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明燈微弱
072明燈微弱
天已黑, 華嚴城內，按照司雨霏給出的意見，今晚抽中簽的三個人來到了鐘樓的樓頂守夜, 其他的華嚴寺和尚在外面巡邏。
無花到的時候, 發現隔壁兩個都是其他院的弟子, 不是他熟悉的, 他行禮過後, 坦然地坐下了。
司雨霏說守夜的人最好只有三個，實際上，這個鐘樓的最高層地方也不大, 三個人是最舒服的了。
他們三個人圍着黑色的鐘坐，為了留下可以足夠觀察大鐘的位置, 三人還是坐得比較遠的。
無花在他們之中的輩分是最高的那一個, 他主動照顧其他兩個弟子, 在各處點上燈, 随後放上罩子擋風。
“今天晚上真的會發生什麽事情嗎？”其中一個小和尚忐忑不安。
“說不定只是那個人危言聳聽。”另一個和尚安慰他, “雖然那個人和麒麟山的少主待在一起, 但是我們都不認識他，他看起來奇奇怪怪的，而且很沒有禮貌, 來到寺廟, 卻戴着鬼的面具。說不定，今晚什麽都不會發生。還是說，你就是那個喊出妖魔的人, 所以才那麽害怕？”
“師兄！”小和尚知道他在調侃自己, 着急地跺腳。
“真是的，你要是害怕, 為什麽要報名？”和尚無奈。
“大家都報名了，我哪敢打退堂鼓。”小和尚嘀嘀咕咕。
這裏是華嚴寺，大家是一群和尚，但并不是只要是和尚，就是莊德高望重的高僧形象，他們中的一部分人還年輕，還有的劣性未除，甚至有一些自己沒有什麽想法，只是單純被家裏人送過來當和尚罷了。
并非所有的和尚都有佛心。
“不要随便在背後議論他人。”無花點完燈，提醒身後的兩人。
“啧。”精明的那個和尚被無花提點，發出了不滿的聲音。他是很讨厭無花這副道貌岸然的模樣，但是沒有辦法，雖然他們年紀相仿，但是無花确實就是比他的輩分高。因為無花是個孤兒，還是嬰兒時期，就被他的師父撿回華嚴寺了。不過他的師父年紀大了，修行不得法，早就駕鶴西去。
現在無花他們那個院子，除了他，就是幾個零散的弟子，無花在其中，算是長輩，一直照顧很多個師弟，所以從小到大性格會這樣穩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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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精明的和尚不喜歡他的原因。
雖然經書上的故事教導他們要為了他人犧牲自己，但是人又不是佛祖，怎麽可能做到如此大公無私呢？
如果一個人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怎麽看都是不可多得的大好人，這樣的人，有萬分之一的概率是個真的好人，或者就是個演技很好的僞君子。
精明和尚不相信無花的品行，唾棄他平時的善行。
無花看到他的表情，知道自己不受他待見，他的眼中一黯，随後很快就恢複了平靜，就地坐下。
那邊的小和尚顯然沒有察覺到這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化，他還在八卦着：“你說這件事情，會不會和主持打算找繼承人有關系？”
法慧前幾個月才和他們宣布，準備退掉主持一位，這段時間會公布下一任主持。
為此，寺內沒有少風雲湧動。
都說了，別以為出家人就沒有那些麻煩事了。尤其華嚴宗是修仙界中的大派，且管轄一整個華嚴城。法慧會選誰呢？這件事情的背後會和選人有關嗎？
最重要的是，司雨霏為什麽說召喚者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事情，那麽，他要什麽時候才會知道呢？
他們今晚，又會發生什麽事呢？
抱着這樣的不安，無花和另外兩個和尚，開始守夜。
因為華嚴寺戒備森嚴，和尚們守夜是常事，但是沒有一次是如此不安的，他們看着眼前仍舊是人的同伴，以及放在自己腿前面明亮的燈，瞳孔震動着，比起以前的夜晚，更不敢走神。
