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補習
“你?教我?”江燃懷疑地看着她。
齊潋大概能明白她的這兩個短詞後面隐藏的疑惑,粉色嘴唇上下一碰,輕飄飄地道:“是啊,我。你不是外語系的嗎,學的應該是語言吧?這方面我恰好懂一點,教你到及格還是可以的。”
其實何止是懂一點?齊潋是可以熟練運用四種以上語言和人交流的人。
“你不信?你沒聽過那個笑話嗎:會說帝國通用語的人,世界上沒有任何語言能夠難得倒他們。”
江燃愣了:“這話什麽意思?”
兩人之間終究有着巨大的文化差異,正如之前江燃随口說出的冷笑話不被齊潋理解一樣,齊潋此時的笑話,也讓江燃感到疑惑。
齊潋很是意外:“你真的沒聽過嗎?”
江燃抿起了嘴,她也意識到了自己與這個時代的脫節,這種時候,多說多錯的,她不會再接齊潋的話頭。
“好吧,我這麽跟你解釋吧:帝國通用語是星際已知的唯一一門孤立語,它是以形成字,幾乎每個字都有不同的意思,然後字組成詞、詞又成句,變化尤為複雜,和其他那些由字母組合而成的語言有着本質上的區別。這就代表,你要學習帝國通用語的話,就必須熟知那些字詞的意思,并且要在看到那些的時候就能在腦海中反饋出它們的意思,不然你就無法讀懂它們、也就無法運用。”
江燃聽的嘴角微抽,這不就是方塊字麽?她知道,帝國通用語确實和華夏語極為相似,這樣一來,她倒是能理解齊潋此刻所做的說明。
“但是帝國通用語只是特例,一般來說,語言不會是孤立的。比如說你們的聯邦通用語,其實是官方結合現有的聯邦語言體系所提煉出來的官方語言,而在各個星球上,甚至于在同一個星球的不同地區,人們也有着不同的語言。例如,單單是首都星上,就還有伊曼語、西塞語、厄多斯語......但是這些并不是沒有聯系的,它們和聯邦通用語同屬一個語系,其基本的字母、拼寫的規則、甚至是時态的使用其實都大同小異。聯邦通用語是你的母語,你對這個應該是精通的,所以其實,對于同一語系的其他語言,你也應該能找到學習的方法才是。”
江燃聽的呆若木雞,而齊潋口若懸河。
“同一語系的不同語言是最容易互通的,像我,十五歲才來到聯邦,當時熟悉你們的通用語言用了三年之久,但是在那之後我只花了兩年,就大致掌握了另外的三種相似語言。”
“可你看不到啊......你怎麽學的?”
“靠字母,靠摸、靠聽。雖然我看不到,但是基礎字母就那麽幾十個,其中的基礎單詞以及各種的組合變化完全可以靠觸摸和朗讀來學習,當然,我的條件不錯,有專業的教師直接與我對話,我就學的快一些。”
齊潋說的十分輕巧,江燃卻已被她的話語所震撼。
是什麽樣的精神,讓一個瞎眼的人還這麽孜孜不倦地去學習?
“齊潋,是不是能成為英雄的人,在其他方面也一定優秀一些?”江燃露出了仰望學神的目光。
齊潋卻輕輕地搖了搖頭:“不是的。”
她坐在書房裏的那張椅子上,細長手指搭在盲文書籍上,一下一下地,習慣性地摩挲,漆黑如永夜的眼眸中,露出了一些無奈:“是因為太無聊了。”
“瞎子的世界裏,不止是漆黑一片,就連時間的流逝,也要慢上許多的。”書房的燈光被布置的十分明亮,但是那些光線照進齊潋的眼睛裏,卻使得那裏顯得愈發的漆黑,黑到......像是宇宙中漂浮的黑洞,什麽東西進去之後都不複存在了。
譬如光明、譬如世界的美、譬如心中的希望......
都沒有了,最後就只剩下了平靜。
“時間過得太慢了,不學習的話,怎麽把時間打發走呢?”
“齊潋......”
“所以你要不要信我?”
“......我信。”
齊潋露出一個清雅的微笑:“那就從現在開始補習吧。對于你們聯邦人來說,帝國通用語應該是最難的,我們先把它放在一邊,先從你容易理解的聯邦語系入手......”
三言兩語地,齊潋和江燃湊到了一起,然後,在江燃還有些恍惚的時候,抽出一張紙,又摸索着找了一支筆遞給她,開始給她上起第一堂課來。
......
