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低燒
第4章 低燒
于葉臉色微變,他轉過身來,叫了一聲“周總”,接着又對陸弛說道:“既然周總跟陸總有約,那陸總,咱們回頭聊。”
陸弛笑笑說:“好,咱們來日方長。”
等到于葉離開後,陸弛看了周晏禮一會兒,狐疑地問:“你都聽到了?”
周晏禮臉色不太好,不知是因為一天的工作,還是因為于葉對陸弛的出言不遜,他聳聳肩,說:“可以說是一清二楚。”
陸弛摸了摸鼻尖,不知怎地,他突然感覺有些尴尬。他抿了一下嘴,自嘲地說:“看來這房間的隔音的确不太好。”
陸弛顯然不願聊于葉的事情,他拿起車鑰匙,在周晏禮面前搖了搖,說:“走啦,還得趕飛機回琴島呢。別影響心情。”
周晏禮卻很執着,他看着陸弛的眼睛,仿佛想要從陸弛的雙眸中窺探出什麽玄機一樣。他清清嗓子,又問了一遍:“陸弛,你跟他到底發生過什麽?”
陸弛“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拍拍周晏禮的肩膀,無奈道:“我跟他能發生什麽?難道是‘豔情’?你放心,他不喜歡我這一款。我倆之間一清二白,往日無冤、今日無仇。”
周晏禮何嘗沒看出陸弛的插科打诨?他不想逼迫陸弛講自己不願意講的事情。
他只是有些難過,卻說不出究竟是為自己還是為陸弛,那便姑且當做是為了他們吧。
——為了他們的身不由己、言不由衷,還有瀕臨崩壞的感情。
離下班還有半小時,陸弛與周晏禮一前一後走進電梯廳。
汽車啓動,巴赫平均律從昂貴的汽車音響中流淌出來。以前念書時,陸弛很喜歡搖滾樂,他愛去livehouse和音樂節,對國內外的優秀樂隊如數家珍。
只是周晏禮不太喜歡嘈雜的環境,太過高昂激烈的音樂會讓他精神緊繃。所以後來,無論是他們的家中還是車裏,向來都只播放輕音樂。
奧迪A8朝着機場的方向駛去。這周末是陸弛母親的生日。陸弛與周晏禮在外漂泊多年,每年與父母相處的機會不多,可每當過年或二老的生日,無論他們遇上再要緊的事情,都會盡量回一趟琴島。
Advertisement
兩小時後,飛機在琴島降落。
陸弛在周晏禮的事情上向來妥帖,為了能讓他舒服一些,陸弛提前約好了七座的商務專車。饒是如此,周晏禮一坐進車裏仍被一種陌生的氣味包裹環繞,他清了清嗓子,臉色明顯有些難看。
陸弛拿出一個口罩塞到周晏禮的手中,可周晏禮卻搖搖頭,閉緊了雙眸拒絕了陸弛的好意。
琴島機場距離主城區足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汽車抵達陸弛家所在的抗生素家屬院時,已接近十點。
家屬院很大,足有百餘棟樓,加之生長了幾十年的樹木遮天蔽日,外人走進來當真會以為走進了迷宮。此時夜已深,老舊的家屬院中卻連路燈都沒亮幾盞。
現如今還住在這裏的,大抵都是廠子裏的退休職工,老年人們一向休息得早,此時家屬院中更是安靜得過分。
門衛是個佝偻孱弱的老大爺,看上去足有七十多歲,其實早就已經老眼昏花,無論生人熟人,見了面臉上都挂着一樣的笑意,點着頭說一句:“來啦?”
