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一入夏,天就熱了。

等到六月初的時候,璞蘭潮濕的空氣雖然中和了一部分熱力,但對于十七八歲的男生來說,還是有點躁得慌。

七號一早,王莉蓉就開始炸油條、煮雞蛋,雖然自己是個人民教師,但讨個吉利的事也不能落下,引得楚孑哭笑不得,但還是都吃了個肚子滾圓才起身穿衣服。

“千萬別忘了帶準考證啊,還有筆,一定多帶兩只,不然考場上沒水了就壞了,還有尺子,待會記得寫名字啊……”王莉蓉像是個保姆機器人一樣,扯着楚孑說了半天。

楚峰也請了半天假,特意借了朋友的車,開車送楚孑到考場。

而一直沉默的他在今天也破天荒的話多起來,幾乎是照着王莉蓉的樣子,一句一句複述,車開得也格外慢,平常十幾分鐘的路愣是開了半個多小時。

考場外面都是來送考學生的家長,有穿旗袍的,有帶绶帶的,熱鬧極了。

樹下還有些緊張的學生正背着語文古詩文,做着最後沖刺。

楚孑的到來打破了這種緊張而又有序的氛圍,不少學生都擡頭看着他,書也不背了,都和同伴竊竊私語起來。

楚孑這才想起來,自己原本也是個偶像啊。

幾個月時光匆匆而過,就像做夢一樣。

但他并沒有在意這些人的目光,而是又把默寫易錯詞和自己總結的閱讀題答題技巧看了一遍。

直到監考老師開始催促入場,一衆學生才依依不舍的彼此分別,進入考場。

楚孑到了頂層的一個教室落座,周圍仍舊有很多或好奇或新鮮的目光,因為書包都放在了外面沒帶進來,楚孑只好百無聊賴地轉起了筆。

這是他在這具身體複習時養成的一個不能說好也不能說壞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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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有點擾亂別人的視線,但确實讓他的手指靈活了不少,之前出的一層薄薄的手汗也消了。

說實話,考別的還好,唯獨這科語文,讓他有些緊張。

也不知道這麽長時間的閱讀和考試思維培養到底有沒有用。

試卷很快發下來了,楚孑先看了一眼默寫題,發現和剛剛背過的內容大差不差,便覺得松了口氣。

然後,他又看向了作文題目,當即一愣。

這題目也許旁人看了只覺得奇怪,但楚孑只怕是再熟悉不過——

最後的一天。

題目要求考生可以想象自己是任何人,包括偉人和歷史人物,想象他們的生命走到盡頭,最後的一天該如何度過。

楚孑陷入了沉思。

他上輩子讀書很多,對歷史和各路名人的轶事趣聞也算的上是信手拈來,按要求寫一篇文章倒是并不難。

但他在寫前面的題的時候,總會想到自己在火葬場工作的父親、做白事店的白伯伯,還有上輩子總在幫他的社工、那面冉冉升起的國旗,以及他臨終前看得那句話——“我們都滅亡了,各自孤獨的滅亡了”。

想到此,他也将這句話放到了高考作文的最開頭。

此刻的楚孑,不願意再寫偉人,他只想寫寫一個普通人,是如何在面對死亡的。

甚至,是一個無能為力的漸凍症患者,是怎麽順利地走入那并不溫和的良夜的。

人們總說高考代表着學生時代的終結,也是成年生活的起點。

楚孑的的确确,是用這個時間,和上輩子好好道別的。

監考老師看着這麽多考生,有的抓耳撓腮、有的胸有成竹,但唯有一個學生,神色非常淡然,甚至超脫。

他裝作不經意地樣子,走到了楚孑旁邊,當即有點驚訝。

這學生的作文都快寫完了?

然後,他被這學生的一手好字吸引了,正所謂字如其人,人很清瘦,字也幹淨漂亮。

直到看清內容,他才不免感嘆。

被學生們視如洪水猛獸的高考作文,原來還能這樣寫啊。

楚孑一路寫完,感覺很順暢,仿佛只是平平白白地把一些經歷和想象寫了出來。

之前在系統中掌握了那麽多答題技巧自然有不少是關于于作文的,包括什麽好詞好句啊、素材的積累等等,雖然他都記下了,但他此刻已經将這些都抛之腦後。

至于得分多少,他已經不在意了。

久在樊籠裏,複得返自然。

之後的數學考試,以及隔天的物理、化學、生物,還有英語,楚孑都覺得得心應手。

自從寫完作文後,楚孑覺得自己就像是把心裏的什麽石頭放下了一樣。

說一句聽上去很狂妄的話——他甚至覺得自己有點享受考試了。

待第二天英語的收卷鈴聲響起,璞蘭市正好下了一場大雨。

清冽的雨水不僅把初夏悶熱的街道上沖刷幹淨,也把整座城市所有高三考生壓抑的氛圍洗刷一空。

當大波考生湧出考場的時候,家長們也都揚起了笑臉,鼓着掌。

王莉蓉也笑,但又有點擔憂,問向楚孑:“考得怎麽樣?”