莫名其妙地接受了補習,并且還是由齊潋本人親自教她,事情的發展着實出乎了江燃的意料。但是不得不說,齊潋真是很有一套,她的教導很細致,因為寫不了字的關系,她喜歡直接将單詞拼出來讓江燃寫,這樣還能使江燃加深印象。
齊潋的頭發一直不長,平時不做發型的時候,就順滑地垂落在肩,極其柔和。她說話又輕聲細語的,那種沙軟中帶點清冷的聲音傳到人耳朵裏,真如清泉流淌而過。從詞根到語法,她解釋的極其細致,使得基礎知識嚴重不足的江燃也有了一點點開竅的跡象。
“這節課”的時間過的很快,對于江燃來說,好像才起了一個頭,齊潋就開始揉太陽穴了,江燃看了一眼時間,這才發現已經快過齊潋的入睡時間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請齊潋停下,想到剛才的感覺,面色誠懇地同齊潋道了謝,齊潋大方受了,不忘提醒她:“不能半途而廢。”
齊漣一個只算是普通交情的朋友都顯得比她看重她的學業,江燃臉色微紅,保證了下來,想到齊潋平時的習慣,她如夢方醒地站起來,領着齊潋去浴室。
“這裏比起你那裏是小了很多呢,但是該有的還是有的,這邊是浴缸,這邊是淋浴,你應該是用浴缸吧?出水按鈕在這裏,可以調節溫度的。另一側就是排水按鈕。沐浴露和洗發露我都給你放在出水按鈕旁,這樣方便你拿到。”帶着齊潋在浴室熟悉了一番,期間免不了要拉着齊潋的手帶她去觸碰各種按鈕,江燃的手比齊潋的要熱,抓住齊潋時,像是抓了一塊冰,兩人都有些不習慣,因此江燃就介紹的很快。
齊潋仔細聽着,盡量将她的話都記下來,在江燃放下心來要走時,齊潋輕輕地叫住了她,請她去幫忙拿一下自己的衣物。
“啊?哦哦。是在卧室的衣櫃裏是嗎?好我去幫你拿一下。”
江燃這才想起,齊潋自己是無法做到準确地找出合适的衣服的。她跑回卧室,被衣櫃裏忽然多出來的數十套衣服驚了下,随即拿出一套睡裙來,想了想,沒敢仔細看,在下面的多出的小格子裏掏了齊潋的貼身衣物,一起交給了齊潋。
齊潋抱着衣服,一身清貴地站在那裏,像是剛才教她讀書那樣,輕聲細語地跟她道謝,說是麻煩她了。江燃在一旁聽着,心裏卻有些不是滋味。
其實說到麻煩,這個看不見的人,才是活的最麻煩的吧?
她看不見,就不能自己挑選喜愛的衣物,離了旁人,她連正常地着裝都困難。她看不見,出了家門,沒有拐杖或者能夠自主規劃路線的輪椅,就無法自如地行動......這些在平常人看來是折磨的事情,在齊潋身上,卻早已成了平常。
想到這種殘酷的事實,江燃勉強地笑了下:“那我先出去了啊,你要有什麽事情,叫我就是了。”
齊潋又跟她道謝,江燃于是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房門。
因為怕齊潋在裏面出事,浴室門是沒有從裏面鎖上的,這就代表着,這個矜持而優雅的女人,在江燃面前,其實沒有真正的隐私可言。
隐私代表着尊嚴,而盲人是沒有尊嚴的,從這種意義上來說。
而最令人難過的是,這種尊嚴的喪失恰恰是為了保護盲人自己。
在外邊翻看着剛才所做的筆記,江燃坐在沙發上,有時候會突然擡頭,看一眼浴室的方向。
她漸漸地開始意識到了,無論外在表現的多麽從容、表現得多麽的獨立,但是眼盲早已給齊潋的生活帶去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她覺得這種痕跡的內在是痛苦,只是齊潋想法子将痕跡減輕了、将痛苦淡化了。
江燃有些想明白了,可是她又能怎麽樣呢?她也只是能在齊潋開口時,為她找一件睡裙,僅此而已。
每個人有每個人自己的生活。
廚子的路歸廚子,王儲的路歸王儲,而縱然兩條路有了交點,也不過是相遇後點頭或是握手的交情,江燃的心很軟,但她并不是那種看到別人的不幸就會難過的要死掉的爛好人。
因為,她的心裏也有一塊傷疤啊。
人各自有各自的不幸,她的不幸不是眼盲,但是這不代表她不難受。她只是,将那些難受藏起來了而已。
畢竟,比起停留在原地,她更願意往前走,而她也有往前走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