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朵黑蓮
第九朵黑蓮
但事情做都已經做了，季橙便也就沒再思慮太多。
“你……你能不能不要将這件事說出去？”
其實，這時候，季橙已經打算不再多事了，畢竟這是梁王府上的事情，不管他遭遇到了什麽，都該是由梁王妃來處置。
梁王妃才是全權處置府上後宅大小事宜的主子，而她也不過今日來此一游，她不該給自己多找麻煩。
就在她這樣思緒的時候，耳邊卻傳來眼前男孩低低的話語，聲音雖小，但能顯然聽出他語氣之中的懇求之意。
“嗯……既然你這麽想，那我便不會到處亂說了，只是，你以後也要小心些。”看着長相尚還是頗為稚嫩的孩子，一身錦衫的季橙微微彎下了纖腰，想将他面上的神情看的更清楚些。
他卑微放低的姿态，有一瞬間，讓季橙心裏微微生出了幾分愧意，她雖厭惡那些仗勢欺人之人，可自己也不能随意處罰。
更何況，她也沒有證據可以去證明。
可即便她有證據，她也還需要去思索這事，會不會給自己……給陛下惹上麻煩。
對面小孩的話，讓她稍稍放下了些心來，她原有些擔心這孩子會纏上自己，哭着讓自己幫幫他的忙。
如今看來，他還算乖巧，知道不該貪婪和奢求。
了解了這孩子的秉性後，她更覺着這孩子順眼了，若是他自己能克服自己的困境多好，不得不說，這孩子的模樣真是好看，五官精致的仿若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一般。
若是可能，她真的不希望這麽乖巧好看的孩子受到欺負，只是她，最好還是不要給自己沒事找事。
沒過一會兒，便有兩撥人從月洞門外，一前一後的朝着季橙她們這邊的方向趕來。
只是荷風院的韓姨娘，是為了兒子梁衍而來，她當時正當着窗前，坐在繡墩上一針一線的做着刺繡，聽聞梁衍掉進了水裏，便立馬放下手中的碧色繡線匆忙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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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小姐梁若華收到消息更早一些，害怕府上不好的消息傳出去，她忙扔下了手中的書冊，只是，她年歲還小，雖知道這事傳出去不好，但也不知該怎麽解決。
她在東次間猶豫了許久，最後帶上了自己的侍女秀兒往這邊走來，只要她在一旁盯着，想着那個老六也不敢說些有的沒的。
途徑抄手游廊之時，韓姨娘和梁若華這兩撥人相遇了。
看着梁若華帶着侍女匆忙的走來，韓姨娘登時間瞳孔微微一縮，心道，難不成她也是為了梁衍而來，韓姨娘只覺着不大可能，眼前這個王府嫡女能不摻和着欺負她家衍兒就不錯了，還成指望她能關心衍兒。
但突然想到了什麽，韓姨娘的心便更着急了，莫不是這回衍兒傷的很重，才會讓這眼裏瞧不上任何人的四小姐也過來看下。
想到這兒，韓姨娘的臉色驀然一白，她纖白的手指死死的捏着巾帕，希望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見過四小姐。”
身份上，她只是王爺的侍妾，算不得正經主子，因而在見到這嫡出的四小姐之時，她要先行禮問安。
“姨娘好。”韓姨娘見着對面的人淺淺一笑，柔聲喚了她一句道。
這般親切溫和的模樣，讓韓姨娘心裏很是不安。
“聽聞六弟不小心掉進了水裏，慶幸有人路過，将他給救了上來，父王母妃不在府上，我是他的四姐姐，便想着過來看一看他，姨娘你也是收到消息，才這般匆匆趕過來的吧？”
府上的這位四小姐，是出了名的橫，因為梁王膝下只她一個女兒的緣故，所以給寵的沒邊，即便崔側妃也很少的招惹她。
今日，她舉止這般溫和，韓姨娘便隐約覺着是出了事，要不，以梁若華的性子，怎麽都不可能這般有禮有節的同她談話。
