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白色越野車翻過小土坡,揚起一卷塵土。

孔雀所在的山林漸行漸遠,隐入薄霧,變成一個個高大而模糊的綠影。

夏千枝靠在後座車窗旁。

從一點半道歉視頻發出到現在,她一直沒有勇氣打開微博。

委屈是世界上最沒用的東西,可她還是感到委屈。

那局游戲自己開局就單殺,中段還拖了對面打野不少時間,只是最後隊友不來支援被抓死了而已。他們就把鍋全部甩到自己身上,率先惡開麥惡語相向,最後還帶上了最不可容忍的性別歧視。

然而錄屏的人很聰明,只放了自己罵人的那段,百口莫辯。

微信右上角的未讀消息越積越多。

夏千枝心煩意亂,将手機叩在了膝蓋上。

池卿她們的消息就沒斷過。

——唉老哥,我知道肯定不是你的問題,你游戲品好得一批,肯定是他們太過分了。但實在不好意思,我想替你說句公道話,可公司不讓我發。

——各家都在靜觀其變,我的微博我自己管不了,公司不給啊。

唯一不受管轄的是Hiro。但可惜她并不是圈內人,只是一個畫漫畫的,就算發聲也激不起一絲水花。

孤立無援。

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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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千枝都理解。

如果後續自己真翻車了,替自己發聲的明星也會留下污點,誰也不敢拿職業生命開玩笑。

開車的薛劍峰,副駕駛座上的陸曼臻,以及後排左側的俞秋棠如往常一樣輕松聊着天。

車載鏡頭在擋風玻璃角落靜靜閃爍,記錄美好生活每一刻。

夏千枝注意到,陸曼臻一直在通過後視鏡幸災樂禍地看自己。

她大概明白那眼神的意味,想像往常一樣不予理睬,但心底總是湧出無法抑制的難過。

“SUV的感覺就是不一樣哈,”俞秋棠看着窗外變幻的景色,眼睛亮亮的,“像騎汗血寶馬一樣。”

“俞老板喜歡開車嗎?”薛劍峰邊打方向盤邊問。

“我不會。”

所有人都意外地看向她。

俞秋棠笑笑,大大方方解釋:“說實話,我科目二五次都沒考過,就不考了,反正我也沒車。世界上少一個馬路殺手,更和平不是?”

“五……次?”素來低情商慣了的陸曼臻還不由自主地重複了一遍。

俞秋棠卻絲毫沒覺得不舒服,就好像“笨”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沒辦法,大概是我笨了點。”

薛劍峰趕緊說:“俞老板你要是笨,我們就智商負數了。只能說每個人擅長的地方不一樣吧,你有音樂天賦還學習好,我當時差點都要被退學了。到現在我都解不出二元一次方程呢。”

衆人哈哈大笑。

俞秋棠一歪頭,溫柔地看向他。

“嗨,條條大路通羅馬。幹不了這就幹那,結果都會很好的。比如說我不開車,我就坐地鐵坐公交啊!我特別喜歡坐地鐵,周圍全是人,熱鬧。”

地鐵。

這是一個對許多藝人都很陌生的名詞。

是了,蒙面盛典播出後,俞秋棠的知名度明明一夜飛升,可仍跟沒事人似的守着鳳簫館傻樂。

夏千枝的心情很複雜。一開始的鄙夷與優越感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可怕的情緒。

羨慕,又或是嫉妒。

越野車拐上了公路,灰色瀝青取代了棕色泥土。

下車時,俞秋棠靠到她身邊,俯下身子悄悄問。

“你的臉色很差。出什麽事了?”

夏千枝錯愕地看了她一眼。

自己的臉色是有多差,竟然連這人都看出來了?不行,要盡快調整情緒,将最快樂的一面帶給這個節目。

“沒事。”

說罷戴上墨鏡,嘴角挂着盡可能燦爛的微笑跟上大部隊。

身後的俞秋棠沒有說話,靜靜地注視着她的背影。

這到底算是有事,還是沒事呢?

野象谷。

走進叢林,濕潤清新的空氣迎面撲來,帶有一股泥土特有的芳香。松軟泥土上大象的糞便與腳印,受到破壞而無力耷拉着的半截竹子,野象留下的痕跡随處可見。

疲憊。

做四組波比跳都游刃有餘的夏千枝,此刻卻覺得一點勁都使不上。負面情緒從心髒迸入全身的血管,彙聚成一股堵在喉嚨卻說不出的惆悵。

節目組的保安與攝影裏外包圍,讓她覺得很壓抑。

一旁的栅欄前,兩個熊孩子在大力揪大象鼻子。逆來順受的大象痛苦地後縮,卻無濟于事。

“這大象真蠢!嘻嘻嘻嘻。”

“捏馬滴,它咋麽個不吃?”

