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38 晚安
第38章 38 晚安
◎能屈能伸。◎
周程遠沒有回房間, 他拿過衣架上外套,又拿了車鑰匙,徑直離開家門。
倪音待在原地, 眼巴巴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眼淚如洶湧海水, 倏地湧了出來。
冬季嚴寒, 夜裏溫度很低,從電梯廂出來, 寒意撲面, 周程遠又清醒了幾分,他不知道他和倪音是如何到這一步的,他們不是剛建立起羁絆嗎?
今夜天氣不是很好,看不清閃耀的繁星, 周程遠望了眼夜空,走到車前。
他忘記開暖風, 在車裏坐了很久, 冷冰冰的皮質座椅, 冷冰冰的方向盤, 和逐漸冰涼的身體, 他什麽都沒有想, 平靜地望着遠方一點。
許久, 周程遠回神, 他意識到将倪音獨自丢在家裏,好像很不妥當。
周程遠是一個很負責任的人, 盡管他不習慣貓貓狗狗, 但在收留懶懶的第二天, 便在家裏安裝了一個寵物監控, 上班之際,偶爾會觀察一下被留在家中的懶懶的狀态。
他猶豫了片刻,點開手機裏的軟件。
倪音仍然待在客廳,手邊是抽紙盒以及一堆用過的抽紙,屏幕中的畫質不是很清晰,她捂着臉依舊在哭泣,懶懶格外懂事,它跳上沙發,蹲在倪音身旁,小腦袋拱着她手臂,陪伴着,無聲地安慰着倪音。
周程遠看得心軟,但他知道他不該回頭,他必須無情地斬斷所有道路,不給倪音留下一絲可複燃的希望。
良久,大概是确定周程遠真的不會回來,倪音也哭累了。
她的傷心與惱怒交織,她撈過旁邊的抱枕,氣狠狠地砸在地上,又把那本記錄着她罪證的雜志撕爛撕碎,發洩一通後,她環着雙腿,下巴抵着膝蓋,在沙發上沉默了會兒。
随即,倪音起身,她趿着拖鞋,無精打采地往房間去,懶懶寸步不離地跟在腿邊。
客廳燈光被關掉,屏幕黢黑,周程遠也放下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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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萬籁俱寂,周程遠降下車窗,刺骨的凜意倏然湧入,瞬間将他裹挾,他在操作臺的間隙摸索了片刻,終于翻找出半盒未吸完的香煙。
拇指頂開盒蓋,抖出一根,周程遠咬着,手掌括成半圓,打火機微弱的火苗在空中閃爍跳動着,猩紅一點在黑暗中明明滅滅。
青灰色煙霧袅袅散去,籠着周程遠半邊臉,讓人看不清神色。
香煙靜靜燃燒,一直到指間,過高的熱量燙觸,周程遠才撚滅煙頭。
他不喜歡手指間殘留的焦苦的煙草味,每次都會仔細清理,不過這大半年來,因為有倪音在,他已經很少抽煙了。
周程遠記得車裏應該放有濕紙巾,他掀開雜物箱翻找,借着昏暗燈光,最上方是一管淡粉色的護手霜,是倪音落下的東西,冬季幹燥,倪音每天會用很多遍,他記得倪音在發現他沒用過護手霜後十分驚訝,嫌棄他不夠精致,特意留在車上。
周程遠刻意忽略,拿起被壓在下面的濕紙巾,抽了一張,認真擦掉沾染在手指的煙草味,随後他啓動車子。
半個小時後,已經換過睡衣入眠的岑定,一邊打着哈欠,一邊把人引到客廳。
岑定斜倚着牆壁,沒好氣地吐槽:“周程遠,你發什麽神經呢?之前在舟城的時候不還滿面春光,任憑我磨破嘴皮子,怎麽請都請不回來,今晚剛到溪城,可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了?就這麽不想回來?專門裝給我看呢?怎麽的,溪城的風水就這麽和你八字不合啊?”
望着周程遠那張好似別人欠他百八十萬的臉,岑定驚疑,同時幸災樂禍,嘴賤打聽道:“不是剛回來嗎?這才幾個小時啊,誰就得罪你了?”
周程遠睨了岑定一眼,将沾染着寒意的外套遞給他。
岑定無語地接過,在心裏默念“他是主人,稍稍服務一下應該的”。
沒有得到答案,意料之中,凡是周程遠不想回答的,便是撬開他的嘴,也得不到一個字,岑定聳聳肩,沒有再繼續追問。
默了幾秒,岑定故意惡心他:“還是說許久不見,如隔無數秋,你想我想得難以入眠,連明天上班都等不到了?也不是說不能想我吧,但也要分時間好吧?大半夜的你不睡覺,我還睡覺呢。”
周程遠不語,全無往日矜貴自持的形象,随意躺靠在沙發上,手背遮在眼睛上,一臉倦容,他這一天都在奔波,而此刻大腦卻無比清醒,他安靜地聽着岑定說話。
岑定繞到家裏的小型吧臺後,從架子上取了兩瓶酒和玻璃杯,又從冰箱裏翻出些之前凍好的冰塊,在周程遠面前坐下,他問:“喝嗎?”