不過，在她聽說了衍兒沒事之後，堵在韓姨娘心上的那塊石頭，總算落了下去。
“是的，四小姐來看衍兒，是衍兒的福氣。”
倆人簡單的說了兩句後，便一道往季橙這邊所在的廂房走來。
梁若華帶着侍女秀兒走在前面，韓姨娘主仆倆跟在身後。
走過長長的木制長廊，腳步踏過地面發出輕輕的“噠噠”聲響，一路走着，梁若華不由想起了幾月前在宮中遇到季橙公主的情形。
她自覺自己的身份已經很是高貴，但比起宮裏的季橙公主，那就還要差上許多了，那位，才是真真的金尊玉貴。
在遇到她之前，梁若華覺着，季橙公主除了比她會投胎些，其他的，也沒什麽了，但讓她沒想到的是，她的模樣竟然也長得那麽好看。
好看的，讓她覺着有些讨厭。
長廊上的一行人緩緩的走着，和煦的陽光落在歇山式屋頂下的庭院中，帶着不知從哪兒乍起的微風，吹着朱色欄杆兩側的粉白杏花紛紛飄落。
隔着雕花漏窗，梁若華便看到臺階上站着的蹁跹身影，還有站在她身邊不遠處的男孩。
須臾間，她們一行人便走到了廂房的臺階前。
梁衍在看到她們突然出現時，他的情緒出現了明顯的起伏，而站在他身旁的少女，卻仿佛早已知曉她們會前來一般，舉止落落大方的立在廊檐下，靜待着她們的到來。
梁若華今日穿了件櫻草色繡百合紋的褙子，雪色的挑線裙子，将她的身形襯得更加纖細了幾分。
和她一樣，她蔥白的腕間也帶着手鏈，是一色澤鮮豔雕工精致的雙股和田玉手镯，兩股玉交纏，帶起來很是好看。
而韓姨娘今日則一身淡青色纏枝紋褙子，藕荷色的襦裙，墨綠腰帶，模樣雖不特別出挑，但也是少見的清秀佳人。
“若華見過殿下。”走到季橙身前幾步之時，梁若華止住了腳步，她微微屈身，朝着前面的少女請禮道。
看着梁若華也要恭敬有加的朝着季橙行禮，站在她身旁的小梁衍，還有他的姨娘都不由驚詫了下。
梁若華是王府的嫡女，向來都是別人巴結着她，恭恭敬敬的朝着她行禮問安的，曾幾何時，他們見過四小姐也會向別人低頭的。
能讓王府嫡女都能屈身的少女，想必，她的出身比之梁若華還要高貴。
看着那向來傲嬌跋扈的四小姐都福下了身子，韓姨娘趕忙也微微屈身，舉止頗為恭敬的朝着眼前少女行禮。
季橙面上微微一笑，聲音柔和的回應道，“四小姐，數月不見，我今日驀然前來叨擾，還要請你不要太見怪才是。”
說罷，季橙收回了放在梁若華身上的目光，随後看向一旁的韓姨娘，淺淺一笑，算作回應了她的行禮。
“怎麽會……只是可惜父王母妃不在府上，沒能夠好好的招待殿下……”
梁若話年歲雖才過了十一，但平日裏，母妃已經讓女先生教了她不少禮儀之事。
因而在接待身前的公主殿下之時，她尚能陪着她淺淺交流。
“不會的，今日也是我自己貿然前來，若是我能前些送來請帖，也不會出現這種事了……何況，我今日來貴府上，本也是想看看貴府的風景……”
話說到此處，季橙淡笑着又接着道，“因為近來，我對江南建築産生了許多的興趣，江南建築同京城府邸是迥然不同的風格，青磚，粉牆，黛瓦……在宮中之時，我便聽聞梁王府後宅便是參考了江南的建築風格，所以好奇過來觀賞一番。”
“殿下喜歡，便是鄙府的榮幸了……殿下來了府中頗久，若是可以，咱們一道移步花廳吧，那兒特地為殿下備好了茶點，殿下要是來王府卻沒能吃好喝好，父王母妃回來定會要将我等訓斥一頓。”
聽了這話，季橙笑着道，“怎會……不過你這麽說，我好像還真的有些餓了。”
季橙想着，既然她不下心摻和了王府上的事，就送給梁若華一個面子，也算給梁王府一個面子，希望能夠将這事簡單揭過。
她這麽打算着，但目光卻下意識的看了下身旁的小男孩，梁若華注意到了她的視線，垂在她身側的手掌捏了捏，随後笑着道，“韓姨娘和六弟，要麽和我們一道去吧，聽說六弟落水受了驚，花廳中有不少精致的點心，等會兒六弟見着一定喜歡。”
梁若華的語氣聽着頗為和藹親切，若不是他們母子二人熟識她，怕就真的覺着眼前這客氣的少女，是真真的溫婉大方了。
