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二朵黑蓮
第三十二朵黑蓮
殿外的不遠處是喜笑歡樂，鑼鼓喧天的熱鬧聲響，端坐在圓凳上的季橙，靜靜的等着那被圍擁在殿外的男子。
季橙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時候，突然思索到那些，直到耳畔邊侍女雲夏的那句輕喚，讓她從思緒間很快的抽身而出。
綴着珍珠流蘇的紅蓋頭下，少女不由自主的緊抿了下紅唇，季橙心裏是有些微微詫異的，對于梁衍此刻的到來，她心中一方面覺着高興，畢竟他與她也是熟悉友好的關系，季橙自然想梁衍能參加自己的婚禮，多一個人的慶賀，便就會多了一個人的祝福，季橙其實也并不大相信這些。
但在這個美好的日子裏，能收到衆人們的祝福話語，她自然也會是很高興的，畢竟，哪一個人不想自己将來的日子，可以幸福美滿，歲月靜好呢……
但另一方面，季橙心裏又會覺着有些詫異，這個時辰，梁衍他即便來了，也該和那些外男一般，同處在殿外的喧鬧人群之中。
他怎會……
怎會就這樣出現在她的廂房之中。
是他不懂得這些禮儀和規矩嗎？這樣的想法在季橙的心裏輕輕掠過。
但她覺着不可能，這幾年，梁衍就在她的身邊長大，對于他，季橙還是很了解的，若說別的，他或許會有些缺點，但在禮儀和規矩方面，他卻是極為守禮的。
應該是他有什麽很重要的事兒，想着和她說吧，季橙很快在心裏這般認定。
其實，她的這個思路也算正确，但是，她并不知道接下來的自己會聽到怎樣的內容。
“雲夏，雲霜，你們先出去一下，過會兒再進來。”瞧着眼前的梁衍微微斂眸的模樣，季橙一時間有些不忍，她轉過頭，對着身旁的兩個貼身侍女淡聲吩咐。
“殿下……這，這于禮有些不合……。”侍候在她右側的侍女雲夏，她猶豫了下，微微蹙起了些眉頭，她語氣有些吞吐的勸道。
“就一會兒的功夫，沒事，你們就在外面待一會兒。”聽到這話，季橙随即開口回道。
“是，殿下。”身為公主的貼身侍女，她們這樣的婢女，也只能這樣的勸解着道，說多了，便就是僭越，于是，她們只能點了點頭以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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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們二人的身影離開了殿中，季橙這才将目光落在眼前少年的身上，仔仔細細的打量着他，數月不見，眼前的人似是什麽都沒有變，卻又好像是變化了許多，他面上的表情淡淡的，季橙記得記憶中的梁衍，不管怎樣，都會露出微微笑意的雙眸看向自己，而此刻，他卻有些像是一塊冰凍三尺的寒冰一般，季橙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麽，才會變成現下的這副模樣。
看着他現下的這種狀态，季橙心裏也生出了一種莫名的酸疼，若是在平日裏，她定會哄着對方，将發生的事情說予自己聽。
只是，今日是她的婚禮，她不能耗去太多的時間在旁人的身上。
因而，在看着對面少年斂着眼眸，有些欲言又止，不敢說出口的樣子，季橙心裏的氣突然有些不打一處來。
“你此刻來，不就是有什麽重要的事要要現在說給我聽嗎……。我都将雲夏雲霜二人打發出去，了，若是現在還不給我講，我便要讓她們二人進來了。”
就在季橙佯裝張口想要将門外的人喚入，身前的少年突然伸出了那雙骨節如玉的大手，像是回憶重放一般，他的那雙修長的玉手抓住了他的袖角。
梁衍這樣的舉止，在他少時經常都會做，但從他長大些許後，身前的人，便就沒再有這樣做過了。
今日，他這是怎麽了？
季橙在心裏有些疑惑的詢問着自己。
“你怎麽了，是遇到了什麽很難解決的事情嗎？”季橙放低着聲音問他，語氣聽着很是溫柔。
然而，眼前的少年在聽了她的話後，他微垂着的雙眸，竟莫名的往下掉落了些淚珠下來，看着他眼裏的淚水，季橙的身子一時間有些怔了怔，她從前從未遇到過這種事兒，所以，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或是該做什麽，才能讓他別再繼續哭下去。
在宮裏的時候，向來都是一大群人哄着自己，供着自己的，所以，在第一時間遇到這種事情的時候，季橙有些懵，因為她也不知道該怎麽去安慰對方。
“怎麽突然就哭了起來，是被什麽人給欺負了嗎？”季橙語含柔意，慢慢問着他道，
聽了季橙的話，梁衍也不知自己這樣，到底算是什麽，稍靜片刻後，他輕輕搖了搖頭，小着聲音道：“不是。”
“那你是……”
“阿橙，你，你……”聽眼前的人問出了自己的疑惑，梁衍壓低着聲音語含膽怯的問道，或是因為緊張，又或是因為害怕，連說出的話都帶上了幾分顫抖，他另一袖中的手微微的握緊，随後才又道，“阿橙，你能不能不要嫁給旁人？”