旁邊放着水壺，他們也不敢喝，唯恐在挪動的時候，會發生什麽無法挽回的事情。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無花感受到了自己的急躁，他不得不開始打坐，雙手放在腿上，默念心經。
他的心神太亂了，這樣下去，有不詳的預感，他必須靜下來才可以。
無花正要摒除雜念，成功進入無人之境的時候，隔壁傳來了小和尚的聲音。無花皺眉，然後轉頭看了過去。
小和尚說：“我想去茅房。”
無花對他頗為無奈，不過他沒有表現出來，另一個精明和尚道士一點都不客氣，直接教訓起來了：“你真多事，快去快回。”
他們終于知道為什麽司雨霏讓他們起碼要來三個人坐在這裏了。
小和尚走了，現場就剩下了無花和精明和尚。
他們守夜的目的就是為了盯着對方，所以小和尚一離開，他們兩個人不得不互相對視。
“哼，道貌岸然。”精明和尚說他。
“從前我就想問了，我哪裏得罪過師弟嗎？”無花脾氣好，但是不傻，他能明顯感覺到對面人對自己的厭惡之意。
精明和尚随意說道：“我就是讨厭你這種裝模作樣的人。”
聽到他沒來由的指控，無花不想理會，嘆了一口氣後，保持緘默。
“你這幾天，總是去見雲玉環樓的姑娘，別以為我沒看見。”精明和尚嘲笑他，“整個華嚴城都在在華嚴宗的看管下，華嚴宗的弟子也是。”
“師弟，你如果認為我品行不正，可以。但是請不要侮辱無關的人，傷人名譽是大事，尤其對方是一位姑娘。口舌之禍，死後會下拔舌地獄。”
“哈哈哈，一個青樓女子，還有什麽名譽可言。”精明和尚恥笑他，“你現在是在威脅我嗎？”
“阿彌陀佛。”無花察覺到自己動氣了，立刻閉上嘴巴，“善心種善果，有善心之人就是善人。無花敬重世間萬物，一朵花亦是，一顆果實亦是。”
任憑無花的心再正，也無法扭轉偏見。
但是想到了施果，他發現自己确實無法保持無念無想的狀态。
人生有劫，一切都是磨難，必須渡過。
小和尚上完茅房回來，就看見無花和另一個和尚相對無言的模樣。
看起來應該沒有別的事情發生了。
小和尚安心地拍了拍衣服，在原來的位置上坐下。
他們就這樣煎熬地度過了更長的時間，時間久了後，人在黑暗中，容易感到松懈。
沒有睡覺，沒有走神，但是他們三個人開始在不同的時間段，開始打了哈欠。
油燈燒到了盡頭。
無花準備再添一些松油，此時，一陣風吹了過來。
因為他們正好打開了罩子，所以燈一下子就滅了。
“真是晦氣。”小和尚甩了甩手。
在他甩手，準備拿起打火石的時候，旁邊突然一下子伸出一只手，迅速拉住了他的手掌。
無花拉住了他的手。
小和尚這才如夢中醒，明白了無花的意思，他連忙摸索着，抓住精明和尚的另一只手。
他們三人在完全的黑暗中手拉着手，大鐘懸挂在他們的頭頂，搖搖晃晃。他們一旦拉着手，就離黑鐘越來越近，如果頭上的鐘沒有吊穩，砸了下來，他們就會沒有半條命。
各種威脅下，小和尚瑟瑟發抖。
不過很快，黑夜中并沒有其他的事情發生，一切似乎只是他個人的惶恐。小和尚才剛松了一口氣，他就發現……他握着的手很奇怪。
不是一只手很奇怪。
是兩只手都很奇怪。
他左手握着的手，有好多手指。那些手指，一根又一根地彈起，随後按照順序，一一落在他的手上，然後撫摸着自己。
而另一邊的一只手，冰冷地就像是冬天的雪，龐大無比，他牽着自己的手，膨大扭曲，指甲又長又尖銳。
小和尚渾身發抖，忍住将這兩只手都扔掉的欲望。
他終于……拼命在腦海中回憶司雨霏的話。
當你發現身邊的人的手不是正常人的手後，不要急着放開他的手，只需要想辦法将火重新點燃。
小和尚發着抖，不敢相信自己如果将火點燃，會看到什麽樣的恐怖景象。
他猶豫着，甚至不太敢動，不過他不動，他拉着的手開始往他的手臂往上纏，似乎要把他包裹起來。
小和尚呼吸急促，他的法力微弱，但是點燃油燈還是沒有問題的。
“呼。”小和尚用了一個法術，很快，放在他前面的燈很快就重新點燃了。
小和尚哆哆嗦嗦，冷汗濕透了僧服，他鼓起勇氣，往他的手兩邊看。
