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南起珠市口西街,北至正南門箭樓,位于北京中軸線上的前門大街熱鬧非凡。這曾是皇帝的禦道,如今卻成了閑逛之地。

街邊一家家古色古香的店面比肩而立,擁擠而淩亂。焦圈和奶油炸糕的香味從小吃店中飄出,不斷勾起味蕾的興致。

雖然石磚和冬日一樣灰蒙蒙的,卻因熱鬧的人群而不再蕭索。

繞過充滿煙火氣息的主街,拐過一個幽靜的十字路口,一座古樸的三層茶樓靜靜伫立在角落。一塊鑲金邊的牌匾上,“鳳簫館”三個大字據傳出自梅蘭芳大師之手。

遛鳥的大爺,前來打卡的中年夫婦,千裏迢迢從外省趕來的年輕人;戲迷絡繹不絕,不到下午兩點便占滿了小小的茶樓。

鳳簫館二樓化妝室內。

俞秋棠剛抹上彩勾完臉,化妝師正準備給她梳大頭、貼片子。大片粉色的眼影暈染開來,那張本端莊的臉染上了狐媚子的趨勢。

“這幾天人真夠多的,您那廣告效果非凡啊。”戲班主力演員程立雪邊擦臉邊說。

俞秋棠的嘴角不自覺勾起:“哈哈,這說明咱國粹也是時候複興了。”茶館的榮耀就是她的榮耀。

“您力挽狂瀾,您高瞻遠矚。”

俞秋棠輕輕啐了一聲:“別拍馬屁,我不吃這套。”

“不,這是真心話。您犧牲自我,奉獻戲班,為我們樹立了良好榜樣。”程立雪用一種誇張的滑稽語氣調侃道,差點單膝跪地。

聽到這話,俞秋棠閉上眼,好像在回味什麽。

“也不能叫犧牲,我最終玩得也挺開心的。不同的人生體驗。”

這時,專門演老旦的年輕演員齊婉欣路過,一蹦一跳進門,跑到俞秋棠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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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俞老板,昨天那期我們在一樓大廳圍着看完了,特別精彩,爆米花都沒吃完。”

“是啊是啊,您揭面那一刻,我都熱淚盈眶了。”程立雪趕緊附和。

俞秋棠咬了咬下唇,頗有不好意思的意味。

“那個啊……吳老師吹得太過了。你們必須忽略,什麽都沒聽見,知道不?”

“是,我們什麽有沒聽見。”齊婉欣湊到她耳邊,用氣流最大的方法發聲。“演藝團頂梁柱,青歌賽冠軍,優秀畢業生。膜拜啊,膜拜!”

呼出的熱氣讓俞秋棠一陣哆嗦,差點打掉化妝師的手。她瞪向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後輩:“小崽子別鬧!再鬧扣工資!”

當然,“扣工資”是開玩笑。世界上找不到任何一個比俞老板還好的上司,他們都知道。

但齊婉欣怕真的惹怒了老板,便笑嘻嘻地和程立雪對視一眼,不再說話了。

戲班演老生的慕容喬換好了戲服,走進化妝室。他看到齊婉欣盯着手機屏幕笑得不能自已,好奇地圍了上去。

“看什麽呢?”

齊婉欣使了個眼色,悄悄把手機屏幕斜過去給他看。

慕容喬看到上面的文字後,也笑得一抽一抽的。他甚至直不起腰,只能扶住手邊的座椅靠背。

“幹嘛呢?”貼片完畢的俞秋棠十分不解地看向他們。

齊婉欣慌忙擺擺手,只是臉上的笑容絲毫不減。

離她較近的程立雪伸長脖子,看向手機屏幕:“我看看。”看完後,他瞥了親愛的俞老板一眼,也開始笑。

俞秋棠更好奇了:“有什麽好笑的也不告訴我?”說罷,便起身想去看看。

齊婉欣趕快鎖上手機屏幕。

“沒有沒有,就是個搞笑的同人文。”

“同人文?”不常網上沖浪的俞秋棠對這個名詞異常陌生。

“就是……”齊婉欣看看周圍的人,不知道該如何體面地解釋這個名詞。“對現實世界或已有作品的改編、再創作。”

“哦。”俞秋棠似懂非懂。“比如孟京輝的《北京好人》?”

不愧是文藝大佬,想到的例子也非常文藝。齊婉欣勉強點點頭:“算是吧。”

俞秋棠點點頭。思考一會兒後,她重新開了口。

“那你們看的是什麽的同人呢?”

空氣凝固。

一句話,讓程立雪和慕容喬開始咳嗽。他們不約而同地将眼神移開,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樣子。

齊婉欣咬牙切齒,但又不好欺騙善良可愛的俞老板,只能實話實說。

“就是您和夏千枝的。”

俞秋棠萬分迷惑,眼睛也眯眯了起來:“我和她?什麽內容啊?”從她的視角來看,自己只是作為粉絲要了一張簽名合了個影而已。

看來是俞老板要刨根問底了,齊婉欣欲哭無淚。沒辦法,只能藝術加工一下。

“就是……網上的有些人覺得您和天後關系很好,會想象你們的友誼,然後補充一些,嗯,美好的細節。”

一陣靜默。

齊婉欣緊張得額角滲出了汗,不知剛才的解答是否足夠信服。

“哦,挺有意思的。”

俞秋棠自認為可以理解當代年輕人的創作熱情,然後便不再追問什麽了,渾然沒察覺出不對勁點。

程立雪和慕容喬暗暗舉起大拇指:高,實在是高,不愧是混跡各大同人圈的cp頭子。

俞秋棠繼續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等待化妝師檢查妝容和配飾。頭飾一戴,整個腦袋都雍容華貴了起來,不能再輕舉妄動。

大紅油彩輕輕勾畫上下嘴唇的輪廓,那好看的唇形嬌豔欲滴。化妝師也是俞老板的頭號粉絲,在筆刷觸碰到她的唇時手有些發抖。

“俞老板!”走廊傳來了茶館工作人員的聲音。“您哥哥過來了!”

