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甜眼淚小貓

第14章 甜眼淚小貓

話音戛然而止。

被子底下的小貓呼吸輕緩綿長,雙頰酡紅,竟是被醉意催得迅速入眠了。

顧休與簡直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保持躬身的姿勢良久,他下颚依舊繃緊着。

床頭櫃上雲晚汀的手機亮了下,顯示“賀非序請求添加你為朋友”。

底下還有條未讀消息:“賀非序:晚安汀汀,明天吃不吃雙釀團,還要綠豆冰沙嗎?”

顧休與視線逡巡在這兩條自相矛盾的通知之間,直至屏幕自動熄滅。

**

夜風濕涼,禦花園內護花鈴叮叮響,枝頭流莺受驚,撲棱棱飛走。

“陛下,白日裏那個威風凜凜的大将軍,其實是黑無常,專抓夜裏偷吃糖和糕點的小孩子去陰曹地府。”

掌事姑姑荷風一面給小皇帝放帷幔,一面嚴肅警告道:“地府不見日頭,又濕又冷,還沒有太醫,餓了只能吃刀子。”

小皇帝雲晚汀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誠懇保證道:“姑姑,我……朕再也不偷吃了。”

荷風欣慰地颔首,又給小皇帝加了床錦衾道:“陰了一整日,柱子下的基石也發濕,夜裏少不得要下場雨。陛下蓋好被子,可別掀了下床找糖吃。”

雲晚汀再次點頭,荷風道:“今夜由竹露侍夜,尚服局送了新衣來,奴婢去給陛下熏一熏香。”

送走了掌事姑姑,雲晚汀乖乖地蓋好被子。

Advertisement

半個時辰後,他睜開眼,殊無困意。

……有點想阿耶了。

所有人都告訴他阿耶成仙去了,他不信,阿耶無論去哪都不會把他丢下的。

可他們又說他以後也能成仙,阿耶是提前去給他蓋大屋子等着他,将來會把他與阿娘一同接去住。

可是阿耶昨兒答應給他雕一只小兔子……

成仙那麽着急嗎?阿耶把這個也忘掉了。

雲晚汀怏怏地想着,揉了揉眼睛,有點忍不住眼淚。

“咕嚕——”

“……”好想吃糖。

窗外伸手不見五指,雲晚汀支着耳朵,聽見細碎淩亂的“沙沙”聲,間或有花葉與水滴碰撞的“噼啪”聲。

雨勢不小。

又黑又冷,雨還這樣大……黑無常也不想被凍壞淋濕罷?

雲晚汀悄悄下床。

他人小,步子又極輕,落在栽絨地毯上一絲聲響也不聞,跟小貓兒似的。

屏風隔開的另一端,侍夜的宮娥竹露愣是丁點不曾察覺。

多寶閣上擱着只胭脂水釉美人觚,雲晚汀将它挪開,露出後頭一顆桂花粽子糖,并一塊百花糕。

他一手握糖,一手握糕,踟蹰片刻後選擇先吃糕。

才咬了一小口,面前投下一大片陰影。

雲晚汀後知後覺地仰頭。

陸長侵一身墨色長袍,無聲無息地俯視着他。

“……”

雲晚汀霎時間預見到地府吃不着這些甜食的凄慘未來。

下一瞬,他試圖将手中的糕點和那塊糖都一口吃掉。

只是五歲的小孩子還沒有那樣大的嘴巴,糕點将嘴巴都塞滿了,徒留粽子糖卧在掌心裏。

陸長侵在他身前蹲下,淡聲道:“陛下萬安。”

雲晚汀不敢咀嚼,兩腮圓鼓鼓地望着他,緊張得大氣不敢出。

陸長侵并未刻意降低音量,竹露不進來救他……是聽不見黑無常的聲音嗎?

“陛下?”荷風熏過新衣回來,在殿外輕輕喚了一聲,問道,“有沒有偷吃,牙疼不疼?”

雲晚汀在糕點的包圍圈中艱難地擠出一句“沒有”,言罷立刻閉緊嘴巴,緊張地瞥了眼陸長侵。

……黑無常應當沒有發現吧。

陸長侵:“……”

荷風焉能聽不出來他正吃着東西,先道:“雨太大了,小梧子他們幾個正在挪院裏的花,奴婢去瞧一眼,陛下稍待。”

又補了句:“既然現下吃了糕,明兒便吃不得了,否則胡太醫又要開苦藥給陛下治牙疼。”

雲晚汀:“……”

慘遭揭穿,小陛下悲從中來,破罐子破摔地開始咀嚼,然而他最喜歡的百花糕眼下卻有些鹹鹹的。

他擦了擦眼睛,把糕點咽下去,再把糖也剝開吃掉,道:“等……嗚等一下。”

雲晚汀去箱籠裏找出件他最喜歡的羽緞小披風,是他阿娘在世時給他做的。

小孩子長得快,他阿娘提前給他八歲內每年都做了一件,這一件是七歲的,現在還大了些。

地府雖然冷,可是阿娘做的衣服都很暖和,穿上就不冷了。

小皇帝愛惜地摸摸料子,裹上明顯不合身的披風,又拿上書案上的、他阿耶給他雕的木頭小貓。

他抽噎道:“……走……嗚走吧。”

陸長侵:“……”

視線模糊得厲害,雲晚汀又胡亂抹了把眼睛,耷拉着腦袋,鼻尖紅撲撲、雙瞳濕漉漉道:“日後阿耶蓋好了大屋子……我嗚……朕還能去嗎,地府收不收阿耶的信?”

