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101
瑞州在大梁以南,離梁都遠,戰火燒不到瑞州,府城內更有南軍駐紮,等閑流寇不敢犯。在這數月裏,瑞州對流民來者不拒,不少流民都在瑞州落戶安家,在這亂世裏,很有幾分太平相。
八月初六,穆裴軒行了加冠禮。
依大梁規矩,本該由穆裴軒的父親為他主持加冠禮,可他父兄皆去,是穆氏族老為他主持,請了方垣的父親方院長為他加的冠。
方院長是青鶴書院的院長,當世大儒,名滿大梁,由他為穆裴軒加冠,再合宜不過。
穆裴軒加冠那一日,正是好天氣,他難得的着了盛裝,素冠廣袖,和平日裏的一身窄袖勁裝全然不同,多了幾分上位者的冷峻威嚴。段臨舟遠遠地看着穆裴軒,猛地發覺較之二人成親時,穆裴軒竟似成長了許多,褪去了少年氣,頗有些成熟男人的氣度。
他怔怔地看着穆裴軒,穆裴軒一起身,下意識地就看向段臨舟,二人目光對上,段臨舟微微笑了一下,穆裴軒神情也柔和了幾分。
段臨舟眼前浮現那年在樓上,看着穆裴軒打馬在樓下過的模樣,眉梢一挑,便是說不盡的少年風流。他想,穆裴軒才二十歲——正當年輕。
段臨舟心中生出了幾分悵然,穆裴軒大好的年歲,他卻已經病骨支離,半只腳邁入了鬼門關。
他這份悵然并未持續太久,穆裴軒今日加冠,心裏自是歡喜,送走賓客,他穿着冠禮的盛裝,抱着段臨舟就壓到了床上。他好愛親吻段臨舟,親他薄薄的皮肉,吻他瘦弱的骨。段臨舟身子弱,氣血不足,盛夏裏身子也是涼的,穆裴軒吻他如吻涼玉。他喜歡用唇舌讓段臨舟變得熱起來,看他意亂情迷,滿臉潮紅地在他身下喘息呻吟。
段臨舟向來是抵抗不住穆裴軒的撩撥,衣袍上勾了金線,刮得段臨舟想閃躲,卻被穆裴軒摟得更緊。穆裴軒直将他吻得氣喘籲籲,才低聲問他,今日行冠禮時在想什麽?
段臨舟反應遲緩,“嗯”了聲,尾音上揚。
穆裴軒更委屈了,他這身衣服是段臨舟親自讓繡娘繡的,耗時半年,完工時還送過來給穆裴軒試了試,段臨舟頭一回見的時候盯着他看了許久,眼中都是驚豔。穆裴軒雖不在意皮囊表相,可段臨舟喜歡,他也就多了幾分在意。穆裴軒臉上曾被雲琢射了一箭,留了道淺淺的疤,段臨舟回瑞州之後果真讓段葳蕤替他調了祛疤的藥膏,效果倒是極好。
那日二人颠鸾倒鳳時,段臨舟情動得分外快,聽話極了,還說了好些好聽的話哄得穆裴軒氣血翻湧。
沒想到,今日段臨舟卻屢屢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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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裴軒別別扭扭地說,我這麽着,不好看?
