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早春裏的陽光帶着微細的暖意,駕騾車的張老漢身上穿着厚棉衣,還帶着個擋風的皮帽,可額間卻滲出了幾許汗水。
車廂裏地方不大,小半位置放了要送給書院先生的禮物,而朱伯修又傷了腿,必須得伸直了隔着,便又占去了一大邊。因此程文涵便只能蜷着伸直抱着膝坐在邊上,初時還能夠,但騾車出了城後颠簸起來,他就有些吃不消了。程文涵往外頭看了看天色,回頭又問:“大堂哥,我們這去西山要多久啊?”
朱伯修正閉目養神,聞言連眼皮也沒掀開,只說:“若路上無事,午時前就能到。”
外頭張老漢也聽到了程文涵的問話,便也答道:“小哥兒不必着急。若是以前,一出了通安城這道路就不好走,十裏地也得費上半天。可自從西山書院建成了,這一路便不時修整鋪就,跟城裏那石板路也差不離了。若是大哥兒腿上有傷不能趕路,我這騾車還能更快呢。”
朱伯修一聽張老漢開口便皺了眉,也不答話。
而程文涵見他那模樣只覺無趣,車上又坐的憋屈難受,還不如外邊車轅上坐着跟張老漢說說話呢。一想便睜大了眼睛盯着外邊,又問說:“爺爺,你外邊冷麽,熱麽?”
張老漢哈哈大笑:“今兒天氣正好,小哥兒出來伸伸腳吧!”
程文涵正要歡喜地答話,朱伯修又開口了:“外頭塵土漫天的,你也出去?回頭蓬頭垢面的你怎麽去見先生?”
程文涵聽得這話便遲疑起來,今兒他這身打扮可是他娘親自給他收拾的,就怕他又什麽不妥丢了臉面。可若是一直待在車裏,他又難受得緊。正為難間,外邊張老漢給他出主意了:“小哥兒莫擔憂,身上的塵土拍打拍打就是了,而西山山腳下就有個小溪,你還能到那兒洗洗臉,左右這車是上不了山,老漢送朱大哥兒上山,走得不快。”
程文涵一想也是,朱伯修還得讓人扶上去,他先去整理一番儀容還來得及。想明白了,便對着朱伯修一笑,“大堂哥,我這腿都要麻了,就出去坐一會兒。我出去了,大堂哥也好斜着躺一躺。”說罷不待他答應,就掀開車簾子往車轅上坐。
張老漢放慢了騾子腳步,回頭伸手扶了他一把,等他坐好了才使了個鞭花驅趕騾子。
車廂裏朱伯修不太高興地哼一聲:“回頭你要是髒兮兮的就別進來!”
程文涵笑了笑偷偷做了個鬼臉,也沒理會他。
這剛過了年,路上沒什麽風景可看,約莫只有那有閑心的才能瞅着地上的殘雪和偶爾冒尖的一點點綠色感慨一二。程文涵還沒有那等超凡脫俗的思想,他跟張老漢閑話幾句。張老漢見他不端架子,便還玩笑着要教他駕車。程文涵笑嘻嘻地應了,又搶了他那鞭子來玩。
說說笑笑的騾車行得也快,快到西山腳下時後邊卻上來了另一行人。張老漢駕的騾車,隔着遠了就聽清了後邊的動靜,也不多說就放慢了車速,緊跟着就往邊上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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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麽呢?”程文涵正覺他駕車駕的順手,莫名其妙就發現騾子往右邊靠去了,“它累了要歇歇麽?”
張老漢忍不住笑,解釋說:“後邊來了貴人,老漢這是給他們讓道呢。”
程文涵明白過來,埋怨道:“原來爺爺先前是哄我呢,我還當我真是個駕車的料,這才動手一會兒這騾子就聽我的,這駕了半路原來還不是我駕的。”
張老漢笑說:“小哥兒莫生氣,老漢沒哄你,你是駕得不錯,是我這騾子跟老漢久了,老漢咳一聲它也曉得轉彎,哪兒還要使鞭子。”
程文涵自個也笑,“我說呢,我當然駕得不錯,要是這大直道我還不行,也就沒人能行了!”
聽他們這麽朱伯修是不恥搭話的,好好一個讀書學子還去學什麽駕車,話裏話外還琢磨自個是不是駕車的料,這算什麽樣子。不過騾車靠到了路邊讓開主道,又放慢了速度,看這樣子不等後邊人過去了是不會加快的。等旁人過去了,他豈不是吃一路的塵土。
朱伯修一想就不高興了,掀了掀車簾子,只問:“什麽貴人這麽霸道,這路這麽寬,偏還得給他們讓路,就不能我們走在前頭麽?”頓了頓,又說:“這車都沒上來,你怎麽就曉得這是貴人?”
