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情書
006情書
他的動作太快,其他的弟子沒有來得及阻止,弑神劍就從弟子的頭頂砍到了身體。做完這個動作,司雨霏手腕一轉,幹脆利落地将弑神劍收回劍鞘。
衆人一口氣都不敢呼。
“師兄。”司雨霏一字一頓,慢悠悠地說,“這把劍不能砍死人,甚至不能砍傷人。”
被砍的人終于開始呼氣,他大口呼吸,然後摸了摸自己腦袋和身體,頗感神奇,哈哈大笑起來。
伏羲院就沒有超過兩位數的正常人。
“好有趣啊!”他興奮地和司雨霏交流心得。
“你怎麽知道?”施果好奇。
“我已經試過了。”司雨霏當然不會貿然出手。
“怎麽試的?”
“我抽劍出來的時候,發現這把劍完全沒有劍光,所以拿手去劃,毫無損傷。然後我幹脆用這把劍砍了自己的脖子,也一點事都沒有。”司雨霏交代他在劍林的經歷,朝剛才被砍的弟子豎起大拇指,“有趣吧?”
“有趣個頭!你是想要吓死我!”公孫明日受不了了,手握成拳頭,用力蹂/躏司雨霏的頭頂,然後建議他,“你砍其他人就好,為什麽要砍自己?”
剛被砍的人:“……”
這一把弑神劍無法對任何的人或者事物造成傷害,甚至看起來一折就斷。這個認知讓不少人松了一口氣。
不過公孫明日還是惴惴不安,當天晚上,他穿得一身黑,偷偷摸摸溜進司雨霏的房間,準備想要偷走那兩把劍。
當他彎着腰走進司雨霏的房間,借着月光看見屋子裏面的布局和裝飾,差點吓到尖叫。
Advertisement
司雨霏屋子裏的牆壁上挂滿了奇怪的面具,獸骨面具、骷髅頭面具、鬼面具,還有他經常戴的純白面具,這個面具最過分,居然有好幾個長得差不多的,一個完全純白、一個在基礎上加上笑容的弧度、另一個是嘴角向下、還有模仿烏鴉的臉部做的面具、皮做的面具。
不止如此,他的房間裏還挂着各種叫人看了一眼,就會産生恐懼的畫。
這裏恐怖、混亂又帶着不易察覺的秩序。
公孫明日想要找到那兩把劍,然後扔回劍林。。
黑夜中,月光照着一片區域。
突然,一個影子升起,投射在牆壁上。
公孫明日警惕地回過頭。
光照亮了整個房間,司雨霏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袍,臉上帶着可以露出嘴巴的面具,嘴巴之上,面具的邊緣塗上了金色的油漆,十六只立體的眼睛布滿了死白的樹皮面具上。
“大師兄,你在做什麽?”司雨霏根本就沒有睡,他從公孫明日進來的時候就在盯着他了。
公孫明日對手指,找了一個拙劣的借口,說:“你做的面具藝術成分很高,我白天不好意思過來看,所以晚上偷偷過來了。”
說完這句話,公孫明日就心虛地低下頭,他大概覺得他的話很扯,司雨霏不可能會相信的吧。
司雨霏聞言點頭,單純地問:“大師兄喜歡哪一個?”
他高估司雨霏的心思了。
“你臉上那一個就很不錯。”公孫明日只能繼續瞎掰。
司雨霏聞言,立即将自己臉上的面具摘下。
不管看多少次,公孫明日都會驚豔于他接近于無邪的長相,同時驚訝于他為何從出生開始就是一臉死相。
司雨霏把手中的面具塞到公孫明日的手裏,然後親自送他回房間。
他走後,公孫明日撲在自己的床上,無能狂怒。
他引發的動靜太大了,把同一個院子睡覺的重思行吵醒了。重思行走進他的房間,坐在床邊,開始寬慰他:“你不要太焦慮了,一切都是巧合。”
最重要的是,你不要再做奇怪的事情了。
“思行。”公孫明日翻過身,躺在被子上,表情憂愁地看着眼前重思行的臉。
“嗯?”重思行将他身下的被子抽出,整理後,蓋上他的身體。
“唉。”看着已經快要變成青年人的臉的重思行,公孫明日突然有了其他的憂慮,“你記得嗎?因為師父很忙,你是我帶大的。”
“是嗎?”重思行故意逗他,所以反問。
“當然是啊,不止是你,小七和小果也是我一直照顧的。”公孫明日嘆氣,“但是你們一下子就長大了,然後不再需要我照顧了。你說,霏霏什麽時候也不需要我再像現在一樣關心他呢?”