段臨舟這才反應過來,看着穆裴軒,登時就笑了,穆裴軒被他笑得擰起眉毛,一臉的不高興,再無人前的半點嚴肅莊重。段臨舟樂不可支,笑夠了,才撐起身去親他,耳鬓厮磨地說,好看。
他勾着穆裴軒的衣襟,說,若不是今日是郡王的加冠禮,我在行禮時就想将郡王的衣裳扒了。
段臨舟說得放蕩,偏穆裴軒很是受用,當天晚上他穿着那身衣袍幹段臨舟,只将他脫光了,自己依舊衣冠齊整。段臨舟說喜歡不是假的,少年時的穆裴軒讓段臨舟移不開眼,成長之後的穆裴軒讓段臨舟更是心動。
穆裴軒行過冠禮,更多了幾分穩重。昔日的安南侯府成了安南王府,穆瑾玉雖承襲了安南王的爵位,可他年紀小,大小事宜都落到了穆裴軒手中。
他變得越發忙碌。
不知從何時起,瑞州大小事宜和衛所軍事都變成了由穆裴軒做主。穆裴軒在軍中慣有聲名,可瑞州政事向來是由穆裴之出面,穆裴軒将回來時,府衙有官員瞧不上穆裴軒這麽一個武夫,加之年紀小,自是不如處處周到的穆裴之。沒承想,穆裴軒手段比之溫和的穆裴軒,來得狠厲而果斷,不過幾日就震懾住了府衙內的上下官吏。
自打從豐州回來之後,穆裴軒就沒有想過放權。
瑞州是安南侯府的根基,他必須将瑞州牢牢地攥在手中。
蔣桢來得遲了,等他到任時,瑞州知州一職已經形同虛設。蔣桢早知此行不會順利,可沒想到,瑞州遠比他所想的棘手,也只能耐着性子徐徐圖之。蔣桢是寒門出身,他曾以為榮登皇榜,便足以魚躍龍門,可這梁都的高門,這官場,于一個寒門子弟而言,那就是九層高臺。
遙不可及。
他好像身處其中,可又好像只能擡頭仰望,稍有不慎,就會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蔣桢也曾有意氣風發的時候,可他的意氣消磨在一次又一次地卑躬屈膝,一日又一日地等待當中。寒門之上有根深蒂固的世家,有滿門朱紫的貴族,蔣桢不願蹉跎一生,索性投入了林相門下。
可他依舊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卒。蔣桢蹉跎多年,終于再回到了梁都,在工部任了一個閑職,至今已有八載。
若無意外,等他致仕還鄉,他也依舊是一個五品官。
直到于家卷入端王謀反的風波,瑞州知州一職空懸、瑞州不如蒼州等地繁華,以南還有部族虎視眈眈,這不算個好差事。蔣桢無意在這把年紀離開梁都,可他不想,林相卻找上了他。
林相吩咐他,盯着穆家。
可今日梁都已經今非昔比了,秦鳳遠的西北大軍陳兵臨關外,一旦臨關告破,秦鳳遠要清君側,第一個殺的就是林相。蔣桢宦海浮沉多年,謹慎刻入了骨子裏,他得罪不起林相,更不會在此時開罪穆裴軒,索性終日揣着袖子做個閑官,興致來時就邀上韓世卿等人,抑或是瑞州的世家一道宴飲飲酒。
這一日,蔣桢在府中設宴,穆裴軒在受邀之列,道是慶賀他加冠。
穆裴軒想了想,便去了。
座上賓客衆多,有府衙的官員,還有瑞州的望族和名士,好不熱鬧。
酒過三巡,就有歌姬獻舞,夾雜着絲竹管弦之聲。穆裴軒把玩着酒杯,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人閑談,突然,他聽蔣桢說:“郡王,這是小女映雪。”
穆裴軒擡起眼睛看了過去,就見那領舞的坤澤擡起臉,怯怯地望了過來,是一張豔若芙蓉的臉。
蔣桢頗有幾分自傲,說:“我這女兒自幼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尤其擅舞,太後都曾對她的舞贊譽有加。”
他此言一出,一旁自有人應和,贊道是“翩若驚鴻,矯若游龍”雲雲。
蔣桢道:“映雪,郡王是貴客,還不給郡王斟酒?”
蔣映雪含羞帶怯地應了聲,走近了兩步,還未近身,穆裴軒已經坐直身,偏過了臉,道:“不必了,斟酒這等小事,不勞蔣小姐。”
蔣桢說:“郡王何必客氣,郡王此前率南軍平定叛亂,護佑百姓,堪稱咱們瑞州的英雄,映雪能為郡王斟酒,是小女之幸。”
他這話說得蔣映雪臉頰泛紅,她生得極好,雙腮泛紅,盈盈一雙眼,讓場上坐着的幾人都瞧了幾眼,不知誰多喝了幾杯,笑道:“都說美人配英雄,蔣小姐和咱們郡王在一處,倒真是般配。”
“自古以來天乾坤澤方是良配,中庸子嗣艱難,尋常人家尚且不以中庸為正妻,更何況郡王這樣尊貴的身份?”
穆裴軒臉上的笑淡了,看向蔣桢,說:“蔣大人以為?”
