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練習
練習
夜幕已深,車外的風如脫缰野馬般肆虐起來,毫無章法的掃刮着車玻璃。
這座城市就像一位作息規律的老翁,過了點,整個區域都陷入睡眠。
車道上空無一人,蘇淩钰把車開的很快。
她就像往常一般停好車,按電梯,回家。
沒什麽不同,就像在等待電梯時,那一束放在兩扇電梯門中間的假花。
它十年如一日的在那,每日都在向過路的住戶展現它的魅力,從不曾枯萎,但也從未真正盛開。
所有的一切都在墨守成規,那到底什麽發生變化了呢?
蘇淩钰不敢想,她只是用另外一只手,依舊撫摸過那只與平日裏不同尋常的觸覺,好像這樣就能把那種滋味延長的慢些。
喉嚨裏有些幹澀,抵制下內心噴薄的洶湧,她拿出自己已經許久不曾喝的酒。
熟練地拔出塞子,悅耳的聲音順着高腳杯壁打轉了幾圈,最後滑過蘇淩钰的耳朵裏。
她搖晃着,微微嗅聞。
還沒喝上,她已經感受到那股生澀的微醺。
室內的燈光昏暗,蘇淩钰沒開大燈,只留下幾盞淡黃的光亮當做點綴。
就着氣氛,她抿了口酒。
那段深藏在心裏的事情翻騰着,伴随着紅酒入喉,悄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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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份,是個适合運動的季節。
蘇淩钰時常感嘆前人的智慧,瀕臨冬日,又不曾過度嚴寒。
涼爽的秋風包裹着高中生略帶疲乏的身軀,将剛剛考試完的煩躁一齊送走。
早在一個月,班級裏的體育委員就在教室裏追着大家詢問報名的諸多事宜。
蘇淩钰的班上男生衆多,有關于他們的項目早早就提上了日程。
前面兩年,由着身體不适的理由,再加上與班級同學的關系實在算不上熱絡。體育委員也并不用些借口來逼着她報。
可,蘇淩钰低頭看自己攤在桌面上的試卷。
她自己的練習一般很少如此認真對待。
這自然不是她的,是張明意前幾日月考的數學卷子。
“也許參與一次,也是個不錯的體驗。”
蘇淩钰嘴角下壓,這是她思考時的表現。
最後在試卷上用紅筆畫上勾,她收了筆。
起身走向講臺上大聲吆喝的體育委員。
那本冊子被他随意的放置在臺上,蘇淩钰默聲拿過,用自己的黑色簽字筆秀氣的在幾個項目前寫下自己的名字。
她做的自然,顯然沒有注意到身邊逐漸消逝的嘈雜聲。
可就算注意到了也不會在乎。
做完想做的事情,她把冊子原封不動放回,又默默地離開。
到了晚上,蘇淩钰沒有像往常一樣邊預習功課一邊等張明意上來。
只是沉默地坐着,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張被自己批閱過的試卷,一動不動的像個雕塑。
聽到身邊有動靜,她倏地挪開了眼,視線追尋着那人走過來的身影。
張明意挂着一抹笑,跑過來的步子顯得風塵仆仆。
身上沾染上水汽,可能來時特地擦洗過了。
等那人坐下,蘇淩钰開口:“我報名了運動會的項目。”
那人看上去很驚喜,忙不疊地說:“那很好,你整天悶在教室裏,是應該動動。”
“報了哪幾項?”
“八百和跳高,雖然我并不太擅長。你呢?”
“田徑類的,長跑短跑。我也報名了跳高。”
說到自己的長處,張明意顯得格外興奮。
“我們早上可以一起跑步,順便教教你跳高。”
“跳高該怎麽練啊?”
