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五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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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曉快步的走着，一邊走還一邊在看周圍的路人，走着走着突然被人擠到一條岔路上。他正不高興着想要擠回人潮中，但是忽然發覺身後好像有人。轉頭一看，這是個非常幽靜的小巷子，和旁邊的河岸比起來，判若兩個世界。昏暗的路燈下，一個身着深藍卡其布中山服的男子正站在路燈下，擡頭仰望着黑漆漆的天空。黎曉很好奇，也管不住自己的腳了了，走了過去。
“你說，今天這夜色是不是很美？”那男人問黎曉，黎曉看着他的側臉，端正的長相，中短發，眼睛裏滿是憧憬。
“坊巷游人入夜喧，左連哈德右前門。繞城秋水河燈滿，今夜中元似上元。”（出自清代文昭所着之《京師竹枝詞》）男人低聲因着，黎曉細細聽着。詞句像是在描寫中元時節人潮湧動的盛況，卻又是在緬懷故去的親人，希望能在這個日子與他們團聚。
“你也有想要見的親人嗎？”黎曉見他沉浸在這情境中的樣子，忍不住問了起來。
“有啊，只是他們都分隔兩地了，而我總是想着去工作，去報效祖國，卻也失落了與家人歡聚一堂的機會。”男人說完，低下頭來，看了看黎曉。黎曉終于得見他的正臉，似曾相識的感覺。嘴裏小聲的咕哝出一句：“好像在哪兒見過……”
“你說什麽？你見過我嗎？”那男人好像聽到他說的話了，大聲地詢問着。那聲音聽起來氣宇軒昂，清脆無比。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跟我奶奶來找個人，我不知道上哪兒去找他，剛才又在半路上被擠到這巷子裏來了，所以……”黎曉交代完前因後果之後，又看了眼河燈上最後一幅畫，畫的是那男人一身的戎裝，手執金槍。
“你跟你奶奶來的啊？那可不可以領我去見她老人家呢？”男人的眼睛裏浮現出興奮的光芒，像是被路燈照耀的，又像是被天上的月亮晃得。
“這……”黎曉開始猶豫起來，平白無故帶一個男人去見奶奶，是不是有點太過草率了？萬一要是壞人怎麽辦？不過大庭廣衆之下應該沒事吧？不，不行，今天是鬼節，萬一是個不幹淨的東西怎麽辦？
正當他要開口拒絕的時候，永威那張撲克臉又出現了，這次比剛才更臭。劈頭蓋臉的就沖黎曉開起了機關槍：“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啊？這個人就是你要找的那個人！”
“咦？為什麽？”黎曉不解。
“你仔細看好咯！”永威拿過河燈來，挨個數起圖畫，“第一，這人志向高遠，所以才想要報效祖國；第二，聽他說話，是不是猶如清泉一泓？這點我剛才解釋錯了，畢竟這東西我也只能一知半解。第三，他剛才陶醉與月色陶醉那麽半天了，你沒看見嗎？第四，此人說話有條理，有禮貌，還能背出應景的詩詞來，比那些滿口瞎扯的人好多了吧？也勉強算是字字珠玑了吧？第五和第六我就不說了，一會兒你應該能明白的。”
黎曉看着永威一口氣說完話之後氣喘籲籲的帥臉，簡直驚呆了。這家夥竟然能看破那麽多東西，還知道自己的想法，難道他是神仙來的？但是他還是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可我還有一件事不明白，這次的事兒跟你無關吧？為什麽你也要幫我？”
“因為……”永威那半句話被他自己生生吞了回去，臉上僅是欲言又止的表情，“反正你就聽我的吧！”說完，又消失了，周圍又恢複成剛才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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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到底行不行呢？”那男人又強調了一遍，眼睛裏流露出真誠。
黎曉想了想剛才永威那些話，點了點頭：“好吧，你跟我來。”說完他伸出手來要去拽那男人的胳膊，卻發現袖子裏空蕩蕩的，吃驚的看了眼那男人。
男人笑：“這是在戰場上立攻後的代價，我們走吧。”
黎曉在那一瞬間全都懂了……
兩個人穿過人群，終于在岸邊的一處漢白玉欄杆那兒找到了正往着池水的奶奶。黎曉輕喚了一聲，老太太轉過身來，先是看了看黎曉，見他對着自己笑手指了指他旁邊那個人。她再一看那人，臉上就挂不住了，眼睛突然濕潤起來，然後聽她叫了那人一聲：“進國，真的是你嗎？”說着竟然老淚縱橫起來。