蔣桢心中一喜,說:“郡王若是有意——”
“本郡王無意,”穆裴軒打斷他,環顧一圈,語氣冷淡,說,“本郡王的郡王妃,是不是中庸,有無子嗣,容不得外人置喙。今日的話若再教本郡王聽見一句,”穆裴軒掃了眼開口的幾個名士一眼,說,“就休怪本郡王不留情面!”
“內子身子弱,聞不得脂粉香,就不久留了。”
“諸位慢用。”
說罷,拂袖而去,留下面面相觑的滿堂賓客。
102
穆裴軒回到王府時已經晚了,段臨舟還在書房看賬簿,段家生意做得大,底下雖有得力管事,可到底人心難測,他身體差,保不住管事生出旁的心思。
這三年裏,段臨舟就曾經歷過這樣的背叛。那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管事,臨了卻因利聯合外人算計段氏,段臨舟這才猛地察覺出段氏商行的異動,殺雞儆猴,一番連敲帶打才鎮住了其餘管事的野心。段臨舟從不在意手下人有野心,可到底今非昔比,他即便有意将段氏交給段葳蕤,可段葳蕤性子恬靜溫軟,一旦他身死,段葳蕤腹背受敵,根本守不住段氏。
段臨舟按了按眉心,各地烽煙四起,段氏的生意或多或少的受到了影響,所幸段氏的根基在瑞州。
段臨舟曾想就此守成,只不過經過豐州一遭,反倒激得那份被生死消磨殆盡的野心又活了過來。無論是為穆裴軒還是為了自己,為了段氏,他都需要更多的錢。
世道亂,于絕大多數百姓而言,是一場劫難,可于商賈而言,未嘗不是牟利的契機。
段臨舟對流光說:“流光,明天去将陸二哥請來。”
流光應道:“是,公子。”
“公子,時辰不早了,您該歇着了。”流光催促段臨舟,段臨舟看了眼水漏,問道:“郡王回來了?”
流光剛要開口,就聽見外頭的動靜,是下人行禮的聲音。
段臨舟臉上多了幾分笑,穆裴軒一進來,就看見了段臨舟笑盈盈地望着他,心中微熱。
段臨舟:“回來了。”
穆裴軒應了聲,看着段臨舟桌上攤開的賬簿,說:“怎麽還在看賬?這麽晚了,傷眼睛。”
段臨舟笑道:“好。”
他站起了身,問穆裴軒:“剛回來?”他聞到了穆裴軒身上的酒氣,二人并肩走出書房,穆裴軒下意識地就去牽段臨舟的手,他摩挲着段臨舟纖瘦的手指,輕聲道:“嗯,在蔣府多喝了幾杯。”
蔣家的帖子是早幾日遞到王府的,段臨舟知道,下衙去蔣府赴宴時,穆裴軒也遣了人回來通知門房。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着,等二人梳洗上了床,穆裴軒擁着段臨舟,鼻尖是他身上清淡的皂角味道,興許是每日喝藥,段臨舟身上帶了絲若有若無的清苦藥香。穆裴軒是後來才發覺段臨舟不愛焚香的,他熏香,只是為了遮掩身上的藥味。
穆裴軒每每想起二人初成親時,他曾對段臨舟身上的藥味百般嫌惡,心中就多生出幾分懊惱。
段臨舟察覺穆裴軒埋在他頸窩小狗似的聞他身上的味道,情不自禁地笑了一聲,擡手搭着穆裴軒的腦袋,道:“聞什麽?”
穆裴軒在他鎖骨上咬了一口,道:“聞你香。”
段臨舟哼笑了一聲,揉着他柔軟如緞的墨發,說:“嘴這麽甜,在蔣府不是吃酒,是喝蜜去了?”
穆裴軒被他摸得舒服,索性放松了身體,道:“別提蔣府。”
“怎麽了?”段臨舟說。
穆裴軒:“蔣桢想害我。”
段臨舟頓了頓,眉心微蹙,穆裴軒想起今日他們打的好算盤,心裏也蹿上了一點兒火氣,當着他的面,還敢如此非議段臨舟——段臨舟是他們能說的?
穆裴軒撐起身,看着段臨舟,有點兒委屈,說:“還有那些所謂的望族,名士,他們想往我後宅裏塞人!”