周程遠坐起身,捏了捏眉心。
岑定了然,娴熟地倒入酒,又夾了幾枚冰塊,把其中一杯推給周程遠。
晶瑩的冰塊漂浮在香槟色酒液表面,棱面剔透,光影向周圍折射,周程遠伸長手臂,随意同岑定碰了下,冰塊叮當作響。
岑定拉開抽屜,摸出煙盒和打火機,看了眼周程遠,見他不語,知道是不反對的意思,岑定低頭點燃,而後兩指掂着打火機,無聊地旋轉着。
周程遠瞥他,朝岑定伸手。
岑定一起遞過去,半開玩笑道:“今晚是準備賴我這兒了?不怕熏到倪音?”
“呵。”
看他沉默不語,岑定冷笑了聲,向後靠去,沒骨頭似的抵着靠枕。
岑定最近也有煩惱,他吐了口氣,望着煙圈一層層消散,抿了口冰酒,準備和周程遠傾訴,周程遠不愛說沒關系,他愛說。
“本來還打算等你回來,我請個年假,也出門閑逛幾天,但現在看你這精神狀态,我也不敢請了,就怕等我一回來,咱這律所當場宣布解散。”
岑定随便挑了個話頭,他叨叨着,默了幾秒,話音一轉,略帶正經地問周程遠:“欸,你對聞歆了解嗎?”
周程遠倒酒的動作頓住,這才正眼看向岑定,他扯了下唇角,語氣含着驚訝與嘲諷:“你問我?”
岑定不同他計較,認真地點了頭。
周程遠:“那我去問問聞歆。”
岑定:“……”
岑定惱:“滾。”
“不了解就不了解,還搞上陰陽怪氣了,我得罪你了?”岑定無語極了。
“我跟聞歆通過誰認識的,你不知道?我和她關系如何,你不清楚?”周程遠直言。
岑定沉默,握着玻璃杯的手掌微微收緊,他仰頭,一飲而盡。
岑定确實很苦惱,他沒看周程遠,垂着頭,戳着面前的玻璃杯,看它在桌面來回打轉,平靜地說起他的少男煩惱。
周程遠不在溪城這段時間,岑定給聞歆送過一次東西,兩人順便吃了晚飯。
期間,他媽媽撥來電話,老生常談地念叨着岑定,提着周末安排他相親的事情,岑定擰着眉,一臉不耐煩,但礙于對方的餘威,岑定一直到對方講完才挂斷電話。
盡管沒有聽完雙方全部的對話,但從岑定寥寥幾句的回應中,聞歆大概推測出他們所談及的內容,等岑定挂斷電話,聞歆随口問:“你家裏也催?”
岑定看她:“你也是?”
聞歆:“當然,用我媽的話,你都到這年齡了。”
岑定如同看到知音,傾訴道:“誰說不是呢!搞得我都不敢回家了,每次都要念叨。”
因為這個話題過于糟蹋心情,兩人只簡單聊了幾句,很快揭過。
之後一段時間,岑定突然覺得聞歆有些奇怪。
聞歆略微頻繁地傾訴家裏催促相親的事情,偶爾吐槽遇到的奇葩的相親對象,并且關心他的相親經歷與感情生活。
在最開始,岑定感動得眼淚汪汪,頗有同為天涯淪落人的情誼。
但随後,他發現聞歆好像有“覺得他們兩個都找不到合适對象,那不如彼此湊活度過餘生”的想法,當時整個人都傻了。
總體而言,岑定挺苦惱的,他朋友是很多,但稱得上真正深交的朋友也就那麽幾個,他很看重和聞歆的友誼,但如今的發展……,難言。
岑定唉聲嘆氣,征詢周程遠的見解:“程遠,你說聞歆到底怎麽想的,這終身大事都能這麽随便,兔子都不吃窩邊草呢,她家裏是給了多大的壓力。”
周程遠淡聲:“那你要問聞歆。”
岑定無語:“你這廢話,我要能問她,我還問你幹嘛。”
周程遠好心指點:“那你就相信你的直覺吧。”
岑定愣了下,細細思忖,他倏地出聲:“啊?她真這麽想?”
周程遠看着他,沒承認也沒否認。
岑定表情怪異起來,他大膽又震驚:“她之前不會也向你透露過吧?”
周程遠:“……”
周程遠忍了兩秒,毫不客氣地罵道:“蠢貨。”
岑定:“?”
岑定不解:“不是,我們好好交流呢,你幹嘛罵人!”