“你真是一個操心命。”重思行幫他蓋好被子了。
公孫明日自嘲地笑了一聲,用手臂擋住自己的眼睛,悶悶說道:“因為我是家裏的長子。”
他理所當然地照顧着應該要照顧的人,直到沒有人再需要他。
重思行看了他好幾眼,然後拉開被子。
公孫明日感受到重思行在他的旁邊躺下,他放下手臂,一下子又開心了。
“你已經很久不願意和我一起睡了。”
“因為你事多,我要滅蠟燭了,睡吧。”重思行将屋子裏的光亮拂去。
夜晚,司雨霏躺在床上。他睡覺有抱着什麽的習慣,平常他會抱着一個玩偶,今天晚上他抱着的是兩把冰冷的劍。
武器能保護自己,雖然這個世界上并非什麽生物都能被武器擊退。
但是今天顯然是不同的。
司雨霏抱着兩把劍,夢中的黑暗一如既往想要湧向他。
弑神劍、斬魔劍引發了某種效應。
黑暗在到達他的腳邊之前,突然感受到了某一種驅除,于是就像是海水退潮一樣,攜帶着司雨霏夢中的魔神離開。
當黑暗退去,夢中的一切變得清晰起來,司雨霏發現地板上、牆壁上、甚至是天空上,浮現出了四個用濃厚的墨水寫下的字。
莫要成仙。
“為什麽?”司雨霏的表現非常符合他一個好奇兒童的定位,“修成正果,最終目的不就是要飛升成仙。”
這個世界再一次警告他:莫要成仙。
“為什麽?成仙可跳脫生死,到達世界之頂,理解真理。”
莫要成仙。莫要成仙。莫要成仙。成仙陷阱。莫要成仙。殺神,殺神,驅魔,驅魔,成就自己,證道,莫要成仙,誓言,凡人,兌現,莫要成仙。
地板、天空、牆壁上的文字脫落,變成了實際的存在,飄在司雨霏的頭頂,旋轉不停,仿佛想要把文字變成烙印,刻在他的思想當中。
兌現承諾,你,殺神,殺神,斬魔,斬魔。
莫要成仙。
這一些重複而又意義不明的思想,強制想要進入司雨霏的腦袋。
他們不講道理,忘記了凡人所能承受的極限,想要将知識與認知一下子灌進他的腦袋。
司雨霏在痛苦中按住腦袋,然後忍不住發出癫狂的笑聲。他的眼睛天生雙瞳,平時他都會藏起兩只,但是現在,四只瞳孔在他的眼眶中瘋狂轉動,沒有規律,甚至達到了人類的眼睛不能擁有的轉動角度。
今日他撕開自己的腦袋,倒出來的是一地的書籍。
因為無法承受被強制印刻思想的痛苦,司雨霏從夢中醒來,抱着兩把劍,戴上面具,狂奔而走。
他一路行至伏羲院的後山,天空的星辰閃爍。
無人知道天空之上,究竟有什麽。
司雨霏只知道,若他想要逃脫腦子裏面吵鬧鬧的聲音,就要先毀滅自己。
就在司雨霏快要跑到斷崖的終點時,一個人突然從天外出現一般,瞬間移動到司雨霏的身後,伸出手,輕而易舉地将他抱起來,一轉身,将司雨霏放在了安全的地方。
司雨霏回過頭。
邬清影笑着問司雨霏:“霏霏,那麽晚了,你要去哪裏,夢游嗎?”