少年的聲音很小，小的似乎也只有他自己一人能聽到，不過，這話還是被身旁的女子給聽清了。
話音落下，殿內恢複了一時的靜寂，季橙是因為覺着有些不可思議，而梁衍在說完了心中的想法後，便随即垂下了眼眸，不敢再擡眼看向于眼前的人。
即便此刻的她已經戴上了大紅色的蓋頭，不能再用她那獨有的清幽幽的眼眸看向自己，梁衍仍然怯怯的不敢再擡起下颌。
他今日說的話，真的已經是用盡了他這一生最大的勇氣，在她跟前，将自己心裏的話說出之後，他仿佛又變成了過去那個膽怯懦弱的少年。
只不過，那時候的少年，他雖然膽怯，但他對自己将來的生活充滿憧憬，而現在，卻再沒了當時的期待。
過了這麽些年的自己，他知道，他最想去的歸處，便是在季橙的身邊。
他也知道，今日是她的大喜日子，他不該這般來尋她的晦氣，但他心裏實在克制不住，因為只要一想到，一想到從今之後，在她身邊的人，再也不是自己。
而她也有了想要一生陪伴和共度的人，他的心裏便很是難受。
前些日子，他一直都在克制自己，克制自己不去想這件事，克制自己不再想她，但他真的做不到。
幼時，姨娘的心思都在父親的身上，府中兄長皆欺辱于他，宅中仆役們也跟着拜高踩低，他從沒有從別人身上感受到偏愛的滋味。
所以，在他得到了眼前人的關心和愛護之後，他便再不想又回到從前那種孤苦生活，的确，是他變得貪心了，心也跟着變得自私了。
可是，不管怎樣，梁衍都希望，哪怕只有一點點的機會，他都想來試一試。
來之前，他真的以為自己已經無所畏懼了，但到了她跟前，即便不去直視她的雙眸，他又成了那個很是依賴眼前人的阿衍。
他今日說了這樣的話，應該會讓她很是震驚和失望吧，可即便這件事，會在她的心上留下不好的印象，梁衍都想讓眼前的人知道，知道和明白他的心思。
那個總是沉默着跟在她身後，遇到害怕的事時，總下意識想要拉拽她衣袖的人，他現在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個小孩子了。
他心裏含着渺茫的希望，希望眼前人能明白自己的心思，梁衍也知道，今日的這事，他做的有些過了，可今日他若不來，他可能便再也沒有機會告知于她了。
在他的話音落下後，仿佛過了許久，又似乎只是過了一會兒，室內靜寂無聲。
少年微微垂下的眼眸餘光之中，他看着那繡着精致繡樣的紅綢蓋頭下綴着的流蘇，在輕輕的随着那人的呼吸，小小的拂動着。
“阿橙……”從前兩年開始，他便以阿橙這個稱呼喚她，因為她覺着每回他喚她為小姑姑時，她都覺着有些不習慣，遂她便聽了季橙的話，喚她為阿橙。
梁衍喚她這個名字，便也顯得兩人的關系很是親密一般。
在平日裏，在世人衆人跟前，他一直都待她恭恭敬敬的，即便再想親近，他也很少會在公衆場所喚她為一聲阿橙。
“錯了，從今日開始，你便不能再這般喚着我了。”低垂着眉眼的少年，他耳邊傳來一聲
極輕的嘆氣聲，随後，他便聽到身前人這樣對自己說着。
“記住，按着輩分來說，你當要喚我一聲小姑姑……。從前的那些，不過是咱們還小，喚着好玩的，今日之後，你若不想惹來麻煩，日後便再也不要這樣叫我了。”
“……嗯，我知道……”聽到季橙的話，梁衍的心猛的一沉，就在這突然之間，他驀然的有些手足無措了起來，他的嘴裏還是輕輕結巴的重複着，“嗯……阿，姑姑，我明白了。”
從聽到季橙對他說的那些話後，梁衍只覺着心突然空了大半，一瞬間，他也不知道自己現下沈在何處，又為何來了此處。
最後這道讓人覺着抑或和困擾的問題，在他輕輕擡起眼眸，看着那在陽光照耀下，紅綢流蘇邊緣泛着破碎的金光，給了他最後的解答。
也是在這一瞬間，他仿佛在一下子失去了所有，來時候所鼓起的勇氣，這會兒也全部都洩了下去，他只覺着自己的頭好疼，少年右手手指緊緊按着自己的太陽穴，但好像并沒有很好的止痛。
且又随意的說了兩句，他便小心翼翼的請辭了出去，推門而出的時候，溫熱的日頭倒映着光潔的琉璃瓦，帶着金邊的光暈灑落在了少年削瘦的雙肩上。
分明很是溫暖的日光，慢慢朝着宮外的走的少年，卻覺着身體內，仿佛是下了一場乍然而來的暴風雪一般，似乎他從來都沒有覺着這麽冷過。
他一面走，一面回想着同季橙的對話。
他問，京城之中這麽多的少年公子，她為何卻偏偏選了那人。
她告訴他說，說英國公不僅手握軍權，為大楚立下不少赫赫戰功，嫁給沈庭安，是她能選擇的人裏，極好的一個人了。
是因為權勢嗎，是因為門當戶對嗎？
或許這真的就是最好的解釋了吧，他的姨娘為了不做奴婢，便擅自的爬上了父親的床，府裏的兄長們，因為各自的背後勢力，皆是對他各種羞辱和欺淩，卻又因為自己被記在梁王妃的名下，而又暗恨不已。
權勢！
真的是那麽好的東西嗎？
就在這一刻，梁衍忽然覺着好累，真的好累……。
他好想好想，能找個安安靜靜的地方，好生的睡上一覺，他想忘記所有的煩惱，真希望待他醒來之後，又是一個很晴朗的豔陽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