旁邊疑似是他們的母親的女人笑嘻嘻地為他們拍照,毫不以為恥。

工作人員或許是沒注意到,或許是不敢管,沒人上去阻攔。

現在沒素質的人真多。

而這些自己都做不到高雅的人,憑什麽評判我。

情緒越發難以控制。

惡魔在耳邊低語叫嚣,煽得火氣直湧出鼻孔。

夏千枝實在忍不住了,在衆目睽睽之下,撥開一衆安保走上前去。

“孩子們,別揪了,大象都要哭啦。”

兩個孩子轉頭,看到戴着墨鏡氣場兩米八的夏千枝,不由吓得一愣。

他們的母親認出了夏千枝,緊接着發現在錄節目,吓得趕緊把兩個孩子帶走了。原來她知道廉恥,也怕自家孩子的醜态上電視。

還算識相。

夏千枝一撇嘴,轉身返回嘉賓的小圈子。

旁邊的嘉賓們都驚呆了,不知道天後突然整這麽一出有何用意。

看到衆嘉賓的眼神後,夏千枝才發覺自己又做了不合适的事情。

但自己卻并不向之前那樣羞愧。好奇怪,自從“罵人事件”曝出來後,內心的一塊木板倏然斷裂,上面所架之物盡數斷裂。

做正确的事情就好,公道自在人心。

可以稱其為做作,但她确實只剩這樣的想法了。

而陸曼臻仿佛抓住了什麽不得了的大機會,摘下墨鏡向夏千枝靠近。

攝像機非常“識趣”地跟了上來,捕捉兩人精致妝容中的每一個毛孔。

夏千枝不動聲色地盯着她,不知道這小妖精又想搞什麽鬼。

鏡頭之前,陸小花越發興致勃勃,就好像是故意給觀衆看的。

“姐姐剛才好飒呀。想聽姐姐罵我。”

“哈?”有病吧,夏千枝皺眉。

“姐姐在游戲裏好暴躁,我好愛。我也希望能一天內同時上六個熱搜呢。”

“……”

果然。

軟肋被戳,有再多的話也只能凝成無言的笑,夏千枝不知道該回答什麽。

在一旁喂大象香蕉的俞秋棠,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你怎麽知道她打游戲的?”

陸曼臻挑挑眉,一臉神秘兮兮的樣子悄悄湊到俞老板身邊。那櫻桃小嘴嬌滴滴一動,最惡毒的八卦就傳到了對方耳中。

俞秋棠皺起眉頭,好像在思考什麽。

很好,現在這家夥也知道了,所有人都知道了。不過熱度高成那樣,大家知道都是遲早的事。

夏千枝将頭轉向憨态可掬的大象,用游玩的熱情掩飾一切委屈。

俞秋棠擡起頭,從籃子裏拿出一個蘋果。靠在圍欄邊的小象歡樂地打了一個響鼻,将蘋果卷入嘴中。

“誰還沒點情緒了?是吧,小象,你長大後也會生氣的,對吧?”

像是在和小象對話,又像是自言自語。

“但說髒話就是不好的。”陸曼臻支支吾吾地跟了一句。

俞秋棠笑笑,塞給她一個蘋果。

“趕緊喂那邊的象媽媽去吧,它看上去餓壞了。”

陸曼臻遲疑地接過蘋果,心不在焉地塞給一頭老象。

看到她的表情,俞秋棠呼了口氣。

“有一年春節,我被幾個親戚家的孩子欺負得夠嗆。在表妹揪我頭發時,我忍不住罵了句髒話,當場就被我爺爺抽了大嘴巴子。不過呢,現在想想,那一瞬間情緒爆發的時候真的很爽。後來有人來鳳簫館砸場子,該罵依舊得罵,京片子罵人可兇了。

而現在我不會表達情緒了,生活反而變得庸俗了。”

那聲音像四月一條暖暖的溪流,滿載粉紅色的花瓣,流入清冷的秘境。

耳邊傳來深沉悠遠的象鳴,那天下午的野象谷無比平靜。

夏千枝擡頭,看到天空中的灰色垃圾被一點點掃去。

俞秋棠拿着一根香蕉晃來晃去,幼稚的行為與言語像小孩子一般。

“有獎競猜,我接下來這根要給誰?”

董聽一把将那根香蕉搶下來:“不公平,不猜,我猜了之後您可以臨時變卦。”剛一天,十七歲的她就已經和俞老板混熟了。

“哈哈,夠聰明。”

陸曼臻很氣。

但攝像機在前,再氣也只能生悶氣。為什麽大家都護着這個品德敗壞的狐媚子?不公平,這個世界爛透了!

**

夜幕降臨,一行人将乘車返回勐養鎮的客棧。

天空似一張畫紙,任由紫色紅色的晚霞在上面肆意潑灑。

彩墨收不住了,大片嵌着金光的紅潵向大地,世間的千姿百态終也染上了豔麗妖嬈的美。

趁着攝制組收器材的空隙,俞秋棠到停車場的角落撥通了電話。

她打給了在娛樂公司工作的老友黃珊珊。

“珊珊,幫我個忙,給我微博搞個認證。”

電話那頭的黃珊珊感動得痛哭流涕,心想俞呆子可終于開竅了。

“你終于想通了,要複出啦?”

俞秋棠擡頭,墨黑的瞳仁映出了天邊火紅的彩霞。

“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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