“你怎麽了？”無花一如既往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吵死了。”而精明和尚也依舊尖酸刻薄。
似乎一切都沒有問題，除了無花的手臂上長滿了手，而精明和尚有一只黑色怪物的手。
無論你看到什麽，不要松手，殺死他們，迅速殺死他們。
司雨霏說的清清楚楚，但是小和尚被吓得一下子甩開了兩人的手。
一瞬間，小和尚眼中的無花和精明和尚，化為了一陣黑煙，消失在空氣中。
“呼。”黑暗中，似乎有人吹滅了燭光。
即刻，這裏陷入了黑暗。
人們的生活，一半都在黑暗當中，人們應該對此習以為常。但是對于現在的小和尚而言，黑暗就像是不可直視的怪物一樣，稍微看見，就讓人癫狂，何況現在周圍是鋪天蓋地的黑暗。為了不讓看見的東西毀掉自己，小和尚忍不住伸出手指，尤其是大拇指，放在睜大的眼珠子前面。
他用力按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
毀滅眼睛的痛苦，居然比能看見黑暗，更加舒心。
五官相通。
鼻子、耳朵，有什麽能感受外界的東西，都會讓人瘋狂。
小和尚扯掉了自己的耳朵，毀掉了鼻子。
終于……在安詳中死去。
天亮了。
無花守着兩具殺死了的怪物的屍體，等光明驅趕黑暗，幻想消失了，那兩只怪物如煙般逝去。但是……
華嚴寺內，兵荒馬亂。
兩具新的屍體擺放在地板上，蓋上了白布。
“你為什麽沒有事？”有人問無花。
無花愣住，随後明白自己被懷疑了，他慢慢交代道：“我全部按照那位公子說的話去做。半夜的時候，燈火滅了，我立刻抓住了兩位師弟的手。在黑暗中，我和兩位師弟普通地聊了兩句，但是我現在也不敢确定那時候和我說話就是兩位師弟。随後，我漸漸發現自己兩只手抓着的都不是人手。所以我就用法術将燈點燃，在黑暗中，看到了兩位師弟的臉，但是他們的手都是怪物的手。我謹記吩咐，不敢放手，用法術攻擊他們。奇怪的是，這兩只妖怪，基本上沒有什麽抵抗能力，我稍微攻擊，他們就倒下了。後來，我的身邊依舊沒有出現兩位師弟，我便只好小心地守着燈，看着兩只妖怪的屍體。等天亮後，妖怪的屍體消失了，但是……兩位屍體卻已經逝去，屍體就懸挂在大鐘之上。”
無花不敢置信，立刻下去找人。
兩個和尚死了一夜，而且死相恐怖，和之前從屋頂上找到的屍體死樣大同小異。
司雨霏和曉沐雲天亮就來了，他們看着兩具屍體，一時無言。
司雨霏嘆了一口氣。
“如果這個鐘那麽危險。”法慧詢問司雨霏的意見，“那麽我們能不能單獨把這口鐘封印起來，或者将鐘單獨留下，帶着所有的弟子離開。”
司雨霏聞言，張開嘴巴，冷漠地說了一個字：“難。”
“哪裏難？”
“這口鐘無法封印，如果沒有人守鐘，反而會讓召喚者輕而易舉靠近。”司雨霏還有一個原因沒有說。
他能确定召喚者就在這個寺內，他想要盡快将他揪出來。
不然他遲早會靠近這口鐘的。
“那麽無花有沒有問題呢？”有人好奇這個問題的答案。
“沒有。”司雨霏肯定道。
衆人被他果斷地語氣弄得不知道該怎麽反應。
“看來你們明白了。”司雨霏慢吞吞說出恐怖的話，“這是排除法。”
因為他的話，瞬間，大半個華嚴寺的人主動要求離開寺廟，方便他們斬妖除魔，他們會在外面等着，一有情況就沖進來幫忙。
“無花，你也出去吧。”法慧喊他。
“我留下幫忙。”無花肯定道。
“好熱鬧啊，加我一個人如何？”一道女聲插入。
無花認出這道聲音，連忙回過頭。
“聽說你們要關閉寺廟了，所以我就趕緊過來了，免得發生什麽事了的時候，我丢臉地被關在外面進不來。”施果背着自己的劍，逆着人群走了進來。
“這位施主是……”法慧問。
“伏羲院，邬清影的四弟子，我叫做施果。”施果不得不報上自己的名號了。
法慧睜大眼睛。
“師姐，你還是回去吧。”司雨霏勸她。
“你到底多不信任我啊……”施果看着自己的師弟。
司雨霏抿嘴，不想說傷害兩人感情的話。
“喂！”
“失敬，原來是伏羲院的施主。”法慧看向司雨霏。
曉沐雲雖然站在他們的旁邊，但是來不及阻止他們的對話。