陸弛也沖門衛大爺笑了一下,點點頭回寒暄說:“大爺,來了。”其實陸弛心裏很好奇,這老大爺究竟還能不能認出自己。
陸父陸母年輕時,一個是抗生素廠的會計,一個是車間工人。九十年代後期,抗生素廠的效益每況愈下,夫妻倆雖躲過了下崗潮,可收入卻一直不高,雖不至于捉襟見肘,卻也過得不算寬裕。總體而言,算是比下有餘而比上不足。
後來,陸弛本科畢業參加了工作,家裏的情況好了不少。等到陸弛與周晏禮下海創業,度過了最艱難的頭三年,手中的錢寬裕了,給父母的自然也多了。從那以後,陸父陸母才算真正不必再為金錢發愁。
這些年,陸弛父母一直住在家屬院中。陸弛和周晏禮曾想過要給他們另外買套商品房,好讓二老搬去個環境好點的地方,可陸父陸母卻不同意。
他們在這裏住了一輩子,熟人和圈子都在這裏,鄰裏之間又相處得很好。更何況這家屬院就在老城區的中心地帶,去哪都方便,步行三分鐘就是菜場、十分鐘就是醫院。若當真搬去了高檔小區,他們倒要不自在了。
夜黑風高,四下無人,身後唯有一個花了眼的門衛,也不必擔憂。他倆光明正大地牽着手,走在這條熟悉的小道上。
這條路他們走過無數次,從中學時代走到人生的中年,從懵懂無知,走到了而立年華。
什麽都變了。
城市變了,面容變了,生活變了,唯有身邊的人從未變過。
對于這點,他們都心懷感激。
老小區自然沒有電梯。爬樓他們自然是不怕的,可這樓道不知已有多久沒人打掃過,還沒走進去他們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塵土味兒。
周晏禮忍不住咳嗽了幾下,兩人連忙加快了腳步。
陸父陸母年紀大了,每天八九點就要休息,陸弛不願驚擾父母的睡眠,他找到自己的鑰匙,蹑手蹑腳地擰開房門,可老年人的睡眠一概很淺,所以他倆人還沒進來,就将二老從睡夢中驚醒。
只聽主卧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緊跟着是李蘭的聲音,“誰啊?是不是小弛回來了?”
陸弛摁開客廳的燈,連忙應道:“媽,是我和晏禮回來了。你們不用起來,休息吧。”
還沒等陸弛的話講完,卧室中就傳出一深一淺兩道腳步聲。李蘭和陸長豐從卧室走出來,一個忙着給他倆倒水,另一個則拽住陸弛與周晏禮,讓他們快些坐下。
李蘭見到半年未見的兩個兒子激動極了,她面色紅潤,眼睛也亮亮的,一直拉着陸弛與周晏禮的手說個不停:“我今天中午還跟老陸講,說不定今天小弛和晏禮就回來了。你們瞧我猜的怎麽樣?”
陸長豐放下水杯,問道:“坐了多久的飛機啊?餓不餓啊,要不我給你們弄點吃的?”
