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那個約定
那個約定
陸文知招招手, 示意三個姑娘一起坐下,享用茶點。
“反正今天已經遲了,現在去學宮, 一樣得罰站抄書, 不如吃飽了再去。”陸文知看得很開,伸長脖子朝門外招呼小二, 讓他再上三份茶點。
周洛瑤立即上前, 拉了一只小板凳坐下來, 欣喜道:“好吃嗎?不貴吧?這頓算我們請楚師兄的!”
“好吃!”陸文知笑道:“而且不要錢,昨晚那一桌配贈的!不吃白不吃, 如果沒吃飽, 你可以再叫一份。”
“哎呀!這店家還挺實誠!真會做生意!”趙望舒聞言也不客氣了, 快步拉了一把椅子把周洛瑤往右邊擠了擠,強行坐在了楚湛身邊。
林月喬迷迷糊糊感覺早上裹着自己的被子很古怪, 但一時想不出頭緒, 還是也走過去,與楚湛隔着兩個人坐下來, 趁機開口:“沒想到這裏的酒這麽烈, 喝兩碗就倒啦,我們住的客房比你們大,也不能讓哥哥吃虧,那這頓宴席,咱倆就一人一半結賬好了~”
楚湛擡頭看她,陸文知先一步解釋:“客房也是配送的,不用錢, 賬一早楚師兄已經結了!就是半桌山珍海錯宴的價,加上一壇酒, 統共十九兩。”
“唔——哇!”趙望舒嘶嘶吸冷氣:“好貴哦!”
周洛瑤安慰她:“以後我們也吃得起啦!沐霖大典前五十,有一百顆靈石的獎賞,去海市賣了得多少錢?”她轉頭問懂行的林月喬:“現在一顆靈石,商行能給多少銀兩收啊阿喬?”
林月喬一哆嗦,被她打亂思緒,愣了一會兒才回答:“跟以前一樣吧?我好久沒問了,估計還是三兩銀子一顆靈石。”
“我的親娘啊~”趙望舒激動得聲音發抖:“我突然就這麽發財了!”
“啊呀多虧了楚師兄!”周洛瑤知道楚湛不喜歡反複啰嗦同一件事,但這暴富和光宗耀祖的運氣,還是讓她恨不得跪下來,給楚湛哐哐磕頭。
趙望舒忽然發現一個盲點:“诶?那為什麽下了山還是楚師兄請我們吃大餐?不該是我們一起請楚師兄嗎?”
這問題把周洛瑤問住了。
陸文知心裏卻猜到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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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為符咒作弊案的事。
要不是林月喬在關鍵時刻徹底揭穿了龔一朔的陰謀,這屆排名有作廢的可能。
而且最後龔一朔想拉楚湛下水,也是林月喬挺身而出,搶着當他們隊的首領,替楚湛擋下了所有風險。
思及此,陸文知突然有些心疼地看向林月喬。
坦白的說,現在五個人坐在這裏狂歡,而林月喬是他們當中唯一一個有可能失去這次光宗耀祖的機會,以及價值三百兩獎賞的人。
從下山到現在,林月喬一次都沒跟他們抱怨自己的擔心。
陸文知知道,林月喬其實性情極為敏感,而且很容易焦慮。
屁大的事,沒有定論,都能讓她好幾天睡得不好,頂着黑眼圈去學宮。
而她昨晚到現在,在楚湛身邊時,無憂無慮的樣子,簡直跟平日裏的她判若兩人。
細想一下就知道,她得是多麽心甘情願為楚湛擋下所有危險,才會如此徹底的無怨無悔。
唯獨在昨晚點餐的時候,林月喬才表現出平日裏沒心沒肺的大小姐做派。
可偏偏楚湛一口答應她點的桌宴後,她又改口,想換成一桌便宜的桌宴。
今早一起床,她主動提起的第一件事,卻是找借口,想跟楚湛分攤這十九兩的賬單。
陸文知在學宮裏素來有“小智囊”的綽號。
他待人接物有分寸,心很細,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能說,八面玲珑的一個人,可許多男修卻笑話他“娘們唧唧”的。
男修許多看不起他,怕跟他沾邊會顯得“沒有男子氣概”。
所以,在學宮裏,陸文知最好的朋友,就是林月喬幾個姑娘家。
而三個好友當中,他最心疼的其實就是林月喬。
雖然林月喬家境比他們三個都好,卻偏偏是他們三人中活得最不痛快的人。
剛認識不久的時候,陸文知就察覺林月喬行事很古怪。
她有着遠勝于陸文知的敏銳,簡直匪夷所思地能準确猜出所有人的心思與需求。
所以她多數時候,非常讨人喜歡,但又會時不時翻臉不認人,瘋了一樣耍脾氣,叫人又愛又怕。
而此刻,陸文知似乎終于有一點點看懂了林月喬。
這小姑娘,其實在拼盡全力對楚湛好,又不想讓任何人發現,然後假裝不懂事地試探楚湛會在意她到什麽地步,卻又不舍得楚湛真的吃虧。
簡直擰巴得叫人摸不着頭腦。
陸文知忽然感到自己的心口也有些發酸,他有種莫名的直覺,林月喬面對在意的人的時候,這些奇怪的舉止經常會讓她自己被傷得體無完膚,最後甚至不被她努力守護的人理解。
目前看來,楚湛肯定不是那種能理解林月喬的人,
陸文知雖然接觸楚湛不久,但已經發現,這個天才少年的心思鈍得厲害,幾乎只能從直觀層面發生的事,來推理出事情的規律。
據他目前所知,楚湛和林月喬是青梅竹馬。
這麽久的相處,楚湛有可能已經摸準了規律,知道林月喬什麽時候會開心,什麽時候會不開心。
但楚湛恐怕完全不知道,林月喬為什麽這麽善變。
所以現在又出現一個難以解釋的問題。
如果楚湛沒有發現林月喬默不吭聲的付出,他為什麽會縱容林月喬點這麽貴的桌宴?