司雨霏看了她一眼。
他永生無法逃脫夢魇,就算在他的心中無所不能的邬清影也不能幫助他。
邬清影不問他為什麽大半夜跑到懸崖邊上,只是笑了,她對司雨霏說:“夜跑有什麽好玩的,來陪師父看星星喝酒吧。”
司雨霏說實話:“我不感興趣。”
“來吧,你的師父正在回憶過去,有點悲情。”邬清影半開玩笑半認真道。
他們兩個人來到後山一片容易坐的地方,那裏有一壺酒和一個杯子,證明邬清影在這裏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司雨霏仰頭看着星空。
邬清影将杯子擦幹淨,然後把酒倒進杯子裏,遞給司雨霏,問他:“喝嗎?”
“我才十歲。”司雨霏提醒她。
“哈哈。”邬清影手腕一轉,自己喝進去了。
一口酒下肚,豁然開朗。
“我這次下山的時間太久了,難得回來一次,所以傍晚的時候給我的師父去上香了。”邬清影一只腳立起來,唏噓不已,“有趣吧,你師父我有個師父,而我的師父又還有師父。”
“今天之前有昨天,昨天之前有前天。”司雨霏雖然小,但是不是笨蛋,他不覺得那有什麽稀罕的。
邬清影笑了,她說:“今天真是個喝酒的好日子,讓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司雨霏把懷中的劍放下。
他已經冷靜下來了,無需毀滅自我,也無需在這個地方手持武器。
“我的師父算是活了很久,所以我是年紀很大了才繼位成掌門。但是你知道的,在伏羲院長大的人,幾十歲和十幾歲,心智相差無幾。”伏羲院是封閉式的地方,加上風氣,很容易培養出不谙世事的人。
司雨霏覺得邬清影的語氣中有淡淡的憂愁。
天真爛漫不是壞事,糟糕的是,因此而被傷害。
“我第十次下山的時候,因為一次除魔任務,認識了當時合作門派中一個被欺負的弟子。他很不錯,我本來以為這是一個不錯的緣分。”邬清影說,“當時我和麒麟山的掌門玩得挺來,他說我這一生并無愛情的緣分,心之所向,皆是錯誤。我不信,執拗要和那個人在一起。然後,我就被利用了。那個人用我獲得了伏羲院的秘籍和秘寶,滅了他的整個門派,玩弄道中風雲。”
之後的一切,都太慘烈了。
或者伏羲院的掌門,成長的那一刻并不是在成年的那一年,而是明白了世事殘酷詭谲,而他們終會無能為力的一天。
舊人舊事,何故在今日,又一起想起。
“我正在大半夜感慨,沒有緣分的舊情人,怎麽就看到你狂奔上山。”邬清影哈哈大笑,然後幹脆拎着酒壺,大口灌進喉嚨。
“怎麽會沒有緣。”司雨霏不以為然,“孽緣也是緣。”
邬清影一愣。
聽完她的故事,司雨霏有個好奇的點:“麒麟山的人說話有那麽準嗎?”
“準的準的,一絲差錯都沒有。”邬清影當年質疑麒麟山的人的時候,他們恨得差點跳腳。想到這一點,也很好笑。
司雨霏聞言,突然郁悶。
邬清影說:“感覺半夜後山變冷了,你還是回去吧,不然明日知道我把你留在這裏說胡話,我又要被罵了。”
司雨霏聽話起身,在離開之前,他想起了一件事情,指着自己從小帶着的麒麟玉佩,“師父,我以前就想問了,這個,到底是哪裏來的?”
邬清影已經半醉了,她聽到司雨霏的問題,哈哈大笑,随意地說:“我帶你回伏羲院的時候,你就一直拿在手裏,大概是那天你娘親拿給你玩的吧。”
司雨霏聞言,撫摸着麒麟玉佩。
不過,麒麟山的蔔算真的那麽厲害嗎?
