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逃離金三角(7)
逃離金三角(7)
循着那叫喊聲看去,原本蹲滿了人的空地,被那叫聲喊得瞬間讓出了一大片地方。
那是一對長相相似的兄弟。
栽倒時,熬成糊糊的飯菜灑了他們一身,模樣很是狼狽。
不過說來也挺戲劇,前一秒哥哥還倒在弟弟的懷裏,一聽到弟弟高喊“救命”,哥哥立馬睜開了眼,搖搖晃晃地要從他的身上起來。
大家似乎對這樣的叫喊聲習以為常了,瞥了他們一眼後,便繼續扒拉着盤子裏的米飯。
“神經病啊,吓死人了。”
女人回過頭嫌惡地瞪了他們一眼,從箱子裏拿出了一包槟榔和一只三明治。
“淦,又他媽找事!”
丢掉手裏的煙頭,小頭目站起身快步朝哥倆走去,二話不說,朝那人的肩膀飛起一腳:“又他媽裝病是不是?!想出去治?好啊,老子送你去!”
“濤哥,濤哥我錯了,我,我沒病,沒病……”
倒地的男人眼神渙散,意識模糊不清,為了證明自己健康,他努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讓自己保持清醒,回道:“我,我就是有點頭暈,吃點止疼藥就好了。”
隔得距離有點遠,明夏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不過看他顫顫巍巍的身子,确實是不舒服的樣子。
“怎麽不送他去醫院?或者找個醫生來給他看看?”明夏直白地問道。
享受着美味的荷官對視了一眼,淡淡地說:“進了這兒誰也別想出去,況且這裏也沒有醫生。”
那位叫姍姍的荷官上下打量她一番,手臂自然地搭在了椅背上:“你們來的時候沒有做體檢嗎?”
明夏點點頭,“做了。”
姍姍沒有再問下去,但從她的眼神中,明夏知道了她的意思:
來這裏的每個人都要體檢,确定沒有身體疾病才會被送來。出賣勞力的工廠可不需要病秧子,所以每個人都要絕對健康。
既然是絕對健康就不會有病,所以有什麽不舒服那肯定是裝的。
一旁的女人跟着說道:“別管他,這人隔三差五就要裝暈一次。說到底就是皮癢了,讓濤哥打一頓就好。”
這邊,女人的話音剛落,那邊,濤哥就從口袋裏掏出指虎,熟練地套在了手上。
咚!咚!咚!
那個叫濤哥的男人身形魁梧、出手狠毒,他只打男人的肋骨和脊骨,所以打出的每一拳都能聽到結實的悶響。
蜷縮在地上的男人沒有求饒,被打得次數多了,他知道求饒沒用,只能咬牙忍着。
一通發洩之後,濤哥仰起頭長舒了一口氣,随後又變換嘴臉,從口袋裏摸出了一板止疼藥一臉奸笑道:“要幾顆?”
廠區裏,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是明碼标價,止痛藥也是按顆收費:一顆一百。
抱着渾身痙攣的哥哥,弟弟伸手想買,卻被哥哥給拉了回來。
他們剛來廠區不久,還是最低級的“狗推”,每天做工十七八個小時到手不過三百塊。吃飯要錢、喝水要錢,還要留些錢等着月底打給家裏……
要是咬牙能忍過去,這藥也不是非買不可。
“我買一顆。”
在那一群糙漢中,倏地傳出一個溫柔卻堅定的女聲。
踱着步子朝他們走來,明夏從口袋裏的一沓錢中抽出一張,遞到了濤哥的面前:“我替他買一顆。”
濤哥扭過頭驚訝地瞧了眼靳昆。
靳昆看人的眼光向來是很準的,怎麽這次會帶回來一個這麽不懂規矩的人。
她到底是來當網騙的,還是來當聖母的?
輕笑了一聲後,他拿過了錢,直接把一整板止疼藥都交到了她手裏。
一顆是給那男人的,剩下的那些,就當是賞她的,想來她以後也會用得到。
濤哥走後,明夏彎下腰,觀察着地上瑟瑟發抖的兩兄弟。
【你會看病嗎?】明夏對系統問道。
【稍等一下。】
幾秒鐘後,聲線切換到了一位沉穩的老妪:【你先給他搭個脈,我看看。】
明夏将他的手腕擡起,溫聲道:“我幫你看看?”
男人慌忙撤了手,驚恐地擦了一把臉上的菜糊:“不用了,我沒病,不用,不看了。”
在廠區裏,生病可是比骨折還要恐怖的下場。
骨折不會耽誤工作,但是生病會。
廠區不會留下沒有價值的員工,所以一旦病情嚴重,他就會被“優化”掉。
他想回家,不想被“優化”。
明夏沒理他,堅持着把他的手拉了過來。
指尖感受着他脈搏的跳動,在觀察他的面容時,明夏有種被名醫手把手教學的即視感,源源不斷的醫學知識在她的耳邊萦繞。
【輕按不明顯,重按有感覺,是沉脈。他應該是腸胃的問題,有腹痛和反胃的症狀。】
【再看一下他的舌苔……舌苔發白厚膩,面色泛有微紅。】
【仔細觀察一下他的皮膚?】
……
這應該是中醫的診斷方式?