陸弛與周晏禮連忙說在飛機上已經吃過了,不用管他們,先回去休息。他倆左勸右勸,總算把二老勸回了房間。
陸弛家不大,二室一廳的格局。李蘭與路長豐夫妻都是幹淨利索的人,把家裏布置的溫馨整潔。
還記得中學那會兒,周晏禮第一次來陸弛家。
周晏禮生性內向,原本從未有過去同學、朋友家做客的經歷,更遑論過夜了。那天他之所以鬼迷心竅地跟着陸弛回家,一來是因為對陸弛生活的向往,二來是出于對父母與家中那一灘亂七八糟的髒事的排斥。
總之,在陸弛十五歲生日的當天,向來生人勿進的周晏禮不僅參加了陸弛的生日聚餐,還人生第一次地走進了KTV,甚至在忍受了同學們幾個小時的狂歡與鬼哭狼嚎後,鬼使神差地跟着陸弛回了家。
這對周晏禮來說,是絕無僅有的體驗。
那天晚上,太多陌生的信息湧入他的大腦,陌生的環境,陌生的聲音,陌生的氣味,陌生的味道……嘈雜、吼叫、高昂的音樂、香煙、酒精……諸多刺激堆積在一起,讓他連呼吸都比平日快了不少。
周晏禮可以清晰地回憶起第一次來到陸弛家時的點點滴滴,從李蘭、陸長豐夫妻的面容,到那天的氣溫,家中的氣味,甚至是窗外的風聲和幾人的笑聲,全部歷歷在目。
那一日的種種,正如同周晏禮這幾十年來經歷過的點點滴滴,都完完整整地存放在他的大腦之中。忘不掉、抛不下。
李蘭與陸長豐的性格和周父周母完全不同。他們脾氣随和而親切,會熱情地拉住周晏禮的手,問他叫什麽名字,想不想吃點什麽,會誇獎他優異的成績,還有根本不算得體的表現。
他從未經歷過這樣的場景,簡直惶恐而局促。他驚慌地感受着李蘭手心枯燥的觸感,還有湧動的溫暖。
他的大腦飛速的轉動着,神經也緊緊繃着,他的身體開始發燙,皮膚也紅得厲害,就像是發起了一場低燒。
李蘭很快發現了他的不對勁,她馬上讓陸弛拿來了溫度計,周晏禮根本無法推脫李蘭的好意,硬着頭皮量了溫度,竟真有三十七點五度。
雖然只是低燒,李蘭卻還是急壞了,連忙問起周晏禮父母的聯系方式,可周晏禮卻閉口不言。見周晏禮不願回家,李蘭先是勸慰了幾句,看他不為所動便就此作罷。
李蘭向來是個包容的母親:小孩子嘛,總會有跟父母鬧別扭的時候,既然他不願意回去,那就不強迫了,得等孩子自己想開才好。
于是,李蘭又翻箱倒櫃地找起了發燒藥,看着周晏禮吃下後才放下心來。
這天晚上,周晏禮睡在了陸弛的床上。李蘭怕他半夜難受,特地在房間的一角給他們留了盞一瓦的小臺燈。臺燈散發出幽幽的黃色光芒,溫暖而溫馨。
周晏禮全身又紅又燙,但整個人卻都飄飄然的,有一種從未體驗過的輕快。
這天晚上的發燒藥并未讓周晏禮降溫,三十七點五度的低燒持續到了第二天早晨。
那是周晏禮第一次來到陸弛家,他本以為自己一定會徹夜難眠,可讓他沒想到的是,這一覺他睡得格外香甜。
一種久違的安全感萦繞在他的周遭,溫暖而平和。
那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一個正常的家該有的樣子,不必富麗堂皇,卻要有愛的人。
轉眼十七年過去。
這些年裏,陸弛的房間幾乎沒有發生過變動,什麽都還是以前的模樣。陸弛雖不常回來,但李蘭和陸長豐夫妻卻每周都會打掃陸弛的房間,生怕落了灰塵,陸弛與周晏禮若是突然回來,會住得不舒服。
周晏禮換上一套潔淨的純棉睡衣,他坐在床上,只覺得惬意無比。這裏有他熟悉的環境,身邊是他熟悉的人。
陸弛刷了只新杯子,倒了杯溫水塞進周晏禮的手中,他看了周晏禮一會兒,突然問道:“晏禮,剛剛在客廳跟我媽聊天的時候,我覺得她老了很多。”
周晏禮遲疑了半秒,說:“沒有,和過年時差不多。”
他的大腦就像一臺精密而全能的機器,既是9D錄音機,又是全景錄像機,甚至連氣味與空氣的波動都能分毫不差地記錄下來。任何回憶都瞞不過周晏禮的大腦。
陸弛啞然失笑,他怔了一會兒,終于舉手投降,直截了當地問道:“這麽久了,今年過年,你要不要回去看看阿姨?”
作者有話說:
大家有什麽想法都可以留言喲~如果喜歡的話,請留下你的小海星,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