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Donna (十二)

第25章 Donna (十二)

既然她自己渾渾的、沒頭緒,咱們就強行幫她捋。看她茫然個什麽。

從她實習期結束,從她地下室那篇稿子見報後捋起。

稿子見報後、稿費都沒下來她請大家一頓胡吃海喝。先請張丹青蔡小蕙,後請邵輝。也沒別的朋友可請,她來北京讀了四年大學,能坐一塊兒深深淺淺聊天的只有他們三個。游俊寧也沒問題,但她在鞭長莫及的英國。

她也認真想過這個問題,她在學校人緣不差,但能深入交流的只有寝室裏的人。這個問題也并沒有對她造成太大困惱,轉頭忙個事就忘了。

她之所以能跟邵輝坐一塊兒,倆人交情漸深,一來是認識二三年了,二來今年事兒多,都沒少給彼此添麻煩。

暑假她駕照到手後,沒少開邵輝的車練手。邵輝應酬喝酒了,一個電話孔多娜就打車來接他。這個過程很愉快,孔多娜也練車了,邵輝也安全到家了。

有時候邵輝坐在副駕駛座,望着倒車鏡裏試圖超車的後車,指揮她:不讓他超。

孔多娜熟練地提速,不讓後車超。她喜歡掌控方向盤和踩油門的感覺。偶爾邵輝也會讓她上高速,讓她由着性子飙會兒。只要看她油門踩到 180 邁就提醒,差不多了。

慢慢開他車多了,她的駕駛風格也有點似他。駕校教練教她,看見綠燈倒數三秒就緩慢滑行過去,對車對車上的乘客都負責。跟邵輝開了兩回車,綠燈倒數三秒照開不誤,因為綠燈後還有三秒黃燈。

倆人也常意見不合,比如有後車強勢超車,多娜不肯,你想超車你還那麽牛掰。邵輝朝後車看一眼,見是京 A,說讓他一下也無妨。多娜說你這是看人下菜呀。她說話一貫這風格,她是用“指出事實”的語氣,而非陰陽怪氣。

邵輝面上也不表現出來,但他能因為這句話十天八天不搭理她。孔多娜則不管在工作室還是攝影棚看見他,照常同他打招呼,問他房子看怎麽樣了?

邵輝也不好再計較,回她,我這幾天忙沒空看,回頭你幫我看?

多娜說行啊,你讓中介聯系我吧。我晚上有空。

邵輝看她這麽幹脆,又起賤心,周六出來吃飯?

多娜說可以,我晚上都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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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她也沒事兒。平日她也沒少跟邵輝一塊吃飯。有時候邵輝結賬,有時候她結賬,時間對她來說是最不值錢的,她有大把的時間和精力揮霍。報社實習期是沒有工資的,偶爾部門聚餐,會客氣地喊上實習生,問要不要跟大家一塊吃飯?大部分的實習生都拒絕,他們摸不清結賬方式。孔多娜會積極地參加,餐後跟着前輩們 AA 就行了。

她願意參加這種場合呀,她渴望接觸到不同的人。集體也行,個人也行,她願意跟他們坐一塊吃飯聊天。聊不來下回不約就行了。

她的指導老師說:多去聽、多去觀察、多去了解、多去記錄、多打開自己去感受。往人群中去、往人群中去。

想要當一名好記者,以上全是基本功。

她認為非常在理,回寝室就分享給張丹青,同樣也很适用于寫作者。張丹青說不行,我跟人聚多聊開心了就不想寫了。外面世界那麽精彩,我為什麽還要回來寫?

她們寝室這幾個,性格全都偏內向。包括游俊寧,看似雷聲大,但出了這個寝室都很難跟他人建立深度關系。

說回邵輝約她飯。她喜歡跟邵輝一塊吃飯。邵輝會帶她去嘗試各種新鮮的,日料韓料法餐意大利餐泰國菜印度菜……對不住,印度菜巨難吃,她唯一能吃的就是印度飛餅。泰國菜也不合她胃口。就都一般,她還是認為中餐最好吃。

但她還是願意嘗試不同的,且她在品嘗的時候會在心裏打分,會記住這家店地址,等灰姑娘來了帶他一塊兒來吃。如果這些菜讓她自己來吃,她是絕不會吃的,因為她不懂怎麽吃。跟着邵輝來吃,邵輝會教她怎麽吃。

她的認識裏,不懂怎麽吃就不要主動吃,浪費錢不說,用餐體驗也大大折扣。她跟張丹青蔡小蕙第一次去吃刺身,學別人那樣弄了芥末和醬油,日常沒吃過芥末也不懂控制量,要瘋了,那個味道從鼻孔裏竄出來……差點沒叫救護車!