旁邊還沒等來自家的孩子父母也問,“聽說今年理綜挺難,而且語文作文也不好寫,你們答得怎麽樣,之前背過材料嗎?”

楚孑擦了一把額頭上的雨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

“答得還行。”

“你們不用擔心。”

*

回家後,王莉蓉也請了兩天假,在家裏變着花的給楚孑做飯。

人家都說高考完的孩子就是從戰場上回來的一樣,所以她特意叮囑楚孑不用去對答案,什麽也不用想,先徹底休息一禮拜。

王莉蓉見楚孑答應下來,每天吃完飯就上床躺着,偶爾才練練針線活,這才放下心來。

不過,她心裏也有點隐隐約約的擔憂,天天跟楚峰犯嘀咕。

這孩子,怎麽這樣都不胖啊?

楚峰倒是覺得問題不大,畢竟自家兒子年輕,代謝水平高啊。

這個年紀的小夥子,哪怕天天狂吃,也胖不到哪裏去。

而且,現在倆人還有個更緊要的工作,給楚孑挑專業。

這孩子除了唱歌跳舞和縫縫補補,也不知道興趣愛好是啥,說自己考得不錯又不知道能考多少。

夠得上燕京的學校不?再不濟,能去璞蘭大學不?

夫妻倆打定主意,自家孩子在整個青春時期都吃了這麽多苦了,只要畢業之後選個差不多的專業,或者哪怕不上大學也行。

只要他能開心快樂,再長胖點,比什麽都強。

“學習能救得了華國人”系統雖然不知道自家宿主想學什麽專業,但卻知道他狂吃不胖的原因。

因為楚孑高考以後一點都沒閑着,王莉蓉他們以為楚孑是在睡覺,但其實楚孑一直在學習空間裏泡着呢。

要說這高考也考完了,高中的知識沒什麽可學的了。

楚孑怎麽還天天在寫東西?

奮筆疾書的,一刻不停。

最氣的是,因為楚孑寫的東西和系統的資料庫無關,系統也看不到他寫的內容。

就這麽連着寫了五六天,每天幾乎都寫二十個小時以上,楚孑終于停筆了。

他寫的差不多了。

而且白伯伯那邊也在催他,說他的針線已經縫的不錯了,問他能不能過幾天來幫忙和面、蒸點面點。

今天陽光正好。

楚孑從系統裏出來,伸了個懶腰,打算去買點水果,給白伯伯一個驚喜。

*

文通街。

六月開始,璞蘭市別的街區都熱鬧起來了,除了這條街。

白天到處都是緊閉的小店,楚孑知道,等太陽落山了這邊才會有人氣。

好幾次從白伯伯那裏出來,已經九十點鐘了,這個路上有喝酒鬧事的、打架的、讨債的,幹什麽的都有。

甚至還有幾個暧昧不明的男男女女在街上等客人。

但此刻豔陽高照的,應該沒什麽事。

楚孑照例走到白事店,卻發現大門緊閉,心裏忽然升起了一些不好的預感。

他趕緊走到後門,敲了幾下門,但沒人回應。

電表的度數卻在變化……

貼着門上,楚孑能聽到裏面似乎有些嘈雜的說話聲音。

楚孑立馬警覺起來。

難道是那群讨債的?

和白伯伯相處了這麽久,楚孑不是沒問過白伯伯的錢都去哪了。

但不管是他正面問還是旁敲側擊,白伯伯總不回答。

這讓楚孑越來越懷疑白伯伯到底做了什麽。

正想着,店裏忽然傳來一聲物品碎裂的聲音。

楚孑再也按捺不住,直接踹門而入。

轟——

脆弱的大門應聲倒地。

陽光湧入的一瞬間,裏面的人都下意識地閉上了眼。

楚孑卻看到了眼前的情況,整個身體和動作瞬間凝固。

十數個人,正把白伯伯團團圍住。

而這些圍住他的,卻并非文通街常見的小混混、催收一類……

他們全是老人。

全是茍延殘喘、風燭殘年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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