明夏對中醫不了解,不過系統的觀察方式十分專業,先是診脈再是面診,然後是舌苔和氣息,最後觀察患者的皮膚。
只有中醫的檢查會這麽細致入微。
通過明夏的觀察,系統很快得出了結論:【他不是生病,是過敏了。只是過敏症狀不是皮膚起疹子,而是腹痛、反胃和大腦暈眩,應該是吃了什麽引起過敏的東西。】
明夏:“你最近有吃什麽東西嗎?”
“沒。”男人搖搖頭回道。
當弟弟的跟着補充說:“我們每天就只吃飯,別的什麽都沒吃。”
看着掉在地上的米飯和咖喱色的菜糊糊,明夏用筷子撿起了一點,湊近些聞了聞,【裏面是放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嗎?】
放了各種蔬菜和肉熬制近一個小時,幾乎看不出裏面全部的原料,不過利用明夏的嗅覺,系統還是發現了異樣。
【裏面放了羅勒葉,一種用來調味的香料,如果沒猜錯的話,他大概是羅勒葉過敏。咱們國家做飯用羅勒用得少,其他國家卻很喜歡用,應該是因為菜裏的羅勒用量少,所以過敏反應不是很明顯。】
狗推們的飯菜每天只有米飯和菜糊,難怪他隔三差五會“裝病”,原來是因為過敏。
把那一板止疼藥交到他手裏,明夏叮囑他道:“以後只吃米飯吧,你是對這菜糊裏的香料過敏,所以還是別吃了。”
廠區不可能為他一個人改變菜單,所以避免過敏的方法就只有不吃。
接過明夏遞來的止疼藥,男人匍匐在地上感激地磕了兩個頭:“謝謝,謝謝!”
對明夏而言,這可能只是舉手之勞,但是對他來說,卻是将他從鬼門關前給帶回來的診斷。
過敏?還好還好,只要不是生病,就不會被“優化”。
明夏重新回到了前面自己的座位,與此同時,那幾位荷官的目光紛紛也落在了她鼓起的口袋上。
憑什麽?憑什麽她剛來身上就能有這麽多錢?!
廠區裏的飯菜沒什麽滋味,不過明夏還是和其他人一樣吃完了。
她有錢,卻不能全花在吃上。這個廠區,她還不夠了解,比起吃喝,或許會有更需要用錢的地方。
等大家飯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凱哥才帶着幾個拉着推車的男人姍姍來遲。
推車上有酒、有錢,上面還有一挂鞭炮,裝得滿滿的幾只硬紙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噗噗,喂,喂喂……”
拿起話筒,凱哥像是個土皇帝一樣站在前面的桌子上,俯視着食堂裏的所有人。
身邊跟着這次電銷部門的銷冠,為了彰顯身份不同以及對他的嘉獎,還在他的身上綁了一只大紅花。
“今天,是咱們麥光公司電銷部門的大日子!陳曉……你叫啥來着?哦對對,陳曉輝,陳曉輝同志完成了一筆100萬的大單!”
說着,凱哥讓人拿來了一本厚厚的硬皮書,把陳曉輝的這單業績打印下來,貼在了其中的一頁。
這本書是麥光的“光榮史”,每一筆破百萬的單子都會記錄在上面,一是為了紀念,二是為了激勵下層的員工。
在凱哥進行他那洗腦式演講的過程中,明夏對廠區也有了更多的了解。
凱哥原名周凱,是這裏的老大。這個所謂的麥光公司,是凱哥在零幾年搞出來的,主要由電話詐騙和網絡詐騙兩部分組成。
電話詐騙部門叫做電銷部門,構成簡單,只有幾個小組長以及負責打電話的“狗推”。
網絡詐騙部門就比較複雜,有制作釣魚網頁、虛假APP的技術部門,還有負責專人聊天維護的公關部門,美女荷官是□□部門的。
近些年,網絡詐騙部門的收入最多,于是周凱便又開了個新的網聊部門,并騙來了像明夏這樣的女生。
咚……啪!
臺上的周凱正說着,外面黑暗的天空中倏地綻出了一片絢麗的禮花。
禮花離得很遠,來自于山另一側的廠區。
咚……啪!
咚……啪!
周凱停止了他的演講,扭頭看着那接連升空的禮花,并且在心裏默默地計算着。
幾聲之後,山裏再次恢複了平靜。
周凱低頭對靳昆問道:“八聲,我沒數錯吧。”
靳昆:“沒錯,确實是八聲。”
“啊?為什麽要數煙花啊,”趙冬梅小聲地嘀咕道,“有什麽含義嗎?”
坐在旁邊的荷官聽到了她的念叨,平淡地解釋說:“煙花一發是一百萬,八發就是八百萬。”
這是廠區用來慶祝開張的方式,賺了多少錢就用多少響的鞭炮和禮花慶祝。
鞭炮是萬、禮花是百萬,一百響的鞭炮意味着賺了一百萬,八響的禮花意味着賺了八百萬。
禮花升空,絢麗多彩的光芒照亮了麥北地區的夜。
與此同時,華國的萬家燈火之中卻有一盞被碾滅,從此陷入一片絕望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