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十九歲的時候，上大二。”
李宛平想了蠻久，開口的第一句話，讓顧昕有點吃驚。她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那會你才十四歲？”
明明也沒什麽好羞愧的，但顧昕還是莫名地有點害羞，好像是為自己不小心晚生了幾年，感覺很抱歉似的。
李宛平左手端着杯子，眼神淡淡地落到窗外，突然輕聲道：“我上大學的時候不在本地，天高皇帝遠的，整天胡鬧。後來是大二下學期，快放暑假的時候，又一次在酒吧和一群狐朋狗友胡鬧到半夜，結果那一次我因為醉駕，出了車禍。”
顧昕心裏其實是很吃驚的，他是真的沒有想到如今看起來冷淡又穩重的李宛平，還會有這樣一段确實近乎胡鬧的往事。他認真地看着她，輕聲問道：“之後呢？”
“那個人沒什麽事，輕傷，半天就出院了。我更是一點事都沒有……除了在派出所被關了兩天。我出來之後，我爸連夜把我送回家，第二天，李宛靜去我學校，我就休學了。”
“我爸找了關系，正好學期末，招兵嘛，我爸就把我也送了進去。我現在還記得，臨走時，我爸跟我說：家裏管不了你，國家總能管得了你。”
這件事，李宛平也是和他說過的，顧昕倒是知道的。
“我是從小練跆拳道柔道的，我媽覺得，女孩子會一點防身的本領總是好的，也很注重身體健康。在那一批人裏，我算是挺拔尖的。我在部隊呆了五年，說起來，我也是剛拿到畢業證呢。”
李宛平的語氣輕松，但是臉上卻是毫無笑意，她又喝了一大口酒，道：“我只跟你說能說的。”
顧昕早從秦芙那裏聽過，有一些事不是他們該知道的，并不多嘴問。李宛平輕聲道：“當時演練，有突發狀況。很多人。”她頓了頓，輕聲道：“之後我就複員了，但是，這件事，到今天，都沒有解決完。”
那句“很多人”究竟指什麽，顧昕沒有問都能猜到，他嘆了口氣，輕聲道：“你很愧疚。”
李宛平低着頭，沒有看他。
桌子上很快落了一滴水，很快地，越來越多。李宛平近乎嗚咽的聲音傳來，她捂住臉，眼淚順着指間的縫隙落下來。
顧昕推開椅子走過去，剛站在她身邊，李宛平伸手，抱住他的脖子。
她側過身的那一瞬間，他看清了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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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經以為，李宛平是從小錦衣玉食長大、雖然年紀還小時胡鬧過，但是不出大格、順順利利長大，沒有被這個世界傷害過、沒有見過所謂的“灰暗人間”的人。她心底無畏畏懼、熠熠生輝，都源于此。
原來，不是的。
她有兩個世界，曾經她只給他看到了她想給他看的那個光芒四射、神采飛揚的世界，現在，她把這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世界，都展示給他看了。
是信任，也是依賴。
顧昕看着桌子上下去一大半的酒瓶，默然不語。
大概是，多少有點喝多了吧……
其實這個姿勢并不舒服。他個子高，李宛平坐在椅子上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他只能彎着腰順從着她抱。好在李宛平自制力頗強，抱了一會，在顧昕幾乎快受不了了準備出聲提醒她一下的時候，李宛平松手了。
顧昕終于直起腰來了。
結果，李宛平剛松開他的脖子，轉身又倒了杯酒。
這大概就有點借酒澆愁的意思了吧……顧昕心想，還是沒忍心把酒瓶搶過來。平時李宛平除了應酬，幾乎不太喝酒的，這次看起來又是無功而返，心裏大概也很難過吧。
她很愧疚，顧昕敏感地差距到了她的情緒，這一點讓他自己都有點吃驚于自己的直覺，但是，他就是覺得，李宛平此時的心情，其實是愧疚。
顧昕嘆了口氣，見李宛平又悶了一大口，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
李宛平的自制力确實很厲害，剛剛也就是那一陣情緒湧上來，哭完也就是一會的事，很快又能掐着脖子把眼淚咽回去，看起來又是恢複了平靜淡然的模樣。
李宛平突然無奈地笑了一聲，支着額頭，看着桌面上亮晶晶的酒杯，道：“好多年沒哭了，原來我淚腺還沒有退化啊……”
這話，說得顧昕想笑又想哭。
李宛平狀态恢複過來，雖然眼睛還是紅的，但是人已經緩了過來，甚至輕松了起來，比從她回來的這幾個小時狀态都要好。顧昕放下心來，好言好語地商量：“咱們不喝了好不好？你看，都喝了大半瓶了……”
李宛平說她酒量好，真的沒有誇張。這大半瓶二鍋頭下去，她眼神看起來還甚是清明，就是反應稍微慢了一點……她定定看着顧昕，點了點頭。
顧昕舒了口氣，把酒瓶帶到廚房，順便給她煮了杯牛奶，沖了杯蜂蜜水端出來。一出來，又沒找到人。
他把杯子放到桌子上，喊了一聲，就見李宛平抱着一沓衣服走出來，看着他：“我要洗澡了。”
顧昕想了想，大概覺得自己應該是無法撼動她十幾年幾十年的習慣的，嘆了口氣，指着杯子：“喝了再洗澡吧。”
李宛平搖了搖頭：“喝不下了。”
喝不下了怎麽喝酒還喝得那麽歡實呢？要是由着她一個人喝酒，顧昕敢保證，最後這一瓶白酒都能被她喝了。顧昕磨了磨後槽牙，耐着性子跟她講道理：“那喝一半？”
兩個杯子都不大，顧昕也是怕她喝不下了。李宛平看了看，點了點頭。
牛奶裏顧昕放了塊方糖，甜甜的很好喝。李宛平喝了一口，大概是覺得味道确實不錯，“咕嘟咕嘟”把一杯牛奶都喝了。
“這個也好喝，”顧昕後知後覺地發現，李宛平大概是酒勁有點上來了，便哄着她繼續喝：“你嘗嘗。”
李宛平真的喝掉了。
顧昕心裏都快笑死了，心道原來李宛平喝醉了是這個模樣啊，又呆又萌好玩死了。給她嘴裏塞了塊糖，顧昕道：“你先坐一會，我給你放水好不好？”
李宛平很慢很慢地點了點頭，慢慢抱着衣服，坐到了沙發上。
顧昕蹲在浴缸前，習慣性地體驗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發現自己心裏竟然是一種淡淡的開心。簡直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原以為無所不能、生活裏幾乎不需要他的李宛平，其實是有着另一面的。
看起來是棒棒的河馬先生，其實心裏住着一只軟軟的小花貓。
真好，顧昕心想：其實我們還是有着另外一種相處方式的，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