一句話,讓本熱鬧的氣氛莫名冷了些許。

俞秋棠皺眉,不懂其突然造訪有何動機。

哥哥俞秋松從小就很排斥京劇,打死也不學,揚言梅派都是“娘娘腔”。父親沒辦法,只能随他去,畢竟強扭的瓜不甜。最終,俞秋松當了一名電影制作人。按理來講,他應該直到老死也不想來鳳簫館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畢竟是一家人,也不能生硬地拒之門外。

俞秋棠喊了一嗓子:“讓他直接過來吧。”不愧是專業的京劇演員,喊聲中氣十足,震徹雲霄。

“好嘞!”工作人員回喊,中氣相較之下弱了許多。

不到一分鐘,一個身穿黑色羽絨服的中年男子走進化妝室,提着幾大袋禮盒裝點心。高高瘦瘦,長相周正,舉手投足散發着飒爽的魅力。

在場的戲班成員們都是頭一次親眼看到老板的兄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都愣住了。這簡直就是男版俞老板啊好不好!

“幹嘛?”俞秋棠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他身邊。

俞秋松故作輕松地笑笑,将手中的禮盒往妹妹手裏一塞。

“京八件,好吃的,分給同事們吃吧。”

真夠沉的。

俞秋棠将禮盒遞給身邊的化妝師,皺起眉頭:“直接說,想幹嘛?”

“給我三張周末《霸王別姬》前排的票。”

果然是有求于我。不過知道來意後,俞秋棠反倒輕松了些。

“不行,都訂出去了。”

“加三個座,就加三個。”

“你以為這兒菜市場,說加就加?”

“那你內部人員肯定有預留的票。”

“沒有,因為這次預定的人實在太多了。”

“退三張呗。幫哥哥個忙,那三個投資人非點名想看,我也是被逼無奈。”

俞秋棠蹭一下火就上來了,手直指向哥哥的鼻子:“我說了已經訂出去了,取消誰的票都是沒品的事。家訓忘光了?”

在花衫妝容的映襯下,那雙眼睛迸出的光正義凜然到駭人。

旁邊其他戲班成員見狀不妙,趕緊四散開來各幹各的事去了。

頭一次見俞老板發這麽大火。她哥哥也真是個愣頭青,居然能把一向好脾氣的俞老板惹急。

兄妹兩人在化妝室門口對峙許久。

房間裏靜悄悄的,只有化妝刷和配飾碰撞的聲音。

看着哥哥愁到發白的頭發,俞秋棠心底突然泛起一絲憐憫。或許是自己話說重了,要不是生活所迫,誰也不願意有求于人的。

“這樣吧,下周六的票我提前替你留三張。第一排的。”

俞秋松眼睛亮了:“《霸王別姬》?”

“不,是《鎖麟囊》。”

俞秋松眼中的光黯淡了些許,但仍然不死心地追問了一句:“主演是你嗎?他們都是慕你的名才來的。”

俞秋棠猶豫了一下。

雖然有在練習這個劇目,但尚沒有十足的把握。還有一星期,加班加點好好琢磨琢磨,應該問題也不大,上次程派的老師傅還誇自己了呢。

“可以是我。”

俞秋松立刻激動地抓住妹妹的手,甩來甩去。

“謝謝謝謝!大恩人!”

“別,受不起。”俞秋棠擺手。

看到危機成功化解,戲班成員們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化妝室內一時間又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

快樂的休息日總是短暫的。

從健身房回來的夏千枝大汗淋漓。她将打包好的沙拉放到玄關展示櫃上,用手邊的毛巾擦了擦汗。

為保持身材每天都是沙拉,生活真是無望。食欲全無。夏千枝将羊絨大衣挂到衣架上,準備先去洗個澡。

沒關系,等明天去了北京就允許自己小小地放縱一下,她如是安慰自己。

經過空蕩蕩的客廳,寂寞突然成倍放大。

夏千枝有些迷茫地放慢了腳步。

如果再有一個人就好了。是不是該找個人結婚成家,安穩生活了呢?自己也26歲了。

但姻緣這類事情不能強求。她相信,緣分到了自然會來的。

……

那就算這樣,家裏也該有額外的活物。

好想養條狗啊,夏千枝邊脫衣服邊想。

忽然,腦海裏浮現出了俞秋棠的身影。毫無攻擊性的五官滿是大氣的美,那個三十歲的女人宛若一條大狗,溫柔而平和地守在旁邊。

陰魂不散。

夏千枝突然耳根一燙,下意識把快脫掉的衣服又穿了回去。

不行不行,自己太忙了,沒時間照顧狗。

想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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