周程遠刻薄道:“免了,我不想和蠢貨交流,怕被傳染。”
岑定滿心惦記着他的疑惑,繼續追問:“周程遠,你到底什麽意思,聞歆也什麽意思啊,怎麽覺得你倆瞞着我什麽。”
周程遠不再理他,悶頭喝酒。
兩人常年參加應酬,酒量都還不錯,但今夜情緒不佳,并沒有喝多久。
岑定先不行,周程遠便也放下酒杯,畢竟是借宿對方家中,他頗有良心地把對方扶進卧室,而後自來熟地在浴室洗了澡,在客房睡下。
因為生物鐘,也因為心裏惦記着事情,周程遠在清晨五六點的時候醒過一次,他再次點開家裏的寵物監控,那一端燈火通明,倪音在房子裏來回走動,周程遠耐心看了會兒,一直到她背着書包乖乖出門,周程遠這才放下心。
宿醉難免頭痛,關掉視頻後,周程遠起身泡了杯蜂蜜水,喝下後重新入眠。
随即,他們兩個都睡過頭,好在周程遠剛出差回來,在溪城這邊沒有緊急的工作,就算是一兩天不去律所也沒有太大的影響。
夜晚,學校依舊是老時間放學,在鈴聲響之前應尋早早收拾好書包,就差最後一秒拎着書包以百米沖刺的速度離開校園了。
但鈴響後許久,倪音仍坐在位置上,魂不守舍,磨磨蹭蹭地收拾着。
“想什麽呢?怎麽今天不着急回家了?”應尋調侃道,“你周叔叔不還在校門口等着呢,也不怕他等急啊?”
倪音默了瞬,不吭聲。
應尋察覺到不對勁兒,她湊上前,盯着倪音看了幾秒,又好奇又關心:“欸?倪音,你這反應不對啊。難道我說錯了?你周叔叔有事,不來接你了?還是你倆吵架了?”
倪音沒有心情和她聊,随便尋了個借口:“昨晚沒睡好,困了。”
應尋回憶起今天一整天倪音都無精打采的樣子,她“噢”了聲:“怪不得呢。”
倪音拎起書包:“走了。”
倪音和應尋不同路,她們通常是一起離開教室,在校門口道別,有時周程遠來得晚,在應尋走後,倪音會在路邊稍微等一會兒。
原本,倪音是打算等應尋離開後,她稍微等一會兒,再打車離開。
但沒想到,校門口竟意外停有周程遠的車子,倪音微怔,盯着車牌號反複确認了幾遍。
周程遠竟然還會來接她?!
是不是意味着他仍關心在意她,并且已經不生氣,也接受了事實?
倪音顧不得應尋在說什麽,她打斷,快速告別,慌慌忙忙地跑了過去。
望着漸遠的背影,應尋無語地“啧”了聲。
剛還磨磨蹭蹭不願意回家,這就又改變心思,火急火燎了?
快到車前,倪音放慢腳步,她平複呼吸,諸多思緒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她握住門柄,用力攥了兩秒,冰冷的觸感緊貼着皮膚,她格外冷靜。
車內,周程遠正在回複消息,他神情如往常那般。
倪音喊了聲“周叔叔”,周程遠側頭看她一眼,倪音坐上車,乖巧地系着安全帶。
這一整日,倪音仿佛浸在深海冰川之下,她很難過,也很平靜,她想了很多很多,她知道周程遠憐惜她,也一定會對她心軟,所以她要好好利用這份心軟,來日方長,她不相信周程遠真的刀槍不入,沒有一絲心動。
倪音垂着頭,斟酌着措辭,她表情溫順,語氣誠懇:“周叔叔,昨晚,是我情緒失控,我反思了很久,你說得對,是我想岔了,把對你的依賴信任誤解成其他的感情。”
周程遠“嗯”了聲,示意她繼續講。
車輛疾馳而過,路邊光影也快速從倪音身上掠過,她抿了下唇,繼續虛僞地認錯:“我聽你的話,不會再有亂七八糟的念頭,我們是獨一無二的家人,我——”
這時,周程遠手機鈴聲響,剛好是紅燈間隙,他看了眼來電顯示,單手接聽。
倪音默默咽下那番還不是很成熟的話術,準備趁着這一小段時間,在心中反複演練幾遍,争取博得周程遠最大限度的松懈。
“剛接到。”
“嗯,先帶她回家收拾東西,晚點就過去。”
“很快。”
……
雖然聽不到手機那端的聲音,但周程遠這寥寥幾語的指向過于明顯,倪音驚覺不對勁,她繼續扮演出溫順的模樣,按捺着急切的心跳,好似好奇一般,一臉無辜地問:“收拾什麽?我嗎?我們是要去哪兒嗎?”
周程遠睨她一眼,沒有立即回答,他繼續講電話。
幾十秒後,電話被挂斷,周程遠神色平靜,語氣也很平靜地告知倪音:“最近家裏不方便,我送你去外面住一段時間,我和她商量好了。”
不是有商有量地征求她的同意,是沒有任何餘地地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