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Donna (五)
第18章 Donna (五)
暑假她和許生輝去雲南的計劃沒成。
一來許生輝要上各種課程和考駕照;二來他多了很多活。最終是她跟游俊寧和張丹青一塊去的。
許生輝忽然間多的這些活,得益于前一陣他給某個知名歌手拍的情歌 MV。這個 MV 讓他小火了一把。有些事情的發展毫無章法,令人摸不着頭腦。
那天孔多娜陪許生輝去試鏡,制作方需要一對 MV 情侶。許生輝在試鏡的過程中跟 MV 的女主角沒有産生 CP 感,這事也就沒成。出來大樓許生輝有些失落,因為這個報酬是非常可觀的。他怕多娜覺察到他的失落,特意表現的這不算什麽,以後這種機會大把巴拉巴拉。
他越解釋不就代表越在意嘛。多娜就笑他,幹嘛呀你,不開心就不開心嘛。他嘴硬,說我沒有不開心。多娜說你明明就是不開心。他死活不承認,我沒有不開心。
多娜反問他,那你很開心喽?
他一愣,我也沒有很開心!
多娜就撓他,你到底是開心還是不開心?
他怕癢,大笑着承認好吧好吧,我就是不開心。
倆人就在路沿打鬧,過斑馬線的時候還撞上了一輛在等紅綠燈的保姆車。許生輝朝車裏司機揚揚手,表示抱歉,然後一把摟過多娜歪歪扭扭地走了。
等坐公交車回到出租屋他就接到電話,制作方邀請他和女朋友一塊拍攝 MV。他挂完電話還罵了句騙子。直到第三天對方找他确認合同,他才懵懵懂懂地跟多娜說。倆人從拍攝到新歌發行,都不知道制作方什麽時候見過多娜。
他們也不大關心這個,報酬到位就好了!
MV 呈現的效果非常好,倆人一身白襯衣,演繹剛出校園的情侶。許生輝就憑借他在這個 MV 裏大笑時的一雙眯眯眼小火了。
多娜也因為這個在大理玩兒的時候被人認了出來。彼時她正跟游俊寧和張丹青在洱海騎單車,游俊寧也是第一次正面誇許生輝,鏡頭感這東西就是天生的。緊接就說他眼界和思維不行,跟大導演合作多好的機會,以後接觸到的資源多選擇面也廣。野模沒那麽好混的,吃了上頓沒下頓。
孔多娜吹着海風不做聲。
Advertisement
張丹青好奇,如果跟經紀公司簽約的話是多少年?
多娜說十年。
張丹青說十年啊,二十到三十歲,人生最美好的時光。
游俊寧說只要足夠富有,年年都是好時光。同樣二十歲,我出門旅游是飛機商務艙,而你們要坐三十幾個小時的火車。
游俊寧就是有這種讓人不愉快的本領,且她是一種随意的語氣自然說出來,說完忙自己的事兒,你計較是你心胸狹隘。
許生輝剛結束攝影課回來,到家也懶得洗澡,先換上舒适的 T 恤大褲衩出去街口坐着。多娜不在家待屋裏沒意思。他像往常那樣趿着人字拖閑坐那兒,也沒買啤酒,看看街上的人來人往,再看看自己的大腳。他的腳趾甲該修了,他要等多娜回來幫他修。
正閑坐着他被人問是不是 MV 裏的男主角?他搖頭,嚴肅正經地說不是。
他這會兒有些累,不想被人打擾。中午參加一個飯局的時候被人摸了把屁股,到現在心裏還犯膈應。不必要的飯局他能推則推。他的同行中也有不少需要靠飯局來維持體面生活的,一些不入耳的八卦他都聽到過。別人事他不多說,只管好自己。
人有快活的時候相對就會有難捱的時候。他已經逐漸厭惡這份工作了,厭惡攝影師為了要捕捉到模特的某種情緒,會刻意用言語激怒和中傷模特。
這些天多娜不在,他獨處的時候也會被動地想些東西,想為什麽而活?有什麽人生信仰?有什麽為之奮鬥的事業?