霏霏，霏霏師姐，你們要這樣說話，對面的人就知道司雨霏的身份了。
不過法慧并沒有點明。
“之前對施主多有得罪了。”法慧朝着司雨霏行禮。
“你哪裏有得罪我？”司雨霏不解。
他和你都沒有說幾句話。
司雨霏也就曉沐雲這種不要臉的，加上腦筋稍微轉得比較快的能稍微欺負一下，平常的話，他根本還是伏羲院的人。
而且曉沐雲主要是看他說話慢，才能事事截他一頭。
“施主們要留在華嚴寺，助我們嗎？”法慧問。
司雨霏、施果一起點頭。
“我帶無花去收拾地方給施主們住下，請你們稍等。”法慧說完，領着無花離開。
無花被法慧喊走，他在離開之前，忍不住回過頭，看了施果一眼。
施果早就看着他，似乎知道他會偷偷看自己，所以得意笑着地指了指自己的頭發。
她的頭發上，別着無花送給她的簪子。
無花看呆了。
法慧領着無花走遠了，這才和他說話：“你做的很好。”
無花一愣，将視線轉回到法慧的身上。
“伏羲院如果可以建交的話，是最好的，如果不可以，關系好一點，也是很好的。”法慧說，“我一開始聽說你和雲玉環樓的人有交際，還打算提醒你。既然對方是伏羲院的人，那就沒有關系了。”
“主持你果然知道。”無花有點苦澀。
“我當然要知道。”法慧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長，“以後這個華嚴寺就是你的了，我怎麽能不知道關于你的事情。”
無花完全愣住，傻在了原地。
另外一邊，等法慧和無花一離開了視線，曉沐雲立刻伸出手，捂住司雨霏的嘴巴。
其實他捂到的只是面具的嘴巴。
“你是不是傻的？”司雨霏吐槽。
曉沐雲幹脆伸出手，掀開司雨霏的面具。
司雨霏見狀，立刻掙紮。
曉沐雲捂住他的嘴巴，為了防止司雨霏過于激烈的掙紮傷害到自己，所以一下子抱住他的腰。司雨霏的雙腳踩在地板上，用力一蹬，曉沐雲立刻将他抱了起來，差點沒有被司雨霏弄得摔下去，然後自己墊底。
施果在一旁看了，問：“你們在做什麽？”
只有伏羲院的人知道，司雨霏的脾氣其實很差的，不發火還好，一生氣就像小孩子一樣撒潑。
加上誰欺負司雨霏，都會被揍，公孫明日還是跑在打人的最前面，所以基本上是沒有人敢這樣惹他。
“你是笨蛋啊。”曉沐雲還在捂住他的嘴巴。
司雨霏一下子咬住他的手掌。
松手！
“師姐都說了自己來自伏羲院了，你還喊她師姐，那你是誰？”邬清影也就五個弟子，曉沐雲真是無言以對了。
司雨霏一下子沉默，原本咬住司雨霏手掌的牙齒也不敢用力了。
“你真的是個笨蛋啊。”曉沐雲苦笑。
司雨霏忍無可忍，用力掙脫曉沐雲，握起拳頭就追着他打。曉沐雲象征性跑了兩步，就被司雨霏抓到了，司雨霏打人是真的用力的。
“啊！”曉沐雲誇張了。
施果說：“你們能不能不要在我的面前調情？”
司雨霏聞言，原本沒有面具擋着，臉已經微微紅了，聽到了施果的話，羞憤不已，面無表情地用力敲曉沐雲。
曉沐雲看起來挺開心的。
“小貓打人很開心吧。”施果在一旁，自言自語，語氣涼嗖嗖，“等我們見到大師兄，我怕你身上沒有一塊肉是完整的，那時候看你怎麽笑得出來。”
無花收拾了地方，單獨過來，喊他們去休息。
看四下無人，施果歡樂地蹦了過去，喊他：“小和尚。”
無花轉頭看她，苦笑。
“不要那麽擔心，我會罩着你的。”恢複了大半法力的施果，一臉自信地掄了輪拳頭。
無花看着她，心中的愁悶無法發洩，最後只能輕輕地點頭。
他們的身後，剛教訓完曉沐雲，将面具重新戴上的司雨霏因為沒有人能看見自己的表情，終于露出了擔憂的神情。
他還是覺得這次的妖魔，或者，某個神仙太危險了。其實他一開始，是希望施果不要參與進來的。
“沒事的。”看出他的擔心，曉沐雲安慰他，“一切都會像之前那樣，邁過災難、走向枯燥無味的生活。”
司雨霏眯起眼睛，對此保持疑問。
因為華嚴寺裏的人一下子少了很多，剩下的人就沒有多少了。
他們依舊靠抽簽決定守夜的人。
輪了幾天，終于到了法慧和法能以及一個上了年紀的和尚。
黑夜濃郁，明燈微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