陸文知開始懷疑,這兩人的關系,不僅僅是鄰居那麽簡單。
他前幾天就發現林月喬可能喜歡楚湛。
這不是什麽稀奇的事,這些天在戰圈裏接觸過的女修,多半都對楚湛有幾分心動,畢竟這少年光憑那張臉,就夠讓人挪不開眼。
但楚湛對林月喬,陸文知卻不太确定。
他當然看出楚湛對林月喬非同一般的照顧,但這種照顧,更偏向一種習慣上的舉止。
特別是知道他倆是青梅竹馬的鄰裏之後,陸文知便更加确定——楚湛對林月喬的心思,目前應該是比較單純的。
可楚湛為什麽要縱容林月喬到這種地步?
這顯然超出了對待鄰家妹妹的限度。
陸文知平日裏也不是太愛窺探旁人感情上的事。
可楚湛這人實在特別。
他性格不可捉摸,殘忍又危險,卻又總是能以一種極其優雅的外在舉止,遮掩住他骨子裏的兇悍。
這個少年,像是一頭常年被柔軟少女馴化的野獸。
尤其是站在林月喬面前,楚湛哪怕真的不悅,也只會以自嘲的揶揄的舉止言辭表達不滿,像一頭喵喵叫的憤怒惡龍。
如果他心思單純,為什麽要為林月喬壓抑到這個地步?
陸文知好奇極了,很想知道林月喬會不會真的能讓這位沐霖大典的魁首動心。
面對衆人好奇的目光,楚湛有些煩躁。
他很少思考自己為什麽要做什麽事,而且他也确實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答應林月喬請客。
不過,他今天心情尤其好,很快就開動腦筋找出個理由,讓一切變得合理。
“是喬喬勸我參加決戰。”楚湛說:“如果當時,我收下龔師兄那幾百兩銀子,現在就損失了兩千多兩,花十九兩感謝喬喬的提醒,不行麽?”
“哦——”衆人恍然大悟!
“呀!”林月喬眼睛一亮,看向楚湛:“那我對哥哥真是有再造之恩啊!”
楚湛挑眉警告:“那也不至于。”
林月喬非常開心:“我以後就是你的再生父母。”
楚湛質疑:“這種話,一般是受恩惠那一方才能說。”
林月喬辯解:“那你可能不知道這麽多感謝恩人的詞句,想說又說不出來,會很着急,我可以替你說出來。”
楚湛哼笑:“還是喬喬妹妹了解我,再晚一刻我就急哭了。”
“沒關系啦,舉手之勞。”林月喬右手抹了抹左手袖口上的折痕,順便把手心的汗擦在衣服上,緊張地試探:“那你要請恩人去你家坐坐嗎?我剛好今晚有空哦。”
楚湛搖頭提醒:“你對我的恩德,昨晚已經吃進肚子裏去了。”
林月喬瞪眼:“兩千多兩的恩德,十九兩報完?這是什麽‘湧泉之恩滴水相報’的品德嗎?”
楚湛毫無壓力地重複之前說過的話:“楚某從來不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可憐我的人,都會付出代價,林掌櫃現在記住了麽?”
“哼!”林月喬低頭不理他。
新一份茶點被店小二端進來。
楚湛低頭繼續用餐,總感覺這次重逢後,林月喬的舉止很奇怪。
她已經有很多次主動想要找他玩。
這在楚湛從小到大跟她十二年相處的記憶裏,幾乎沒怎麽發生過。
這件事很反常。
如果已經知道楚家被抄家,也知道他爹被罷官發配,那林家老爺太太,應該已經警告過林月喬——離他遠一點。
可林月喬這些天來對待他,比小時候十二年加起來的耐心與主動更多。
她知道他仍舊打算下個月準時提親的事麽?
楚湛突然想要主動告訴林月喬,他打算按照約定去提親。
看看林月喬會是什麽表情。
他突然哼笑一聲,因為想象到林月喬可能會趕忙說“哦對了,我突然想起來我今晚其實沒有空”的尴尬神色。
就像那天晚上,她驚訝又尴尬的神色。
“楚湛,你下次得早一點提醒我。”她對他露出很抱歉的神色。
楚湛當時真的很後悔沒有提前告訴她,但這三年來他反複琢磨那件事,現在已經明白了。
林月喬那時候只是好心安慰安慰他,其實她早已經決定好了。
幾人閑聊着吃完茶點,便慢慢悠悠上山回學宮,準備接受遲到的懲罰,晚一點到學宮,蹲馬步的時間反而能縮短一點,所以慢一點沒有關系。
因為山道在山北邊,所以上了山先走到雲谷學宮,楚湛要繼續往南走。
衆人跟楚湛告別,但在踏入宮門前,林月喬忽然跟幾人打了聲招呼,讓他們先進去,随後就返身去追楚湛。
楚湛也不想蹲太久馬步,正不情不願地往南邊散步,沒多久就聽見身後急促不安的腳步聲。
不等林月喬出聲,他已經轉過身,側臉被陽光鍍了層金光。
他腳尖一轉面對林月喬,但沒有朝她走過去,悶悶地問她:“怎麽了?”
“沒什麽啦。”林月喬緊張得雙唇發白,右手扯住衣擺放慢腳步走到他面前,假裝淡定地提起:“就是突然想起來,下個月不是到那個日子了嘛,額……”
她皺眉假裝要想想自己打算說什麽:“就是聘禮那幾樣東西,是要在上門前準備好的,哥哥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規矩吧?哎呀,就是挺煩人的,我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