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前方是一眼望不到底的山崖,後面堵着五六個村民。
他們已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下林村的村長林芒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倒是繼續跑啊!”
聞姝臉色白了白。
林芒得意的朝他們走過去。
聞姝的腳下意識往後挪了一小步,一顆石頭被她踢動,瞬間滑落山崖。
她回頭,再次往下看,下面被草木遮擋,看不到底,卻可以想象的深。
不能被抓回去,林芒放過她第一次不可能放過第二次。
如今只能賭一把。
她閉着眼朝前擡足,然而下一刻腰上多了一道力量,好不容易鼓足勇氣的她,又被拉了回來。
她看向于重,正要說什麽,忽然‘嗖’的一聲奇異的聲響傳來,她下意識回頭看去。
然而一只手卻敷在了她雙目之前。
“別看,會吓到你。”于重說。
他的聲音仍舊溫潤平和,可在這種時候卻顯得有些詭異之感。
聞姝看着自己眼前的手,這只手雖擋住她的視線,卻很是守禮的停在離她雙眼有些距離的地方,并未觸碰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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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二連三的聲音,刺激着她的耳膜,慘叫聲總是短促且戛然而止。
又有鐵器碰撞的聲音。
聞姝下意識捂住耳朵,背過身去,好似這樣就能屏蔽掉身後的一切。
她的腦袋是空白的,心口在瘋狂的跳動。
并未過去多長時間,身後忽然安靜下來。
她終是按賴不住,小心翼翼的轉身看去。
下一刻,面上血色盡褪,呼吸驟然止住。
于重剛剛做了個手勢,黑衣人接到指令,動作熟稔的悄然處理屍體,這些人皆是訓練有素的影衛,處理屍體時亦能夠做到悄無聲息。
但是于重卻沒想到,僅僅是做了個手勢的功夫,将将背過身去的少女忽然又回過身來。
方才一路跑上山,少女面色泛着潮紅,此刻那抹妩媚的紅卻霎時退去。
柔美的眉眼中帶着純真茫然和迷惑的神色,呆呆的看着前方散落一地的屍體。
脆弱的好像下一刻便會碎成煙霧,被風吹散。
他走到她身前,用身體将她視線擋住,溫潤的嗓音命令道:“呼吸。”
聞姝驟然回神,劇烈喘了兩口氣,同時雙腿一軟險些栽倒,又被一只手臂攙住。
她看向面前始終矜持斯文,恪守男女之防的男子:“你是……什麽人?”
于重轉過身。
她的視線下意識掃過方才橫屍遍地之處,然而短短的功夫之後,屍體竟已不知所蹤。
若非地上大片血跡并未清理,方才一切好似一場臆想。
于重身前,黑衣人單膝跪地。
仍舊是那道溫潤悅耳的聲音,再開口時好似冷淡的沒有情感,“明術到何處了?”
“已至洛曲府衙。”
“如此……便将計劃改一改,讓那幾個村民變成老三的人。”
“是。”
二人的問答,聞姝一個字也聽不懂。
待黑衣人離去,于重回頭道:“可是吓到你了?”
她自然有重重疑惑,然而腦袋卻是亂極。
她推開于重,雙腿仍舊發軟,有些踉跄的離他遠些,柔軟的聲音顫的厲害:“你、你到底是誰?”
聞姝緊緊咬着唇,然而意識控制不住的松散。
她好似在經歷一場夢,極為荒誕可笑的夢。
眼前的景色開始搖晃,接二連三的驚吓之後,她到底是撐不住暈了過去。
身子倒下時,一只手攬在了她的腰間……
陽光自窗戶照進來,落在少女不安的眉眼上。
下一瞬,少女猛地驚醒,那雙眼好似受驚的小鹿般滿是驚恐之色,蘊着朦胧的淚光。
她又做噩夢了,這次的夢比之前更加真切。
先前的夢中她所夢見的是前世自己臨死前的一切景象,而這次她卻夢到了死後的情景。
她親眼見着自己的屍身倒在血泊中,就好像看戲一般,卻并非以魂魄的形态看到那一切,她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只是能清楚看見整個聞家的一草一木,能看見門外的百姓,能聽到兇手說:“傳信給……,事已成。”
傳信給誰?
她在夢中分明是聽清了的,然而此刻卻全然想不起來半分。
“妹子可醒了?”
伴随着開門聲,婦人豪爽的聲音傳來。
聞姝茫然的擡頭看去。
沉浸在夢中的混沌腦袋漸漸清楚,後知後覺的認出了來人。
是先前大淨寺裏見到的滿身金銀的豪橫婦人。
“這是哪?我怎會在這裏?”
她眼中盡是迷惑。
說話之際她打量着所處的屋子。
這間屋子與尋常農戶人家所住的屋子無甚差別。
泥巴砌的牆,唯一的窗子是用泥巴糊着木頭制成,一張歪歪扭扭的桌子,一看便是自家做的。
她身下的床亦是農戶家最常見的竹床。
整間屋子最貴重的,便是方才進來的婦人身上的一身衣裳,是泗水城內最好的成衣鋪的衣裳。
屋內場景在她看來,一切皆是陌生。
錢車氏看着少女那張好看到極致的小臉,她不知該怎麽形容少女的好看,只能粗俗的贊一句這閨女有着如畫中仙子般的美貌,她活了三十年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人兒。
尤其此時,少女原本就既好看的雙眸裏,帶着柔軟的小心和迷茫,含着霧似的眸子朝人看過來,別有一種勾人的風情,當真是……莫說男人,連她這麽個婦人看了都忍不住心動。
錢車氏眼也不眨的盯着這幅美景,坐到床邊笑着道:“這是我家裏,不知妹子可還記得我,我們先前見過的。”
聞姝點頭道:“我記得,你可是車姐姐?”
