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Donna (十九)
第32章 Donna (十九)
日子照常。
孔多娜照常神采飛揚,照常花枝招展。
以往她穿裙子少,就是純粹的不方便。那事發生後的兩個月間,她反常的小紅裙,搽口紅,踩着高跟鞋同邵輝出去。兩人照常約會,照常情事,不一樣的是以往情事男上位多,如今女上位多。孔多娜會惡作劇,就像當年邵輝教她怎麽優雅地吃甜品,她故意嘴巴張到最大一口吞,如今情事也是相似心理,她會衣衫完好地女上位,笑吟吟地俯視着他。
也就這麽惡作劇了三四回,她就沒興致了。情事裏你征服我我征服沒多大意思,她這方面天然想得開:你想征服我,我配合你,作為情趣沒什麽。可通過情事來争奪和證明關系裏的主權,那感情就變質了。
她想明白這件事都是兩個月後了。兩人的情事已經不是純粹的情事,且關系也日益僵化。那一晚難得空閑,她洗完澡穿着媽媽的舊睡衣,托着小酒杯坐在張丹青床上同她聊。原本她不打算聊這些,多少有些醉意,加之又想到早年跟邵輝之間的情分,剪不斷理還亂,腦子嗡嗡的。
她跟邵輝的情感糾葛不是三兩句能捋清的,也不是能粗暴解決的。她心裏十分清楚他們倆發生了什麽,簡單概括就是:曾經在關系裏讓渡出去的權利,如今想收回來面臨崩塌的可能。且他心裏也過不去許生輝那道坎。
而以上的所有都基于他在這段關系裏沒安全感。只有沒安全感的人才會争權。
張丹青則坐在書桌前一面聽她聊一面跟人聊 QQ。跟她聊 QQ 那人老家在映秀,當年她跟孔多娜結伴去廢墟後面小解,聽到裏頭有輕微動靜,她們找來救援隊營救了三四個小時,命是保住了,但一條胳膊截肢了。
她聊着 QQ 應着孔多娜的話,問她出國後怎麽處理跟邵輝的感情?
不知道,孔多娜沒認真想這事兒。還沒收到院校的 offer 呢。
張丹青問:“你要收到呢?”
孔多娜說:“收到再想解決方式。”
之後兩人沒再聊,張丹青專心跟人聊 QQ,孔多娜盤腿坐在床沿飲清酒,雜亂的床頭櫃上是一碟蘭花豆拼酒鬼花生。她喝一口酒,捏兩個蘭花豆在嘴裏嘎嘣嘎嘣地嚼,神色肅穆地望着一個方向。她想事或跟人較真的時候就一臉嚴肅。
她正在想事兒,張丹青喊她,說蔡小蕙上傳了單位的聚餐照到 QQ 相冊。孔多娜下床湊過去看,照片裏二女六男,蔡小蕙妝容得體正襟危坐。張丹青說有奸情。孔多娜說沒錯。張丹青說你猜是裏面誰?
孔多娜挨個觀察那六個男的,面色嚴肅,“我懷疑是拍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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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丹青說:“十塊!”
孔多娜擡下巴,“你問!”
張丹青 QQ 聊蔡小蕙:【你們部門男的好多呀!】
蔡小蕙個老實蛋子:【七個男的呢!】
孔多娜雙手捂住聊天界面,篤定道:“就是拍照這個!”
張丹青推開她的手,繼續問:【照片拍得真不錯!】
蔡小蕙回:【嘿嘿嘿……人家是攝像組的啦。】
孔多娜尖叫,沖張丹青伸手,“拿錢!”
沒意思。
張丹青拿錢夾子,扔給她了十塊。
孔多娜高興壞了,接過揣兜裏。
張丹青反射弧長,冷不丁地問她:“怎麽做到衣衫完好地女上位?”
……
孔多娜猛得被問懵,回答不出。
張丹青一把拽住她,你今天必須跟我詳細交代怎麽衣衫完好地女上位!
……
沒隔兩天是冬至,孔多娜約邵輝吃飯,總要有一個人先打破僵局的呀。兩人的最近通話是五天前,通話時長僅四十秒。他在暗房找不到溫度計,致電她溫度計在哪兒?她當時正在電視臺給某個節目組化妝,接到他電話說在哪哪哪兒。邵輝問你在哪兒?她說在工作。
倆人一般兩天就會一通電話,時長時短都會關心對方在幹什麽。
冬至這天她打聽到邵輝在某個攝影棚,她打車過去,一直等到他收工出來,她才從某個地方閃出來,邵輝本能躲了下,見是她臉上才蕩些笑意,問她,“來多久了?”