沒有。他也想不明白。
有時候他也會隐隐着急——着急這種空中樓閣般的生活還能維持多久——着急他離開攝影棚後無技傍身。
只是這種着急不足以挂齒,起心動念的瞬間就被他扼制了,迅速投身和沉醉到當下的美好生活。
他爺爺的那一套什麽男人要先安身立命,才能築巢引鳳,什麽生于憂患死于安樂,他忘個幹幹淨淨。他爺爺奶奶只知道他在北京穩住腳了,具體他幹什麽工作怎麽生活一概不清楚。他爺爺是那種人成年就該自立門戶,具體怎麽立門戶就憑能耐看造化。其他層面他不會關心,他也不懂該怎麽關心。
偶爾他想家了,給家裏去電話。爺孫兒倆的通話時長永遠精準卡在 59 秒,且內容驢唇馬嘴。
許生輝問:“你和奶奶身體怎麽樣?”
許爺爺說:“我看北京新聞,有四個臭味相投的混子,都還沒你年齡大就犯下虐殺案……”
許生輝問:“你們晚上吃的啥飯?”
許爺爺說:“我看天氣預報了,北京後天有沙塵暴……”
許生輝問:“奶奶在家嗎?”
許爺爺說:“撂吧,馬上一分鐘了。”
……
多娜在雲南玩了一個禮拜,回來後去邵輝的工作室兼職。邵輝的專業是攝影,他拍婚禮純粹就是來錢快。他也家境普通,大三就混圈子出來拍東西了。其實他內心有個獨立導演夢,他在一次酒後跟游俊寧說過,不過游俊寧沒當回事兒。也幸好游俊寧沒當回事兒,不然惹人笑話。
他爸跟游俊寧爸是老戰友,他姐如今在游家的企業裏任職。他跟游俊寧沒男女私情,也都不是彼此的菜。游俊寧讓他多照應點孔多娜,他經常忙暈頭回來見她在那兒看人剪片。她挺好學的,也明慧大方,遇上不懂的會放姿态請教人。
他工作室有三個攝影師,都是工薪家庭出身的師弟,随随便便拉出去拍婚禮沒一點問題,好用又便宜。他自己很少親自拍婚禮,除非對方非富即貴。
之前孔多娜周末來工作室幹邊角活,他也沒具體談工資,只在暑假前給她包了一個紅包。孔多娜看都不看就拒收了,她說沒少跟着學東西。他笑笑,紅包也沒再給。
她确實學了不少東西。她一共跟了三場婚禮,婚禮上的瑣活她一樣沒少幹,幹完她還跟其中一個跟妝師成了朋友。暑假她又來這兒兼職,一個星期只休息一天,白天跟拍婚禮現場,晚上跟着熬夜學剪輯。
她太想當然了,婚禮沒那麽好拍,先抛開專業水準不說,單攝影器材肩扛八九個小時就夠嗆。這活女人幹不來。
這天他上來工作室喝感冒藥,看見她在那兒對着鏡子化妝,他喝着藥看着,看她想幹什麽。她化好全妝回頭問他,妝形怎麽樣?
他評價:瑰麗端莊。
孔多娜還算滿意,拍幾張照準備卸妝。
他喝完藥手指頭彈彈桌面,問兼職工資不用開了吧?
孔多娜仰頭笑,說不用開了。
出來工作室他就電話游俊寧,問孔多娜是不是缺錢了?
游俊寧只顧忙出國的事兒,想打電話給孔多娜,轉頭就被別的事兒耽誤了。
一直到八月底,開學的前兩天孔多娜才抽空給游俊寧買禮物。那天陰雨綿綿,上午去拿許生輝的駕照,下午逛商場。到商場許生輝先買了杯熱飲,孔多娜來例假身體不舒服,先坐那兒喝完熱飲才去專櫃。她給游俊寧買了瓶慣用的香水,也不知道買什麽,只能買她慣用的。
許生輝要結賬,她說這是她送游俊寧的,她自己來吧。況且上回倆人拍 MV 她也拿了報酬,還沒機會花呢。她拿到報酬後給孔志願轉了些,也給孔多莉轉了些。她轉給孔多莉主要就是出于炫耀。孔多莉酸酸地問她你怎麽會拍 MV 呀?她說我也不知道呀,我啥也沒幹正好好上着課……就被人欽點演 MV 女主角,哈哈哈哈。
孔志願則收到錢給她回了話,說割了肉給你姥姥姥爺包餃子吃了。也給你爺爺奶奶姑姑包餃子吃了。孔多娜聽到這話笑躺在床上。
倆人結完賬拎着香水出來,碰見陪女朋友逛商場的邵輝。雙方點頭示意,擦個身各自逛了。許生輝頻頻回頭望,孔多娜拽他,你看人幹什麽?
