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三十九張處方單

第三十九張處方單

在寝室沒日沒夜地宅了兩天後,我雙手供着一只U盤,卑躬屈膝地走出寝牢, U盤裏存的是導師巨巨親筆審批和認可的論文定稿,無價千金。此刻,我正打算将它帶去複印室化抽象為具體,嗅取我千辛萬苦才有資格換來的紙印油墨香。

康喬與我同行。

今天是五月十號,說暮春都不為過。但南京的春天總是特別短暫,空氣裏微醺的燥熱,和着香樟味兒打進鼻子裏,讓人隐約能察覺到夏天的火氣。幾個光着大腿的女孩子在前方妙曼行走,籃球場上也有不少瘦弱的男生都打起赤膊,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一只熱成狗的白斬雞。甚至于我身邊的康喬,她也很飒爽地穿上短袖,悶了一個冬天的胳膊,在陽光裏明晃晃的,白得有些紮眼。

“還有一個月,我們就要離開這了!”我平直地看着前方,說, “軍訓的時候,我們也在這條路上走過正步,對吧那會才是一零年,那會覺得軍訓的日子真心難熬啊,不過二十天,都像看不到盡頭一樣。現在再看看,四年大學也不過如此,三白六十五天乘以四啊,不過眨了下眼。”

“你以為呢,”康喬在太陽裏眯起眼睛: “我們要畢業了,”她陡然拍了拍我肩膀,話鋒也随着這個動作一轉: “不過我們倆還好啊,至少我們倆都在南京,夜深人靜的話,開個大喇叭就可以隔空喊話。”

也對,我沒回答,只不由自主地點了下頭,是一種慶幸和珍惜的表達。

學校打印店裏的學生一如既往地多,大家像一群等着排隊進宮的秀女一樣,急不可耐地期待着電腦國王和複印機皇上臨幸到自己頭上。等候空暇裏,我無聊地翻出手機,給江醫生發了條微信。

微信是我上周才教他注冊的,理由是可以省下一筆可觀的短信錢。

但我也為此發現了一件更不可思議的事,就是江醫生的手機,居然都沒!有!開!網!他解釋更是純粹很簡單,他不需要。

“我爸都有微信!我爸還會用UC浏覽器看新聞!在手機上鬥地主!我爸比你大二十歲!”我一邊吐槽着,一邊不厭10086其煩地替他把流量包開了。

等把微信所有功能一五一十地向他講解過一遍後,我總結陳詞: “你很快就會覺得自己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

“新世界的大門新世界的名字叫約炮OnLine嗎吳含你這是在玩火你知道嗎”這是康喬得知此事後對我的嘴炮攻擊。

“我特地沒教給他搖一搖,附近的人,和漂流瓶哦。”我得意地捏了捏下巴,哪怕知道這只是一個可笑的小聰明。

“江醫生不是傻子好吧,人家可是高學歷高智商學霸!而且男人對于這些能結識更多陌生異性的東西就跟狗聞到肉一樣敏感,千裏迢迢開外也能馬上抄近道搖着尾巴蹦跶過去交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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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吧,三甲醫院那麽忙,他哪有時間鑽研微信,一天手機拿出來的次數都寥寥可數吧。”

就是這麽相信他啊,他是那麽正直的人,那麽好的人,他跟別人不一樣,他可是我喜歡的人啊。

****

複印室喧鬧依舊,我努力在微信的對話框裏劈開一小片寧靜的斷層,編輯信息,按下發送_ “還有一個月就要畢業了,我就不是學生了。”

對面人的微信名字也如他的着裝,他的思維,他一整個人一般簡明扼要,單單一個“江”字,他的姓。

江醫生大概在值班,不是很忙,在可預見的老年人打字時長內回給我消息: “這麽喜歡當學生的話,當初應該學醫,活到老,學到老,修到老,考到老。”

醫學生的自嘲式冷幽默讓我控制不住地抿唇笑,接着發給他: “等我成了社會人,我跟你就越來越接近了,代溝也會越來越少,對吧。”

“未必是件好事,一個人最好的時候,大概就是在學生時期。”他回,我幾乎能聯想出他一板一眼敲出這句話的模樣。

“你畢業的時候心裏難過嗎”

“剛畢業的時候,醫學生的就業起薪只有八百,說不難過有些虛僞。”

“哈哈哈哈,你能不要一直吐槽自己的職業有多苦逼嗎我們中文生也好不到哪裏去。”

“你下午有事嗎”江醫生冷不丁問。

“沒有。”我回道。

“我下午有假,去你學校看看你。”

“嗯,好。”

我把手機重新揣回口袋,隊列輪到我們的時候,康喬左牽黃右擎蒼,英勇地霸占下兩臺電腦,專供我和她打印論文。我坐下身,插U盤,凝視它鏈接上主機,根本就是無可奈何的,要離開這裏,要去嶄新的地方,要去更大的天地,整整四年,說不上盛大浩淼,但也有足夠的熱淚歡笑,最後也不過是被濃縮和總結在一顆指甲蓋大小的移動磁盤裏。