車氏拍了拍大腿:“哎呦,能被這般好看的美嬌娘記着,當真是我的榮幸了!”
“我這是……”
“你怕是剛醒,你兄長還未來得及與你說明情況。”
“兄長?”
她下意識疑惑。
但随即臉色微變,想到先前在下林村扮作兄妹一是。
“你且安心,你兄長就在外面呢。”
他還在……
聞姝下意識抓緊掌下被子。
車氏卻全然沒有看出她的異樣,自顧自的絮叨起來。
從車氏口中,她才知曉。自己是在山上‘被一只蛇吓暈’的,‘兄長’将她背下山的路上湊巧遇到車氏,便被車氏帶到自家來。
車氏調侃:“我還從未見過你這般不經吓的人,你車姐姐我七歲就敢徒手抓蛇了,還會做蛇肉,你肯定沒吃過蛇肉吧,當真是鮮美的很……”
車氏好生與聞姝描繪了一通她七歲跑到田埂專門抓蛇吃肉的經過,而聞姝則默默聽着。
說道最後,車氏一拍腦門:“你能起床不,不行我便将晚飯端進來。”
她忙表示:“能起。”
車氏卻遲疑了一下道:“我看我還是将晚飯端進來吧,你兄長也在屋裏吃,家裏有些亂。你若與我們一同吃,怕是不好。”
她連忙搖頭:“不、不用了,我出去吃就好!”
見她這般緊張,車氏有些疑惑。
不過這時從窗戶飄進來一陣糊味,車氏驚呼一聲‘壞了’,便沖了出去。
屋裏安靜下來。
下林村的村長死了,她好不容易尋到的線索便就這麽斷了。
不過,聞家滅門案當真是土匪所為嗎?
方才那場夢,究竟只是一場沒有根據的夢,還是在暗示着什麽?
明明上一世的情況看上去那般簡單,這一世的泗水城卻風起雲湧,一個不起眼的泗水縣城,平靜的表面下到底藏着什麽?
還有于重,他到底是什麽人,又有什麽目的?
所有的線索宛若一團亂麻,剪不斷,理更亂。
在屋內呆坐良久,聞姝起身,躊躇片刻後,終是鼓足勇氣踏出屋門。
那一具具血淋淋的屍首仍在她腦中盤旋,連帶着對于重也生出了恐懼。
但是有些人總歸是要面對的。
且在她目睹那樣的事情之後,他既然當場并未對她下殺手,便說明他并未對她動殺心。
她自然不敢再像先前那般,認為他是恭謹周全、良善溫和之人。
日頭漸微,已是臨近晚飯的時辰。
原本見車氏時原以為她家是豪富之家,實則她家院子并不算大,至少與下林村的村長家想比差了不少。
不過小雖小,倒幹淨得很,看這井然有序的院子便知,車氏定是個勤快之人。
于重正坐在院子裏擇菜。
凳子有些小,他本就比尋常男子更高些,此時蜷着身子顯得有些滑稽。
他擇菜的動作亦是十分別扭生疏,像是第一次做這些,認認真真的将菜葉一片一片的撕下來,前後翻看挑揀。
而他身旁,一只小奶狗趴在地上,狗腦袋被布完全包裹纏繞,伸出前爪費力扒拉身前的菜葉,手指長的尾巴慢慢搖晃着。
下一刻,小狗身旁之人動作輕緩的将狗爪下的菜葉取走。
聞姝站在門前,怔怔地看着這一幕。
車氏從廚房探出頭來,喚了聲:“妹子,你兄長擇菜忒慢了,你不如也幫幫他,我這等着菜下鍋呢!”
院中男子回頭看她,問:“可好些了?”
他聲音竟還是這般溫和,聽起來倒真像是關心妹妹的好兄長。
聞姝心慌了一瞬,垂下眸子随意點了點頭。
他道:“那便好。”
于重淡淡收回視線,繼續耐心分揀菜葉。
她張了張嘴,有些欲言又止。
抿唇躊躇片刻後,轉身走向廚房。
車氏見她進來,便道:“廚房油煙大,你去幫你兄長擇菜去。”
“他那裏無需幫忙。”
車氏聽她語氣不大對,瞅了瞅她神色,見她面露惆悵,便笑着問道:“可是與你兄長鬧別扭了?”
“要我說兄妹之間何必為了點小事生氣,你那兄長已算是極好的兄長了,長得好,性子也好,關鍵還是個曉得疼妹子的,這樣好的兄長那裏找去?”
“你可知我那娘家兄長是個什麽德行……”
車氏是個話多的,為人也很是熱情,不過嫁人之後,因丈夫不喜,她便刻意壓住話痨的性子。
如今對着少女唠叨良久,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又在說些遭人煩的廢話,不過少女面上卻無半點不耐煩,神情像是在認真聽自己說話的模樣,且時不時還會應和一聲。
難得見到這般好性子又讨喜的姑娘,車氏心中對她越發喜愛起來。
車氏以前過慣了窮日子,如今便是富裕了,但還是下意識節省度日,男人在家時日日魚肉,男人不在時,炒菜都不舍得放油。
但現下見到這麽合眼緣的姑娘,她便忍不住對她好,不僅舍得放油,還想着明日明日殺只雞來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