孔多娜伸手指,“兩個小時。”
邵輝說:“信你。”
孔多娜笑笑,問他,“那我回去?”嘴上這麽說,身子紋絲不動。
邵輝一把環住她肩,親她一下,邁步去不遠處的咖啡館。路上商議,晚上去市郊泡個溫泉驅寒?孔多娜單手摟着他腰,沒問題!
孔多娜無所謂的,如果非要一個人服軟,她願意服。這不是消極的态度,是她為人處事的準則,此時此刻盡量在一段感情裏問心無愧。這也是前些日子孔志願所說的,人活一輩子圖個心安。她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只要對方沒觸碰到,其他都是小節。包括情侶間的磕磕絆絆,沒問題,細枝末節上她都願意妥協。
兩個月前的事已經快觸碰到她底線了,她願意原諒是因為她理解邵輝做這件事的邏輯,只要有行為邏輯支持,她會視情況原諒。且她在這段關系裏也并不全然無辜,這也是當初貿然選擇這段關系後要承擔的後果。況且她現在要事多,出國的事勢在必行,美國去不了就英國,英國去不了就德國,德國去不了就加拿大——
總歸就是要出去!錢不夠她就申請貸款,無論如何她都要出去!
順利出去的話就是明年八九月份,她先找機會把這事跟邵輝說了,還有大半年時間,看他怎麽想。如果他能接受兩人就繼續交往,出國後分手;接受不了現在分……也行。
她沒什麽愧疚,就是多少有些難受,難受的程度也不足以為了他留下來。就算不出國,她也沒想過要和紹輝長久或是進入婚姻,因為她沒有在這段關系裏感受到被尊重。至于為什麽一早就清楚他不懂尊重人和缺少氣量,但依然選擇與他交往,因為那時的自己需要一段不一樣的感情把自己帶出來。她不認為自己此刻想離開這段關系是狀态好了不需要了,而是他沒能把自己留在這段關系裏。不說對錯,就是有緣無份。
她去留學并非是謀劃已久下的艱難選擇,而是忽然萌生的念頭,這個念頭愈演愈烈,直至勢在必行。起這個念頭前她沒想過要出國,就像從沒想過會和許生輝分手,可冥冥之中……就是一步步被推到這裏了。
她深信不疑,深信這是她媽在冥冥之中幫她選擇的道路。
她問過她媽了。她媽說沒錯。
那晚她在張丹青房間喝酒,夜半她在心裏默念:如果今晚是滿月,就是你在無條件支持我出國。
她去陽臺上仰頭看,诶——就是滿月!她回屋拽着張丹青出來看!張丹青說今天農歷十五,當然是滿月!
她不管。今天初幾跟她沒關系。她只認自己在心裏默念前是不清楚今晚天象的。
說回許生輝。自從一年前她回去把斷指的許生輝托付給孔志願後,兩人唯一的聯系就是在彼此生日的那天,給彼此發了條:生日快樂。
她平日聯系孔志願時會捎上一嘴,問許生輝他家太平吧?孔志願也不甚清楚,只說他愈發成穩了,現在都喊小許總了。
她把出國的事跟孔志願說了,她問他要銀行賬號,把自己掙了快一年的錢全部彙過去。孔志願追問,她說了出國念書的事兒,已經提交申請了,就剩等結果了。
孔志願什麽也沒說。孔多娜在他的沉默裏讀出了擔心。沒多久他又打電話來,說要去的話盡量去美國,有堂哥能照應她。她玩笑他,你到底給了孔多莉多少錢啊?你能不能把我的嫁妝先預支給我?孔志願說你可別着急結婚,我再給你攢攢。家裏收入除了一年到頭那幾萬的棗子錢,還有他在鎮裏計件廠的工錢。他閑着沒事兒,平日能掙點是點,已經在計件廠幹四五年了。
她同邵輝喝了咖啡出來結伴去商場,一來買泡溫泉的泳衣二來給孔志願買生日禮物。她在專櫃看上了一個錢夾子,大幾千的樣子。邵輝記仇,想到以前她說買奢侈品就是買形而上的服務,這回他算是找到機會了,問她,“你不是說這東西就是買個服務?”
孔多娜說:“是啊,我就是來買服務的呀。”
他作勢要咬她,她哈哈笑着躲開。剛在咖啡館他推薦她拿鐵,她就要美式。他說你試試拿鐵,她說不要,我就要美式!
他給她點美式,她轉頭又喝拿鐵!