張明意做了個噓聲的動作,悄咪咪地說:“我有訓練室的鑰匙,我帶你進去。我指導你,練個二十分鐘沒什麽問題的。”
好像真的有人偷聽似的,她們兩個人靠得極近。
張明意嘴唇貼着蘇淩钰的耳廓說話,吐出的氣聲噴灑在對方的臉上,癢癢的。
蘇淩钰縮了下脖子,莫名染上些羞怯,淡聲說:“那從明天開始,你就是我的老師了。”
本沒什麽,可對方一臉不好意思,張明意起了壞心。
“那叫聲張老師聽聽,叫的好聽,明天老師帶你跑慢點。”
不想理會對方的惡趣味,蘇淩钰撇了下嘴角,驀地抽出那張放在桌上的月考卷擋住張明意的視線,只聽紙後發出聲音。
“快更正。”
張明意哀嚎了一聲,乖乖的拿出本子。
今晚還沒過,蘇淩钰依舊是張明意的老師。
*
自那晚約定之後,兩人的相處時間大大增加。
由原先夜晚的一個小時,再多了早晨的一個小時。
為了這來之不易的相處時間,蘇淩钰提早四十分鐘從家裏來學校。
買了兩份早餐,她坐在操場旁邊的石凳上默背着課文。
沒有很久,耳邊傳來衣服的摩擦聲。蘇淩钰放下課本,拿出自己多買的那份早餐遞給了來人。
“張老師,為了感謝你,接下來的早餐我包了吧。”
一句漂亮話被她說的沒什麽起伏,和她平時朗讀課文的語調一般無二。
沒想到對方真的這麽叫,調笑的話被對方一本正經的說出來,張明意也少有的感到羞赧。
“很好,蘇同學很貼心,還知道老師急匆匆下來沒吃早飯。”
兩只手背在身後,她默默地把手裏的兩份早餐盒子收到書包裏。
兩人沒急着先吃早飯。先跟着張明意做了套拉伸運動,她們繞着校道慢跑了起來。
前面帶隊的人呼吸規律,顯然這點速度對于她而言不算什麽。
開始時,蘇淩钰也還是覺得輕松,可随着速度的加快,她的呼吸頻率變得急促起來。
注意到身後人的變化,張明意慢下步子,在靠近一棟房子時停了下來。
把手裏一直攥着的水杯遞給那個氣喘籲籲的人。
“我新裝的,先喝一點。慢慢喝,緩一下。”
蘇淩钰接過水杯,嘴唇靠在杯口,啜吸了一口。
那人喝的秀氣,張明意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跑了這麽久,那人臉色不變,連汗都沒出。蘇淩钰抽出口袋的紙,感慨地擦拭滴落的汗珠。
張明意從口袋裏拿出一串鑰匙,走到他們體育生的訓練室打開了門,悄咪咪地朝蘇淩钰招手。
兩人蹑手蹑腳的進去,最先注意到的就是那長長的跳高測量尺。
張明意挪了下後面的棉花墊子,把高度調到最低,擡手示意她過去。蘇淩钰把手裏的水杯放在就近的桌上,認真地看對方動作。
那人把杆子放上,轉頭對蘇淩钰說:“我給你示範一下。”
連助跑都沒有,和跳舞似的。
姿态優雅,一呼一吸之間就溜了過去。
就算高度不算高,可動作标準的簡直像在收看奧運會跳高項目。
從墊子上下來,張明意示意蘇淩钰用她剛剛的姿勢試試。
第一次嘗試,蘇淩钰感覺自己的小腿肚都僵硬了起來。
站在一旁的張老師察覺到對方的局促,輕輕按揉幾下蘇淩钰的肩膀。
“直接跳,不用太緊張,這裏只有我一個人。”
得到鼓勵,蘇淩钰模仿着來了一次。她自認為動作不算漂亮,攤在墊子上小聲喘氣。
張明意卻鼓掌,又走過來輕柔地糾正了幾處她的動作。耐心的像在教導還沒滿月的小寶寶。
從來沒被這樣對待的蘇淩钰心裏湧上一股奇妙的滋味。
這種感受游走在她身體裏的每一根神經纖維裏,有些麻又帶着一種酸。
練習了幾次,蘇淩钰找到了點感覺。
本還想着再接再厲,可一旁的人卻不讓她繼續,拿開橫在中間的黃色杆子。
墊子很高,蘇淩钰坐在角落邊。
兩只腳在上面毫無壓力的晃悠幾下,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張明意把杆子靠在一旁的牆上,沒有着急解釋,只是走到她的面前蹲着看她。
這個姿勢,變成坐在墊子上的人得俯視着。
“不要貪多,不然明天肌肉會疼。”
其實蘇淩钰并不太好奇對方剛才這樣做的目的,她只是一直注視着張明意。
突然之間她很想問她一個問題。
雖然和現在所處的場景并無太大的關系,只是看到張明意的眼睛,就忍不住想問。
“我們是好朋友嗎?”
可能是覺得這個問題有些傻氣,不像平時的蘇淩钰會說的話。張明意愣了幾秒,笑着說:“當然,我們當然是好朋友。”
“你有很多朋友,對吧。”
雖然是疑問的句式,可蘇淩钰用的是肯定的表達。
“每個階段,人都會交到朋友,應該可以算很多吧。”
“那我算什麽階段的朋友呢。會是畢業之後不再聯系,還是只是平時會出來小聚幾次的朋友呢?”
平日裏很少見對方一口氣說這麽多話。
張明意收起自己唇角不算正經的笑,正色道:“都不是。不一樣的,你和他們都不一樣。”
只是這麽想也就這麽說了。
聽到對方的話,剛剛表露出急迫的人反倒不再吭聲,也不再繼續追問到底是哪裏不同。
蘇淩钰只是伸出手,觸碰到對方的額。
用手指輕輕勾勒出那人的輪廓。
輕柔的觸感在眉骨間流連,順着撫摸過張明意的鼻梁。
她沒敢動,只是輕眨雙眼,氣息變得緩慢,仿佛忘記了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蘇淩钰收回手。
站起身想拉起蹲在地上的人。
張明意借着力,還沒站穩。
身邊的人就窩進她的懷裏。
蘇淩钰埋在對方的肩膀,只敢将手臂環靠在對方腰間。
“那約定好了,我們要當一輩子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