在伏羲院的無聊生活無窮無盡,天氣不錯的一天,公孫明日帶着他們在伏羲院的山下抓魚。
司雨霏撩開衣袍,走進水中,他的興致不高,盲目走來走去,突然,一個木頭罐子,在水面上飄飄蕩蕩,來到了他的面前。
他以為這是什麽垃圾,沒有理會,轉頭繼續找魚。司雨霏轉了個方向,因為水流,那個木頭罐子又一次慢悠悠飄到了他的眼前。
這裏明明沒有人,司雨霏卻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個罐子是給他的。
司雨霏四處張望,在确定附近沒有人後,他用濕淋淋的手撈起那個木頭罐子,将其打開。
罐子裏面,居然有一張紙。
司雨霏将紙張拿出來,水滲進紙張,字跡不經意間模糊了一片,司雨霏就此打開了一張殘缺的信。
書寄雨歇君。
或者現在只稱呼為司雨霏的你。
今日觀星,星之迢迢,水如銀河。
登高臺,本以為可觀我的大運紅鸾進入大運的命宮,一番推算,卻只算到了雨歇君一人。
一點都不失望哦,十年之間,想念雨歇君非常。
司雨霏:?
這到底是什麽東西?為什麽會知道他的名字?
如果說這個開頭還很普通,後面的內容是越看越怪。
現年十歲,對人生還有很多疑問的司雨霏拿着信件,去找公孫明日了。
這一封信,因為被水弄糊了一些字,所以還剩下的內容顯得莫名其妙。
公孫明日接過信件,艱難地認出兩灘墨水之間的一行字:“我知道你很久了。”
司雨霏猜:“這種就叫做崇拜者嗎?”
崇拜者這個詞是他前段時間學的。
“十年後我們會相遇。”公孫明日讀出下一句可以認出來的話。
“我不怎麽見伏羲院外的人。”司雨霏覺得他這番說辭是白日做夢,“還是說,他在排隊?”
公孫明日對司雨霏突然撿來那麽一封信也覺得奇怪,可惜字跡模糊了太多,根本看不出什麽。公孫明日此時的态度還是淡然的,直到他看到了下一句話。
到時候我會用你的xx(字跡模糊)撫慰我自己。
“嘶啦。”看到這句話,公孫明日立即憤怒地将信件撕掉,不顧後面還有一段完整的話。
司雨霏是早就看完信的內容的,只是他看完後不确定自己的解讀是否正确。現在看到了公孫明日的反應,他肯定了自己的理解。
“是變态吧。”
“啊啊啊啊!”公孫明日暴走,是誰敢在他的面前,給他純潔無垢的師弟寫這種污穢的情信!
書寄雨歇君。
或者現在只稱呼為司雨霏的你。
今日觀星,星之迢迢,水如銀河。
登高臺,本以為可觀我的大運紅鸾進入大運的命宮,一番推算,卻只算到了雨歇君一人。
一點都不失望哦,十年之間,想念雨歇君非常。
我知道你很久了,應該說你出生那天我就知道了你的存在。
星象顯示,十年後我們将會相遇。
我們之間确實有很多東西需要清算。
這也算是一種緣分吧,畢竟孽緣也是緣,惡果也是成果。
只是宿命不可改變,加上雨歇君你拿走了我重要的東西,兩件事情相加,到時候見面,我會用你的性命撫慰我自己。
為了讓這封信能到你的手中,我連續運算了五天,在梅雨時節,乘船到湖中心,放在了正确的地方。如果我沒有算錯,這個罐子會順着水流通過沁湖,然後被一艘捕魚船打撈上。漁夫會扔掉這個木頭罐,一條魚剛好掙脫網,将剛掉落的罐子用尾巴甩到溪水入口。漂流一個月,直到你的面前。
如果雨歇君想要給我回信,就請在三天後,把信件封存進這個罐子裏,然後在夕陽落到你擡頭可見的那樹下的瞬間,放進湖水口。這樣,我在三個月後的一次出行,就會得到這個罐子。
盼望回複。
星之迢迢,水如銀河。
一條小船泛舟湖面,少年的白藍衣服鋪了半地,他如墨長發用有麒麟裝飾的簪子挽起。
湖水映照星辰,泛起光亮。
他的手垂下,直接接觸水流,然後,在某一刻,他的手抓到了什麽東西。
少年的嘴角揚起,将湖面上的東西撈起。
是一個木頭罐子。
他将罐子打開,裏面有一張紙條。
打開漂流了三個月的信件,裏面只有一句話:婉拒,大師兄勃然大怒,但謝謝給我寄信,謝禮奉上。
少年把罐子倒過來,一朵被壓平,經過處理後,保持樣子的小花掉了出來。
送的不是一朵花,是伏羲院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