“媽，是我……兒子不孝，這麽晚才來看您。兒子……兒子給您跪下了……”說罷，那男子眼裏含着淚，直愣愣的膝蓋就砸在了青石板鋪的地上，地上重重地發出一聲悶響。
老太太見狀抹了一把淚，趕緊貓下腰來，扶起那男的，伸出已經布滿歲月痕跡的右手，也給那男子擦了擦挂在他臉上的淚珠：“進國，別哭，媽沒有怪你，媽就是想你，想你，也想慧娟，你們兩口子在那邊過得好嗎？今兒晚上我還做了你最愛吃的杏仁豆腐，還有她最愛吃的炒灌腸……”說着老太太又低下頭止不住的抹眼淚。
“媽，我很好，慧娟也很好，我們都很好，您老別挂記，我們沒有盡孝道是我們的不對。”那男人也是不停的往出流眼淚，就是顧不得擦，另一只手扶着老太太的胳膊，不住的安慰。轉臉過來，他又看了看黎曉，“媽，這是曉曉吧？”
“是啊，媽也沒辜負你們兩口子的遺願，把曉曉拉扯大了。要不是還有曉曉在，媽恐怕早就……”
“奶奶，您別……”黎曉見奶奶已經哭成這樣，也走過去給奶奶擦眼淚。同時他也在奇怪，這邊倆人哭成一團，為什麽都沒有人注意到，而是各走各的，裝作看不見。
“曉曉，長這麽大了，我都快認不出來了，現在……也該上大學了吧。要好好幹啊，你奶奶養你這麽大，不容易啊……”男人擦了擦眼淚，笑着對他說。
“曉曉，還不快叫爸爸！這是你爸爸，為國捐軀的爸爸……嗚嗚嗚”說着，老太太失聲哭了起來。
“他是……我爸爸？”黎曉看了眼眼前這個正對着自己笑的男子，看樣子不到30歲，但是一臉的正氣，很難相信這是他爸爸。爸爸和媽媽不是都已經去世了嗎？怎麽會在自己面前，難道這河燈裏裝的真的是人的靈魂？
“曉曉，這些爸媽沒能在你身邊陪着你，你肯定很恨我們吧……明年，要是還有機會啊，我把你媽也叫來，咱一家子啊好好見個面。”說着男子笑了起來，雖是笑，可眼淚在眼眶裏還是不住的打轉轉。
“嗯！”黎曉此時激動地說不出話來，他明白了為什麽那個老大爺要讓他們拿着燈來找人了。他也不敢說話，生怕一說話，自己也跟面前這兩個人一樣哭成淚人兒了，他男子漢的自尊不允許他這麽做。
“好孩子，咱不哭，像個男子漢！”男子撇了撇嘴，又摸了摸黎曉的頭，轉過臉來對着老太太說，“媽，時間不多了，我得回去了。曉曉，記得要好好孝敬奶奶啊……”最後一句話是對着黎曉說的，說完他微笑着消失在一團白光之中。
“進國！進國！”奶奶還在不舍的喚着黎進國的名字，那白光卻已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圓，最後鑽進了黎曉手中的河燈中。
河燈燈罩上的畫，在光芒的照射下，發出溫和的淡黃色。黎曉看着手中的河燈，又看了看正在擦眼淚的奶奶：“奶奶，咱們待會兒去把燈還給人家吧……”
稍事休息，等老人家緩過勁兒之後，祖孫倆又到了後海那岸邊做燈老頭那裏。把燈遞給他的時候，黎曉誠誠懇懇的說了一聲謝謝，老爺子沒接燈，竟然笑了，意味深長的說：“這燈已經不是我的了，你就在這兒把它放了吧。”
黎曉聽後點了點頭，把奶奶扶到岸邊，兩個人一人一只手把這盞微弱的黃色光芒放到水面上。可是那河燈怎麽都不願，飄走無論他們怎麽推，河燈還是會飄回來。這時，黎曉偶然瞥見旁邊的老大爺朝這邊輕輕吹了口氣，那河燈就飄飄悠悠的遠去了……
臨走的時候，黎曉轉過臉來，望了一眼那老大爺，隐約見到他停下手裏的工作，望向自己這邊，慈愛的眼神投射過來，仿佛還能見到他眼角閃閃發亮的淚光。等他注意到黎曉往這邊看的時候，趕緊抹了一把淚，又繼續起他手上的活兒，身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中去……
回到家，奶奶早早的就進了衛生間準備洗澡，黎曉裝作若無其事的問她：“奶奶，我爺爺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你爺爺啊，就是一老古董，老頑固。但是啊，雖說固執，可你爺爺他還算是個明白人兒，只認人，不認錢。呵呵，說起來，你爺爺也已經去世有些年頭了啊……”衛生間裏，傳出奶奶的聲音，好像是在追憶，又好像不是。黎曉聽着，走到客廳，看着擺在組合櫃上的父母合影。上面父親英姿飒爽的樣子，果然和今天見到的一模一樣，那麽久了連皺紋都沒有。不過也是，他已經不在世上了啊。
拿着相框看着看着，周圍漸漸安靜了下來，黎曉知道是永威來了。嘴裏喃喃的似是自問又似是問着他：“永威，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麽，為什麽你要幫我……？”永威默默地走到他的身邊，看着他，不知道該說是死盯着不放呢？還是該說是深情款款……
有人說中元節的時候，另一個世界的親人會擠在人群裏回來團聚，誰如果不信的話，可以去嘗試一下，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