和她的母親一樣，端是個長袖善舞的主兒，她還這般小的年紀，便就這般會能言善道了。
知道她這般說只是客套，韓姨娘溫聲推拒道，“不了，今日這天氣還不是很暖和，衍兒掉進了湖裏，我心裏還是有些擔心，待會兒回了院子，給他熬上一碗熱湯，再讓他好好睡一覺。”
“嗯……姨娘說的有道理，若華年紀小，對這些不及姨娘細心。”
瞧着對方很懂眼色，沒主動給她找麻煩，梁若華心中頗為滿意，随後她回頭輕聲吩咐侍女道，“秀兒，待會兒去母妃的庫房中，取一些上等的藥材出來，親自給韓姨娘送去。”
“是，小姐。”侍女秀兒輕着聲音應道。
“多謝小姐對衍兒的關心。”韓姨娘笑着回道，随即她對站在公主身旁的男孩招了招手，梁衍見着，他微低着眼眸，慢着腳步走到姨娘身邊，接着便又聽她輕訓道，“四姐姐關心你的身子，你怎麽也不說一聲謝謝你四姐姐的話。”
梁衍垂下的眼眸，直直的盯着自己的鞋子，他放在身前的小手，不知覺的纏繞着。
若是之前，他可能早早便就開口了，但今日，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不想說，不想在那個貴人的跟前說。
是因為覺着自己找到了靠山了麽……。
好像也不是，他還考慮不了太多，但這次，他不想再順着姨娘的心意。
瞧着梁衍低着腦袋，許久都沒回話，氣氛一瞬間似乎有些尴尬起來，還是韓姨娘立即打破了這氛圍，賠笑着道，“小姐別在意，衍兒，他平日不是這樣的，一定是今日落了水，受了驚吓，改日我帶着他親自來向小姐道謝。”
“既然六弟受了驚吓，姨娘便趕緊回去吧，至于謝不謝的，沒什麽大不了的，六弟身子沒事就好。”
話落後，韓姨娘便牽着小梁衍離開了此處。
而季橙一行人便在梁若華的帶領下，去了府上的花廳。
一路上，她們互為随意客氣的交談着，日光落在月洞門旁的梧桐葉上，映着葉面邊緣帶着淡淡的金光。
她們走過月洞門，穿過參差堆疊的假山小徑，沒多久，便到了王府的花廳之中。
花廳是環着湖水而建，一處占地四間大的屋子，窗扇現下都支開着，靠南方的幾個窗外，都栽種着一叢叢的芭蕉，而端坐在廳內，擡眼朝北望去，則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映入眼簾。
花廳內，是一衆的紫檀木家具，一張長案擺在上頭，數張紫檀木玫瑰椅置于兩側，廳裏的一青衣婢女畢恭畢敬的迎着她落座椅上。
見她落了座，陸續有幾位青衣婢女從外面走了進來，她們纖手執着紫檀木托盤，一一有條有理的去辦自己的差事，一婢女手執着紫砂壺，緩緩将壺中沸水倒入瓷白茶杯中。
瓷白的茶盞裏，業已提早備好了茶葉，沸水入杯，霧氣缭繞而上。
漂浮在水上的茶葉，一點一點的沉入水底，芽葉舒展，漸漸的呈出了它原葉的模樣，尖嫩的一根綠色細針，旁附帶着小小的一片芽葉。
随着茶葉浸透，含有茶葉的沁香，一絲一縷的，在室內不斷盤旋缭繞着。
季橙不是很懂茶，但鼻尖輕嗅着茶葉的清香味，只覺着很是好聞。
另有婢女，纖手提着紅漆色的八寶匣子，輕輕揭開匣蓋，核桃堅果酥餅糖果一類的零嘴，皆整整齊齊的排列在其中。
季橙擡眸看向坐在她下座的梁若華，笑着道，“四小姐真是客氣了。”
“不知殿下來臨，只能稍稍備上這些，比之宮中，想來也只是小巫見大巫了，希望殿下能不嫌棄就已經很好了。”梁若華語氣謙恭的回道。
“四小姐這般說，便是折煞我了……就比如今日沏上的這茶水，我對茶雖不敢擅專，但只瞧它的芽型，再聞着這味道，就知道是現下十分稀罕的西湖龍井。”
梁若華聽着她淺笑着接着道，“今日才是驚蟄，南方那邊的茶葉還未上市，只是蘇杭一帶的西湖龍井可以少量采摘了……早前便聽聞驚蟄茶貴如黃金，今日我也是有幸，能與四小姐一同品茗一番。”
聽了這似是贊賞的話語，梁若華莫名的有幾分不安。
她對茶葉了解的不是很多，只是跟着先生和母妃學過招待禮儀之事，既是公主，便想着拿出梁王府最好的招待，也不至于得了薄待殿下的壞名聲。