段臨舟微微眯起眼睛,他可還沒死呢,段臨舟目光落在穆裴軒臉上,看着少年皺緊的眉頭,一副晦氣的模樣,郁氣散了幾分,忍不住想逗穆裴軒:“想給你塞什麽人?”
他說:“蔣桢能拿出來的人,定是品貌俱佳的坤澤——”
“蔣桢的女兒?”
蔣桢還未到瑞州,他被任命為瑞州知州的消息就已經被聞風院送到了他手中,連帶着蔣桢府中有什麽人都被查得清清楚楚。
柳三九做事向來周道,尤其是此事還和他有關。
“我聽聞蔣桢極為疼愛這個幼女,這個蔣小姐生得姿容清豔,在梁都時,就曾一舞動梁都……”段臨舟說,“郡王今日可瞧見她跳舞了?”
穆裴軒:“見……”
他話沒說完,就停住了,直勾勾地盯着興致勃勃的段臨舟,幹巴巴地說:“坤澤跳舞有什麽可看的,不都是一個模樣。”
段臨舟說:“那可不一樣,千金坊的月娘擅跳胡旋舞,她的舞姿旋轉如風,讓人目不暇接,心醉神迷。清音閣的江折的盤鼓舞亦是一絕,雪足踏鼓,身姿曼妙……”
段臨舟侃侃而談,似有回味,穆裴軒臉都黑了,“段臨舟!”
段臨舟眨了眨眼睛,火上澆油地說:“不知是這蔣小姐名動梁都的舞比起江折的盤鼓舞如何——”
他很有親自去看上一眼的架勢,話還沒說完,就讓穆裴軒堵住了嘴。穆裴軒氣急敗壞地咬了口他的嘴唇,說:“不許再想。”
段臨舟疼地抽了口氣,卻愉悅地笑出了聲。穆裴軒自是知道段臨舟在逗他,可他能說得這般清楚,想來是沒少看,說不得還是人家的座上賓。
穆裴軒盯着段臨舟,說:“聽段老板的意思,想再去瞧瞧?”
段臨舟聽他這酸得冒泡的話,哪裏還敢不順毛捋,忙道:“那哪兒能,”他清咳了一聲,說,“家中有郡王這等人物,別人哪兒還入得了眼!”
穆裴軒冷笑一聲,“段老板成親之前沒少去了。”
段臨舟摸了摸鼻尖,說:“只去過那麽一兩回,談生意,只是和人談生意,那都是年少不知事的時候了。”
“心肝兒,我這心裏可都是你,再沒旁人了。”
穆裴軒說:“花言巧語!”
“你若心裏有我,我今兒在蔣府留了這麽久,怎麽也不見你差個人問問?”
穆裴軒想起他回來時,段臨舟還坐在書房鎮定地看賬本,半點兒都不擔心他,越想越不是滋味兒。
段臨舟:“……”
他湊過去親穆裴軒,穆裴軒別開臉,段臨舟低聲哄他,“我心裏記挂着你呢,你不信去問問流光,我可問過幾回你回來了不曾?”
“你是郡王,出去應酬,我若尋人去問,你就不怕那些人笑話你,”段臨舟說,“我是不在意他們說什麽,可萬一他們笑你懼內……”
穆裴軒漠然道:“懼內怎麽了?幹他們什麽事?”
段臨舟越看越喜歡,啄他嘴唇,剛碰上,就被穆裴軒按住了肩膀,擺明了不想他親。段臨舟笑道:“乖乖,別氣了,明兒我就放出話去,誰敢往咱們家塞人,我段臨舟第一個不答應。”
“行不行?”
段臨舟說:“我還沒死呢,就敢觊觎着郡王——”
“段臨舟!”穆裴軒猛地打斷他,說,“別說什麽死不死的。”
段臨舟微微一笑,吻了吻穆裴軒的面頰,低聲道:“好,不說。”
“你是我的,誰都別想碰,”段臨舟說。
穆裴軒看着段臨舟,才慢慢地收回了手,段臨舟當即吻了上來,二人唇舌交纏,穆裴軒盯着段臨舟的眼睛,說:“你是我的。”
段臨舟含糊不清地說:“我是你的。”
穆裴軒心滿意足,他想,蔣桢果然想害他。
要真往他後宅塞人,那豈不是将人往段臨舟面前送,還管段臨舟叫哥哥,就段臨舟這風流性子,給他添堵呢——想都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