許生輝八卦,他是不是又換女朋友了?
孔多娜捏他,你怎麽這麽八卦?
上回倆人的 MV 就是邵輝拍的。也是他首次當 MV 導演。原本是個小有名氣的 MV 導演,那人臨時有事推薦了邵輝。也正因為是邵輝拍,倆人的互動異常自然。
商場外面還是淅淅瀝瀝的小雨,多娜原本要把禮物寄去成都,游俊寧說別寄,回頭她要來北京出發。到時候大家再見一面。
多娜望着外面的雨,下巴輕輕擱在許生輝肩上,說她有點想媽媽了。
許生輝說我也是,偶爾我也會想她。
這次兩人打了出租回地下室,在街口下車的時候有一大片水窪。孔多娜撐着傘站在臺階上,許生輝挽了褲腿弓腰背她回地下室。路上倆人商量着傍晚打火鍋吧?昨天鄰居家就在門口打火鍋……饞死他們了。
他們已經習慣了少鹽少油少碳水的生活。許生輝要維持身材嘛,多娜吃上也多有節制。
傍晚的火鍋自然是清水鍋,兩人圍坐在電飯鍋前涮牛肉豆制品和青菜。多娜碗裏有香辣蘸醬,許生輝什麽也沒有,撈出後晾涼直接吃,一塊肉能細細嚼上二三分鐘。多娜夾了塊牛肉沾一點自己的香辣醬喂他。
他搖頭,說如果吃一塊就想要吃第二塊。
孔多娜沉默地吃着,沒再喂他。
九月份開學後孔多娜開始掙外塊了。她找邵輝商量,希望他工作室接拍婚禮單的時候,能不能推薦她當跟妝師?不讓他白推,她跟一單就給工作室分一單的錢。且她的妝造技術紮實,不會砸他工作室的招牌。她在學校早練娴熟了,化了一個又一個。
兩人在工作室吃盒飯,邵輝不懂她為什麽着急掙錢?她男朋友一直零零碎碎活不斷,前幾日他還約他拍了組照。他還老樣子,個性沒變。
孔多娜扒着米說:“他不喜歡這一行。我要能掙錢他就能轉行了。”
邵輝覺得有意思,瞧她,“轉回工地上繼續當小工?”
孔多娜捏起落在毛衣上的米粒兒,放嘴裏說:“可以像你一樣當攝影師。”
邵輝擱了筷子,右腿交疊在左腿上問:“你覺得你男朋友能成為我?”
“不是成為你。”孔多娜說:“是轉幕後成為你的同行。”
邵輝仔細打量她,她吃相很好,不扭捏也不粗魯,扒一口米夾一口菜。她飯盒裏的菜都貼着一個位置夾,夾鹌鹑蛋,一支筷子協作抵住鹌鹑蛋,一支筷子尖輕戳上鹌鹑蛋,下筷穩狠準,一套動作行雲流水。
他跟人吃飯不點這些東西,要麽無人下筷,要麽滿盤夾。
他俯身摸桌上幹癟的煙盒,掏出一根準備點,孔多娜說:“師兄我在吃飯呢。”
他起身站去窗口,抽一口把煙頭朝向窗外,瞧她,“平日你男朋友養你?”
孔多娜吃好收拾着飯盒說:“對,他養我。”
他彈彈煙灰,倒笑了。
孔多娜說:“師兄你考慮考慮呗。”
他應下,“按你說的吧。”
之後的每個周末孔多娜至少能跟一場妝。她有多年的繪畫基底,只要跟新娘提前聊一會兒,大致了解她的臉型和個性,就能畫出貼合她的妝容。
遇上闊綽的新人,對方不但給她豐厚的紅包,也會在那個圈子裏幫她宣傳口碑。除了新娘妝,她還幫伴娘團和新娘家人做妝造。她好說話,往往一場婚禮少說化十來張臉,且每張臉都有恰到好處的妝容。她除了妝造費,最多還額外收到過 666 的紅包。
照說這一行挺辛苦的,淩晨四五點她和攝影師就要打出租往新人家裏趕。可每回看見攝影師肩上扛着攝影器材滿場跑,她那點辛苦全都能消解。再想到以前那個在工地上幹活的傻子,三伏和隆冬天是怎麽熬的?從來沒見他吭過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