她不知道調味料的攻擊性這麽強,會讓人終生難忘!

後來邵輝帶她去吃,給她調蘸醬,教她怎麽吃。她嘗試吃了片三文魚,诶……有點怪怪的,但口感很好!之後她帶灰姑娘來,給他調蘸醬,教他怎麽吃,然後問他,味道怎麽樣?許生輝說有點怪怪的。她嘿嘿笑,說我剛開始吃也覺得怪怪的。

她也帶張丹青和蔡小蕙來吃,給她們調蘸醬,教她們怎麽吃。張丹青雖也家境寬綽,但她們老家是在一個地級市,反正沒有正規的韓日料啦。

大四後她們仨幾乎每周都出來搓一頓,八大菜系吃個遍!北京那些知名的飯店挨個去。一頓飯少則三兩百,多則六七百,吃到肚子裏不心疼,三個人 AA 也劃算。

過年的時候多娜回老家,市裏新開了間自助餐廳,一位 138。她喊上爺爺奶奶去吃,他們倆死活不去,最後是她和孔志願多莉毓真毓凡去的。過年回來她還帶了一盒進口馬卡龍,還是她和多莉毓真毓凡吃。孔志願不摻合,讓這群小孩吃去。多娜非要他吃,我都大老遠帶回來了。除了吃的,她還特意帶了兩份報紙回來,嘿嘿嘿,自然是有她獨立署名的那一期。

孔志願就坐那兒翻啊翻,當翻到地下室那一版塊,看見署名記者的時候,他诶一聲,笑着問娜娜這是你寫的呀?孔多娜風輕雲淡地應一聲。

在那吃馬卡龍的孔多莉不樂意了,還裝,你就是特意帶回來炫耀的!孔多娜回她,對呀,我就是炫耀的呀,然後在她跟前跳火柴舞。

大概因為她馬上要畢業了,過年時候大伯大伯母同她聊天,很鄭重地聊天,問她畢業後有什麽想法?大伯母建議她畢業後留在北京,或去上海廣州都可以。将來想去美國找她堂哥也是可以的。總之就是鼓勵她出去看看。

孔玲也在飯桌上撺掇,沒這個能力就算了,有這個能力就留在大城市。

爺爺奶奶不說話,孔志願回了鄉下姥姥家,家裏飯桌上這個一句那個一句,把她心弄得很亂。大伯母有條不紊地、緩緩跟她分析,先在大城市工作兩年,适應了就留下,不适應就回來家裏。家裏工作好安排,你大伯就能幫你落實。

大伯在旁附和,不着急,你慢慢考慮。

那個年孔多娜過得心不在焉,有時候晃去樓上找許生輝,許爺爺問她,馬上畢業了吧?她說是啊。許爺爺問你不去美國找你堂哥?孔多娜搖頭。許爺爺說沒出息,人要往上,你堂哥拉着你你怕啥?

不是怕,是她從來沒有認真想過。包括大伯大伯母同她的談話也是始料不及的。她一直認為大伯性情淡泊,大伯母也是,每年春節夫妻倆都客人似的,爺爺奶奶家坐上大半天就回了。他們跟小輩也不怎麽聊天,更不提開玩笑。家裏若有個一兩歲的小孩兒,他們夫妻也是安然地坐在那兒,絕不會上前去逗弄或要抱一抱。

倘若是旁人說,爺爺奶奶說、姑姑說、哪怕孔志願說,她都不大會上心,她畢業後肯定是要回來的。但大伯大伯母同她鄭重地說,她就不得不正視。

過年那些天家裏烏泱泱的,她不是在房間給堂哥發郵件,就是出去逛書店。她也不看書,就是拿起來随意翻,翻到意興闌珊的時候再放回去。許生輝每天都很忙,工廠春節輪休不停産,只有在晚上的時候才見面。倆人背着家裏大人,跟打游擊戰似的,不是去看夜場電影就是找借口待在許生輝的房間。

不然怎麽辦啊,外面凍死了。

寒假很快過完了,回到學校日子照常。不同以往的是身邊同學都跟雨前螞蟻似的,忙着投簡歷找工作。無論食堂碰見還是寝室樓碰見,不是互問畢業後去向,就是問投的哪家單位?

