到這裏,溫晚的內心裏下了一個決定,不管以後怎麽樣,一定要把陳母接到W市去,在她身邊,她才能放心。
晚上母女二人就着幾碟新炒的江南小菜,開始坐下聊起了人生,首先,陳母拈了嗑花生放進嘴裏,她狀似不經意道:“你男朋友人怎麽樣啊?怎麽不一起帶回來呢?”
一提到何琛,溫晚臉上立即露出一抹溫暖的笑意:“他呀,他挺好的。”
說完又覺得還有什麽沒補充好,就又繼續道:“對我挺好的。”
陳母剝着花生的手漸漸慢了下來,許久才從裏面剝出一粒米,放進嘴裏慢慢的咀嚼着:“…那也挺好的。”
“你記不記得我之前告訴過你,找老公就要找對自己好的”
溫晚聽着立馬回憶了起來,粲然一笑,也剝了個花生,不過她剝完花生之後沒放自己嘴裏,而是往陳母那邊推去,繼而自如說道:
“記得,那哪能不記得呢,你還說婚姻是一輩子的事情,一定要慎重,我都記着呢。”
陳母點了點頭,她的動作緩慢卻又堅定,她從桌上順手拿起女兒給她剝好的花生米塞進嘴裏:“你明白就好,我生怕你不明白,給哪個野男人騙了!”
說到這兒,溫晚開始撒嬌:“媽,我都多大了,又不是小孩子了,有自己的判斷力了,怎麽可能還像小時候一樣傻”
陳母漸漸點頭:“…是啊,你長大了,是大姑娘了,該嫁人咯。”
說到這裏的時候,陳母臉上劃過一絲落寞,溫晚顯然沒錯過這一絲落寞,她試探性的說道:“媽,等我以後結婚了,你跟我到W市去呗,別在這兒了,雖然這裏也很好,但是到W市我方便照顧你啊。”
唯獨這次,陳母沒說話,過了許久,她才慢騰騰的站起身來,準備收拾碗筷進廚房:“時間不早了,你早點睡吧,我也累了,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說吧…”
溫晚不甘心,試圖再叫一聲,可看着陳母瘦削的身影,她還是把即将要說出的話給咽了下去。
躺在床上的時候,溫晚一直沒有什麽睡意,她幾明白母親為什麽會回避那個問題。
無疑是脫離不了原來的環境,适應不了W市的生活,簡而言之,她已經在這兒紮根了五六十年了。
幾乎與這個古鎮融為了一體,每天的生活就重複在刷漆,做傘骨,賣傘,這幾個步驟中,已經習慣性了這樣平淡而無聊的生活。
她害怕的無非是離開這裏,到一個陌生的大環境裏去再去重新适應,老實說,他們已經沒有太多可以适應的時間了。
這個晚上,溫晚又失眠了,她突然明白了為什麽這社會上有這麽空巢老人的存在?
年輕人要出去賺錢,而沒有什麽行動能力和工作價值的老人只能待在自己熟悉的方寸之地,因為他們心裏屏存着一個念頭。
那就是自己熟悉的地方是安全的,是能給他們安全感的。
這就是社會上為什麽會越來越多的出現空巢老人的原因,老人不願離家。
年輕人也沒有時間,就算老人能夠離家,他們也無法适應每天快節奏的大都市生活,這和他們的理解幾乎大相徑庭。
這一個晚上,溫晚一晚都沒睡,她在想有沒有能平衡這種情況的一個方法
可是,思考了很久,還是沒有找到,也是,如果她能找到這個方法的話,這個問題也不會持續的存在這麽多年了,早該得到解決了。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之內,溫晚都在嘗試和母親提起去W市生活的情況,可一直都沒有從母親那裏得到回應。
直到她假期待滿快要回到W市的時候,依舊沒有得到答案,不過就在她收拾行李快要踏出家門那一刻,陳母卻松了口。
她站在原地,神情有些不自然:“去不去,現在說還太早了,連你男朋友的面兒我都沒見着,有時間把他帶回來給我看一看,到時候再說,聽到沒”
眼見母親又是這一副打算拖着的樣子,溫晚卻彎起嘴角笑了一笑:“聽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