陸長侵:“……”

小皇帝吃多了糖和糕點,整個人看上去甜絲絲的。

縱使真去了陰曹地府,掉些眼淚,怕也能熬出金燦燦甜蜜蜜的糖稀來。

陸長侵鬼使神差地擡手,指腹揩了一點小皇帝的淚水。

繼而放到鼻下嗅了嗅。

“……”雲晚汀瞪圓了眼,連哭都忘記了。

“怎地都睡了?!”荷風的聲音愈來愈近,一路将沉睡的內侍宮娥喊醒,斥責道,“打量陛下年紀小性子軟,一個個就是這樣當差的,皮癢了不成!”

初醒的竹露一頭霧水,匆促起身道:“姑姑恕罪,我也不知如何便……”

她急忙轉過屏風來瞧雲晚汀,驚慌失措道:“陛下怎地哭了?”

一時間裏外衆人烏泱泱圍過來,十幾張香香的帕子一齊給雲晚汀擦眼淚鼻涕,哄小孩子的話兒此起彼伏。

雲晚汀忙越過人堆去看陸長侵,可四下哪裏還有男人的影子?

仿佛只一瞬間,陸長侵便如同一縷游魂般消散了。

**

雲晚汀醒來時仍有些回不過神。

夢中能将一切景象看得清楚明白的感覺實在新鮮又吸引人,陸長侵此人更給他一種不知何來的熟悉感。

雲晚汀思來想去,只能歸結為或許自己此前也夢到過他,只是忘掉了。

畢竟大多數夢都會在蘇醒後迅速被遺忘,除了這兩夜外,雲晚汀從未記住任何夢境。

更不必說如此詳細,每一秒都有跡可循。

唯一模糊的是夢中陸長侵的聲線,他無論如何都回憶不起來。

直到出門前,他都保持着這種神游天外的狀态。

這很危險,雲晚汀想。

再這麽下去,他會舍不得那種能看見的感覺,舍不得醒,一直沉在夢中。

他頓悟前非般甩了甩腦袋,頭頂的呆毛“咻咻”飄出殘影。

顧休與按住他腦袋道:“怎麽了,一直心不在焉?”

雲晚汀嚴肅道:“顧叔叔,我又夢到陸長侵了。”

“……是嗎?”顧休與掌心猝然一僵,只問道,“他長什麽樣?”

“我形容不出來,”雲晚汀思忖道,“很年輕,從觀感來說,應該屬于很不錯的那一類。”

“有多、年、輕?”顧休與緩慢問道。

雲晚汀随口道:“……我也說不上來,我只做了兩個能看到的夢,還不知道人在什麽年齡分別應該是什麽模樣呢。”

“只有兩次?”顧休與眸色深沉,凝望着他道,“我還以為幺幺已經夢見他很多次了。”

雲晚汀記得,小時候,顧休與和其他人一樣都喊他“幺幺”。

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顧休與大多喊他“汀汀”,他已回憶不起上回顧休與喚他“幺幺”是幾時。

現在這個稱呼出自顧休與口中,雲晚汀居然覺出一絲陌生來。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道:“顧叔叔,你吃醋啦?”

顧休與并未否認,甚至說得更嚴重點:“我很嫉妒。”

顧休與現在是他喜歡的人,那麽如何對待喜歡的人?又該如何對待正在吃醋的喜歡的人?

雲晚汀腦中空空。

但女孩子們和他聊天時說過,主動袒露心意的一方往往落入卑微可憐的弱勢地位。

雲晚汀才不要變成這樣。

想到他一旦告白,顧休與不準他吃糖,他就不能硬吃;顧休與要帶他去醫院,他就不能拒絕;顧休與說他愛哭鼻子,他卻不能在顧休與西裝上畫一只檸檬黃色的貓貓頭作為反擊……

簡直恐怖。

雲晚汀在玄關處悶悶地抱住顧休與,苦惱地将心裏話說出來:“喜歡一個人太難了,顧叔叔。”

顧休與本是自然地回抱着他,可他話音剛落,顧休與倏然收緊雙臂的力道,胸膛急遽起伏,像是情緒劇烈波動的模樣。

雲晚汀被他箍得有點上不來氣,愣愣道:“顧叔叔,怎麽了?”

顧休與閉了閉眼,沉着嗓音問道:“幺幺喜歡誰?”

雲晚汀鄭重其事道:“這個不可以告訴你。”

他微蹙眉尖道:“顧叔叔,你抱得太緊了,松開點呀。”

顧休與松不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