多娜不着急。不止她不着急,她們寝室都不着急。張丹青在等研究生的初試成績,她神經病一樣每天淩晨五點看《锵锵三人行》。孔多娜只要不跟妝也趴在床上抻着頭看。蔡小蕙就煩呀,煩也不敢抱怨,她也頻頻四五點起床擾人。

她們仨看完節目閑聊,聊聽來的八卦,蔡小蕙說你們知道幾號樓的誰誰誰……她在酒吧駐唱!上學期就辍學了,跟人在酒吧組了樂隊。

張丹青想半天,我知道誰了,很特立獨行酷酷的……不過她為什麽不大二大三就辍學?

蔡小蕙說是啊,都大四了,馬上要拿到畢業證了。

話題又扯了,說以前關系還不錯的誰誰誰也考研究生了,又有誰誰誰為了提高學歷背景出國了。孔多娜躺在床上,兩條腿并攏筆直貼着牆面,據說這樣子可以瘦腿。沒多久那倆人沒音了,相繼睡回籠覺去了。

多娜輕聲下床洗洗刷刷,先去操場上跑一圈,然後就近食堂吃早飯。吃完還照着那倆的偏好打包了蒸餃三鮮包子麻醬餅和豆漿牛奶,等回寝室換件衣服挎上相機就出來了。

出來學校先去最大的農貿市場,她見老太太買青菜前先抓一把甩水,甩啊甩甩啊甩,甩幹才上秤。她以前跟灰姑娘買菜怎麽沒想到呢!轉完出來又上了附近的天橋,趴在護欄上拍橋下的人流和車流,再仰望那些高樓和參差不齊的廣告牌,最後無所事事地去了實習過的報社。她以前的指導老師跑突發了,只有熟識的編輯同她打招呼,沒課啊?

多娜說下午有課。

她在報社轉了圈準備回學校,接到邵輝電話,出來吃午飯?

他們約飯相當随意,經常都是快到飯點了,邵輝打給她。她有空就去,沒空不去。邵輝也無所謂,有空就一塊吃,沒空下回。他們很少特意約好哪天吃。都忙,約好了也會随時變卦。

除了吃飯,邵輝也會帶她去夜店,去逛專櫃,去看展看話劇音樂劇舞臺劇。話劇舞臺劇她喜歡看,票價合适她會去,但看完出來不會有多大震顫,不會熱淚盈眶侃侃而談,感受是很私人的,相較跟人讨論她更願意獨自享受。她不主動去聽獨奏會,聽不懂,紹輝帶她去聽過一次大提琴獨奏會她差點睡着。出來紹輝問她很無聊?她說自己缺乏對大提琴的鑒賞力。她知道馬友友還是通過張丹青。紹輝說你多聽鑒賞力自然就提高了。她說我不感興趣的東西多聽無益。

奢品專櫃她也逛過,也仔仔細細剖析過,就是服務好嘛,櫃姐全程跟着容易讓人産生人上人的錯覺?邵輝說她自以為是。她問,那你花三四萬買個錢夾子是為什麽?邵輝說我喜歡。她說,可你還在借錢貸款買房呀,這顯然超出了你的實際消費能力。

邵輝不跟她說話。

她追根究底,你就是買個形而上的服務嘛!

之後三五天不搭理她。哪天想起來了,說她,你這女人一點都不可愛。

她全然不在意,說許生輝覺得我可愛就夠了。

邵輝亦真亦假,現在不是你用得上我,前後喊我師兄的時候了。

邵輝分析她,你這人沒能力的時候虛心求教,等有能力了就踩着別人肩上去,你要通過“踩”這個姿勢才能證明你的能力。

她說我不這麽認為。

邵輝問那你為什麽總想反你老師?倆人吃飯,他愛教孔多娜怎麽吃,教的過程比他自己吃都來的享受。每回他手把手教完,往椅背上一靠,惬意地看着她吃。上回孔多娜惡作劇,在最後一道甜品上來時,張大了嘴一口吞,大到能看見口腔裏的懸雍垂。

她就是故意的,故意跟他唱反調。

孔多娜問他,你知道為什麽?

他不知。

她說因為你們讓我窺見了你們內心的沾沾自喜和洋洋得意。

他不說話,從兜裏掏着煙又說了句,你一點都不可愛。

孔多娜說那你還老找我吃飯?

他說得輕佻,因為你有空,你自己說的,你晚上最有空。

孔多娜也沒惱意,只淡淡地回他,你不懂得怎麽尊重人也欠缺氣量,我是把你當朋友才那麽說,我幫你看房也是出于朋友間的情誼。你不能因為我今天的話讓你不舒坦了,從而拿我以前的話攻擊我。

這些事都是年前發生的了。事後放寒假孔多娜回老家了。這中間誰也沒給誰發個拜年短信什麽的。這都過去一個多月了,再次收到邵輝約吃飯的電話。

孔多娜也沒拿喬,問去哪兒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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