他拿眼瞧她,她笑而不語。
他讓她幹什麽,她都軟綿綿地彈回來。
兩人買完東西出來商場,外面飄着雨夾雪,邵輝煙瘾犯了,站去了一旁的吸煙區抽煙。孔多娜則站在他身側,随着商場裏傳出來的音樂,哼着跑調的歌兒:窗紗外 小鹿給我送枝花,想想吧 真想給你見到他……
邵輝笑她。随之心情悠然明亮,郁積在心的塊壘瞬間土崩瓦解。事業上的不逮,生活上的不展,樣樣擾心。他無端想到兒時,家裏姊妹多,經濟不寬裕,他們幾個小孩兒去誰家串親戚,一到飯口準回來。除非對方誠心拿東西給他吃,不然饞死他都不吃。就像他從不提孔多娜腰窩的紋身,如何不痛快他都絕不提。
她願意洗自己就去洗了。他不提。
但這回他很自然地就說了,望着唱歌的孔多娜,喊她,“孔多娜。”
孔多娜應他,“你直接說。”
他說:“你去把紋身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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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夾雪隔天就轉成大雪,她上午做完妝造,下午就被無業游民張丹青拽着去澡堂子。孔多娜昨天才泡的溫泉,她不想去洗,張丹青非拽她去。張丹青已經讀完碩士了,現在成日悶在房間寫小說。她自從本科在某個文學雜志上發表過一篇短篇小說被認可後,再無成績。
張丹青偶爾也會茫茫然,我的文學成就是不是就這樣了?
孔多娜說難說。
倆人拎着澡籃子踩着厚厚的雪回去,身後留下兩串長長的腳印。到單元樓時孔多娜接到條短信,許生輝的,他來北京出差,孔志願托他捎了東西。
孔多娜電話他,問他大概什麽時間過來?
許生輝說傍晚五六點才辦完事。
孔多娜問辦完事今天回去嗎?
許生輝說明天回,今天辦不利索。
孔多娜在單元樓門口跺腳上的雪,說那晚上吃涮肉吧!
傍晚兩人直接在涮肉店集合,孔多娜下來出租就看見站在門外打電話的許生輝。他也不怕冷,皮衣西褲皮鞋。她下來車穿個紅綠燈過去,在涮肉店門前的腳墊上一面跺腳一面問他,“排號了沒?”
許生輝接着電話遞給她一小方白紙,上面寫着小桌 177 號。她順勢捏捏他身上的皮衣,還行,裏面加了絨。她去裏頭問前面還有幾桌?對方說快了,剩四桌了。她又出來往旁邊買串糖葫蘆,酸到倒牙!許生輝還在那兒打電話,她又順着涮肉店那一溜的門臉買了兩條鹵牛舌,旁的也沒買,家裏沒人吃。
鹵牛舌奶奶愛吃,托許生輝給她捎回去。她以往回老家都是空着手去看奶奶,孔志願上回教她,讓她再看奶奶的時候給她買點如意的或直接給三五百的零花錢。想到奶奶如今住在姑姑家,又折回去多買了些鹵牛肉。
等買回來許生輝電話結束了,也輪到他們號了。兩人沒多寒暄,直接上二樓找餐位落坐。孔多娜脫着羽絨服坐下看菜單,熟稔地拿着筆劃那老幾樣,嘴裏問他,“現在三份肉吃得了麽?”
許生輝脫着皮衣應她,“能。”
點好給人去下單,孔多娜先滑了眼他的斷指再打量他的衣着,笑他,“人模狗樣的。”緊接問:“今天到的?”
許生輝往杯子裏添茶,應她,“昨天來的。”
孔多娜問:“爸讓你捎了啥?”
許生輝說:“捎了話。讓我見你一面吃個飯。”
孔多娜說他,“……無聊。”
許生輝得逞,笑笑也沒應她。
肉和菜陸續上來,許生輝埋頭吃,中午就沒怎麽好好吃。孔多娜先給他下了一盤肉,用公筷都給他撈完又下了一整盤,而後自己掰着麻醬燒餅吃。
許生輝見她不動筷,問她,“你怎麽不吃?”
孔多娜說:“你吃。我這兩年都吃素。”
許生輝不懂,“吃素?”
孔多娜輕笑,“就素食啊。”
許生輝愣住,問她,“那怎麽不約在素食餐廳?”
孔多娜大大落落地說:“你不是愛吃涮肉。”
許生輝埋頭繼續吃,沒再說什麽。
孔多娜把最後一份肉下鍋,而後靠着椅背說:“不着急,你慢慢吃。”
吃好孔多娜去買單,許生輝拎着皮衣跟着她下樓,掀開涮鍋店的棉簾子,劈頭就是風裹雪,許生輝背着身穿上皮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