我盯着顯示器,防不設防地,那些年縮印到只有35%的小抄慢慢長大,終究固定成今日黑體三號的“畢業論文”字樣,它們無所顧忌地現身在液晶屏上,清晰高調地仿佛要讓在場所有人給予見證——

我們的這個時代,

結束了。

是驕傲的,又是落寞的。

****

下午三點,我在學校大門口接到了江醫生,他白襯衣黑長褲,氣質斯文得如同一個趕時間來上通選課的年輕教師。

我第一時間湊上去把臂言歡,對着“南京大學”四個鎏金字大秀恩愛。

江醫生就任由我摟着他一邊手臂,陽光灑在他兩片睫毛上,有一些就從間隙漏進他眼底,和成綿軟的笑意。他的兩片眼鏡的影子落在他臉上,有一點泛黃,就像經歷歲月洗滌的紙張。

溫和得幾近不現實。

“今天為什麽想來這”我一眨不眨看着他的側臉,問。

“擔心小姑娘要畢業了心裏想不開,過來陪陪她。”江醫生眼睛裏有很淡地笑意。

“也沒有想不開吧,只是還沒做好準備呢,突然就這麽來了,有點招架不住。”我說。

“其實很正常,就和人會出生,會結婚,會繁衍後代一樣,離開校園也是不可避免的,我畢業的時候,也有過前途渺茫的感覺,後來在工作上慢慢找準方向,步入正軌,就還好了,”他平鋪直敘,如同在說一件同自己不相關的事: “當然,我的婚姻并不是那麽順利。”

“那感情呢”江醫生胸襟開闊,我又不自覺地回歸小女生情懷,硬要和他的那些過往争個你死我活,女人真是與生俱來的作: “我算是那個正軌嗎”

“不算吧,你是意料之外了。”江醫生答得很認真。

“是嗎”

“我沒想過會碰到這麽年輕的女孩子,想都沒想過。”他說這話的時候,向我看了過來。

我是險些被獵槍鏡頭揪住的麋鹿,風馳電掣別開眼,那一擊必中的情愫應該就是害羞,我臉微微燙着,望向一棟被爬山虎葉片織滿的建築,慢吞吞啓齒: “江醫生……其實跟我在一起,你還是挺困擾的吧。你家裏人,你同事,你的學生,看你的眼光還是會微妙吧。”

“不困擾,你比我預想的要懂事。”江醫生選擇性忽視後面一句話。

“唉……”我忽然就嘆氣了,搞不懂是難過,還是釋然,旋即很想叫他,輕輕地叫一聲,就光是這三個字,把它們嚼碎成溫柔缱绻在唇齒: “江醫生。”

“嗯。”

“沒什麽,就叫叫你。”

“你總醫生醫生地叫我,是不是有點生疏啊。”他故作疑惑地問,仿佛眉心都順勢被這個疑問句擰上了皺痕。

“直呼其名,感覺太不尊重了,怪怪的,其實我也搞不懂,但就是覺得不敬重。”我試圖解釋着,真的就是這樣的感覺,我對江醫生,是愛慕,愛戀和仰慕,不單單是女人面對一個男人,也有後來人對前輩的欽佩。

“還是有些生疏了。”

“不叫醫生,不叫名字,難道叫老公啊。”我施以玩笑的口徑。

“也不錯。”江醫生居然覺得這個不錯!

“喂……你不覺得叫老公,還沒結婚的情況下……”我艱難地像是在解說一味中藥配方: “是不是有點……太輕浮啊”

江醫生不緊不慢: “我年紀不小了,是不能再不成熟,你還年輕,輕浮點也不會有人說什麽。”

“我發現你們男人天下都一樣啊,喜歡被女人叫老公!”我擴大分貝指控。

“可能是雄性生物的天性吧。”

“好吧……那我只叫一次啊,”太艱難了,莫名的羞澀讓我艱難,必須要加把勁,用起子才能撬開我的嘴,我一點點擠着牙膏: “老……公……老公老公老公,”我急促地連叫三聲: “這樣可以了吧”

話音剛落,我就漲紅了臉。

江醫生馬上就笑出響聲,是在校園的關系嗎有一點久違的青春的味道遷徙回到了他的臉上,閃動在那兒,揮發出較于平常還要多出好幾倍的魅力,我的心怦怦動起來,目光也沒辦法從他面龐移開。他騰出被我攬住的那邊手臂,繼而握住我的手,就那麽握着,也不走了,站在那一動不動,像是怕被什麽幹擾了似的,像是怕有可能表達不清一樣,他慢慢整理和吐露着句意: “我現在,好像也有種,才畢業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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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在學習上順風順水,我曾在事業上無往不利,但我的感情卻一直坎坷泥濘,直到遇見你,小姑娘,感謝你的慷慨贈與,感謝你的不計前嫌,直到遇見你,我才有資格在自己的感情生活上,勇敢地說一聲完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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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計下章就畢業了,還有吳含的事業單位面試。

之所以要濃墨重彩地寫大學畢業,只是想告訴你們,學生時代真的很快樂很快樂,以後永遠不會再有,也永遠無法回頭,望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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