連着幾句問話問得張老漢窘迫了,也不曉得該怎麽回答,想了好一會兒才說:“老漢是聽到後邊車軸聲響,這一聽就是兩輛青皮馬車,好幾匹駿馬的蹄聲……這通安裏能用上馬車的,都是貴人了,老漢可惹不起。”
其實是不是貴人另說,但張老漢平日就是走街串巷接點鄰裏生意在通安和周圍縣鄉裏跑動的,做這等生意的人有他們的小聰明,說他膽小麽,遇上賊寇了他也有保命之道,說他膽大麽,偏又是個不惹事,只管避禍的。與他而言,後邊健馬豪車來了,避開了就省事了。
朱伯修也不是不曉得這麽些道理,不過他自持身份,若張老漢跟他說什麽後邊人快,他們堵着路不好,讓開了也是謙讓守禮,朱伯修說不得就認了。可偏偏張老漢一口一句大車,駿馬,再有就是貴人惹不起,這話朱伯修聽及,就似說他畏懼權貴,避讓是毫無風骨之舉……頓時朱伯修就惱怒了。
可若要他張口就說不讓路,硬氣地橫在路中,他又是說不出口。且即便他說出來,張老漢怕也是不聽的。
朱伯修忍了忍,才吐出來一句:“……倒要看看是什麽貴人。”
張老漢哪裏曉得他這些複雜婉轉的心思,不好不應。
而程文涵卻有幾分伶俐,将朱伯修那心思猜了七七八八,不由又是驚訝又是……無奈。他這大堂哥怎麽就這點心胸,若真看不慣了他不憋着,盡鬧出來,程文涵也贊他一聲義勇。可他既看不慣,卻又沒膽氣生事,只心裏埋怨,倒把怒火潑趕車的老漢來了……也真可笑得緊。
不一時,後頭的車馬便駛上來了,朱伯修從車簾子邊上看,而程文涵偏着頭正經去瞧,一時間卻也沒瞧出個底細,只覺來人鮮衣怒馬,兩輛馬車更是高大華貴,他身下坐着的這騾車與之是沒得比的。
只這車馬的人家倒也有些講究,眼看張老漢的騾車讓開了,他們也放慢了速度。為首來了人,過來給車轅上的程文涵和張老漢道了一聲謝,這才駛着車馬過去了。
有這人這麽一謝,朱伯修心口那股子氣才歇了個七八,雖有些塵土覆面,也沒什麽話。
很快那車馬就不見了蹤影,張老漢笑道:“小哥兒,這離西山不遠了,咱們也趕緊了。”
程文涵哈哈一笑,學着他的架勢揚着鞭子,可卻沒能挽出個鞭花來,到底他沒使什麽力氣,落在騾子身上也不重。
近午時分,他們一行人才到了西山腳下,再往前只有一條上山的小道,再過一程更是只有石階攀岩山勢而上,這車架就不好上去了。近年因着山上書院,山腳下也形成了一處村落,路邊便有活絡的村民開了些小店,有客棧,有食鋪,也有那專門侍候人上山的軟轎子。
不過這西山不高,往日上山的學子游客都少有坐轎子的,只有年老不便的才去尋轎子。朱伯修傷着腿,本來是可以坐的,可他今兒想着要在先生面前讨情,便不願去坐。
張老漢來西山也是走熟了的,他将騾車趕到一家茶水店前,付了些茶錢讓店裏照看騾車。朱伯修也是累了,便坐下歇了歇。張老漢好心,替程文涵拍打了身上灰土,一眼瞅着還是個俊哥兒,不會失禮。待喝過了茶,張老漢便一手扶了朱伯修,一手還拎着禮物,準備妥當了就要上山。
程文涵要去接東西,張老漢只給他留了個小包袱,餘下還是拎上了。
慢慢兒走到上山的石階前,程文涵就見了密林裏頭露着一泓小溪水,他這走了一路早出了汗,正覺得頭臉頸上都難受,跟朱伯修和老漢說了一聲,就往那溪水裏去。
張老漢還叮囑:“小哥兒,我們走得慢,可你也別走的深,一會兒就得趕上來啊。”
“是。”程文涵答應了,小心地下了石階,慢慢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