“若華對茶并不是很懂，只要殿下喜歡這茶便好。”梁若華抿嘴一笑，溫聲說道。
“這麽好的茶，我自然是喜歡了。”談論件，季橙也覺着口中有些幹澀之意了，她纖細白皙的手腕擡起，穩穩端起瓷白茶柄，從瓷杯傳來的燙意，她知道茶水還未冷卻下來。
她端着瓷杯茶柄的手頓了頓，有些猶豫是要輕輕抿上一口，還是放下瓷杯再等上片刻。
一旁侍候的青衣婢女見了，她纖手端着托盤上前了幾步，季橙見着她驀然靠近，心中微微有些詫異，接着便看到了她紫檀托盤上置放的白色小碟，幾小塊晶瑩的冰塊堆在一處。
“殿下若是想喝，奴婢将冰塊混入茶中，殿下便能盡快些飲上了。”
青衣婢女聲音徐徐的說道，她說話的速度不快不慢，嗓音聽着像是春日裏的微風，讓人覺着很舒服。
聽着這話，季橙輕輕應了一聲好。
其實在宮中也有這樣的待遇，但她向來懶得這般瑣碎和複雜，除非到了盛夏之際，熱的要讓人心生燥意的時候，她才會時常遣小宮婢去冰庫要來冰塊。
更別提那驚蟄時節才有的龍井茶了。
看來，眼前的這個四小姐，她在府上的生活過的一點都不比她這個公主差。
兩人只随意的又聊了一會兒，季橙看着窗外的日頭，知道快要到了可以用膳的時辰，府上的管家早在公主一來之時就着人去準備了。
只是，她沒想過要在這兒留下用膳，何況，剛吃下一些點心的她，沒有絲毫感覺到什麽餓意。
思緒間，季橙便将心裏想着的話說了出來，她緩緩起身，瞧着他的舉止便知她的這番話，并非客套。
梁若話一開始聽到季橙提出要離開的時候，微微有些怔愣，她以為是自己哪裏招待的不好，梁若話畢竟才剛十一，歲數還小，不善于收斂自己的情緒，她微微慌亂的眼神，季橙一眼便捕捉到了。
但對方很快便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她前前後後思索自己的言行，覺着并無出錯之處，便想着季橙公主或許單純只是不想留下用膳……
強行留下似乎更是不好，梁若華便稍稍客氣了一番，随後便應了對方的要求，她領着侍女親自将季橙送到了門口的影壁處。
而季橙的車夫在收了随從送來的消息後，随即便駕着車馬來了影壁處等候。
就在這同一時刻，梁王府的荷風院內。
從韓姨娘帶着梁衍離開長廊之後，她開始細細詢問梁衍出了何事，詢問他怎會掉進了湖水之中，是不是又是那幾個纨绔子幹的好事雲雲。
梁衍靜靜的聽着，但卻沒有回答，或許是因為知道即便告訴了姨娘，姨娘也不敢為了他做些什麽。
即便她知道了，又能怎麽樣呢，什麽都改變不了。
姨娘待他好，他心裏明白，只是他不想與她再談論下去，只聲音輕輕的道，“姨娘，別擔心了，我沒事，就是衣衫濕了，他們也沒想怎樣，以後我小心的避開他們就是了。”
聽了這話，韓姨娘随即放下了心來，她原來以為那些小子變本加厲，想要害了衍兒的命，現下聽他這麽激昂。似乎沒她想的那麽嚴重。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今日，你也不用練字讀書了，過會兒喝些熱湯，躺着榻上好好歇息會兒吧。”
“知道了，姨娘……姨娘，剛才的那位貴人她是誰啊，我瞧四姐姐都要朝她行禮。”
“她啊，是長公主季橙，幸好啊她今日幫了你，按着輩分來說啊，你是要喚她一聲小姑姑的……”瞧着梁衍沒什麽事後，韓姨娘便放下了心來，聽到兒子語帶疑惑的詢問，她便将自己知道的，慢慢的都告訴了他。
“小，姑，姑。”
聽了話，梁衍口中低低的呢喃了一聲，聲音小的，只有他一人能聽着。
看着梁衍喝了姜湯，脫了衣衫躺在榻上歇息後，韓姨娘纖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又觸手撫摸了下他的額頭，見他身上沒有發熱，便輕輕的從卧室中退了出去。
聽着姨娘的腳步聲遠去後，原本閉着眼眸的人，這會兒睜開了雙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