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甘草梅、新婦不跪

第23章 甘草梅、新婦不跪

一進正屋, 虞凝霜便微眯雙眸,定睛細瞧,力求馬上掌握屋中情形。

那位半倚于床榻、穿暗紅衣衫的大娘子, 自然就是她的婆母楚雁君。

床榻下,另侍着一位高瘦的嬷嬷,也是昨晚見過的,似是姓宋;再下,又有一位嘴角帶痣的年輕娘子領着三位粗衣的婆子。

因在內室,此處沒有男子。

唯一的例外,就是楚雁君身邊的郎中。

那郎中年歲五旬上下, 正捋着胡子在給楚雁君把脈。

虞凝霜心中有了數, 旁人一概不管, 只行至榻前, 捉裙便要跪拜。

沒想到楚雁君忽然開口。

“哎——快攔着!新婦不跪,新婦不跪!(1)”

她說這話時, 宋嬷嬷正忙着拽開沒眼力見兒的郎中, 其他仆婦也沒反應過來。

便只有嚴铄,一雙骨節如青青玉竹的手, 忽地挈住了虞凝霜的左肋, 将她扶住。

兩人所穿, 都是特意為了今日見禮備好的銀紅色衣衫,本就相配。如今這麽一扶,衣料摩挲, 身肢牽纏, 便如同一雙連理之木。

嚴铄舉動, 看得楚雁君都微驚,轉而又會心一笑。

“還是清和疼自己娘子。”

她笑得又咳起來, 可就算咳,也是帶着笑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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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行了,快放開你娘子,讓為娘的看一看。”

嚴铄這才如夢初醒般松開,軟玉滑潤,便徑自從他手中溜走。

他為自己舉止感到失措,下意識想窺一窺虞凝霜的表情,正見她睫羽忽閃,明顯的神思混亂,甚至用欲語還休的表情看着他。

嚴铄忽然有些安心。

然而,虞凝霜此時所感所想,和嚴铄所感所想其實有着天壤之別。

她心頭大亂,是因為鬧不明白這句“新婦不跪”是什麽意思。

便想着,莫不是楚大娘子不認她這個兒媳?

或是要給她個下馬威?

那這以後難度可就大了,是不是得找嚴铄商量商量漲薪?

幸運的是,事實與虞凝霜想的正好相反。

還有些發愣的她被楚大娘子喚到身邊,對方語氣十分溫柔。

“好孩子,新婦不跪,這是章程。”

滿屋仆婦聽了,心中都各自分明。

這怎麽就是章程了?

新婦不跪,那是前朝女皇定的章程,是那些生活在那個最恣意自由的盛放朝代的女郎們,有幸才享受的特權。

都過去一百多年了,本朝極少有人家再循這個舊制。

就算有,那也是因新婦乃高門下嫁,婆家才這般嬌哄着。

可自家這一位……不是只是胥吏之女嗎?

衆人恍然,這是大娘子找個由頭心疼新婦啊!

可見真的很重視這個兒媳。

她們便都忍不住仔細打量虞凝霜。雖說昨夜也看過,可此時離得近了,方看清真容。

待看清了,又想,難怪大娘子看重。

單憑容貌一點,這位虞娘子就實在招人喜歡。

她的眼睛長得尤其好,眼裂長而彎,自是圓潤讨喜的拱形,于是天然盛裝着一段風流、兩點笑意。

而若是真笑起來,就如東出之弦月,蘊着漫天星芒;又如新綠的柳芽兒,撫在粼粼春江水。

也不怪仆婦們少見多怪,畢竟就連曾見識過許多官家親眷的楚雁君,都一時被那眼睛晃得失了神。

且虞凝霜和那些珠圍翠繞的美人又有不同。

豐姿耀耀,青春昭昭,華美的衣飾于她而言是錦上添花,但難奪其本身光彩。

楚雁君自恃了解兒子。因此當嚴铄提起這門親事的時候,她欣喜中卻是存了三分不信。

因她實在不覺得嚴铄是會“一見鐘情”的人,也曾暗暗懷疑他是不是為了給自己沖喜,走岔了路,買通哪個貧家,逼得人家小娘子來沖喜。

今日見到虞凝霜,她倒是終于能将那三分不信摒棄了。

雖然去買過飲子的陳小豆和李嬷嬷,都曾向她說起這小娘子的美貌,可楚雁君現在方知:那兩人貧瘠的言語筆觸,竟未能繪出這豔色十一。

她越看越愛,伸出幹瘦的手拉住虞凝霜,只道:“婚儀倉促,讓你受委屈了。”

虞凝霜已經看出楚雁君并不排斥她,便漾起笑臉。

“母親和夫君事事考慮周全,兒媳哪裏又半分委屈?您切勿為此事煩憂呀。”

楚雁君聽她這樣說,愧疚中混雜感激,難免對她更加憐惜。

嚴家人在外走動不多,且在嚴铄故意的消息封鎖下,楚雁君尚不知虞全勝之事。

且她如今疑窦盡消,只當虞凝霜是嚴铄真心看中娶回的娘子。

又因己命懸危,這婚事确實也算沖喜。

而為自家長輩沖喜,說得好聽,實則對新婦總是有輕慢和強迫之意。

沖喜若是失敗了,進門就守孝受苦,還落得一個“克親不祥”的惡名;

就算成功了,也意味着要日夜在病榻前湯藥侍奉。

尋常人家自然不願女兒受這個氣,若是有那烈性的,敢去問一句都會被當做折辱。親是結不成的,反而轉瞬就能成仇。

因此,楚雁君擔心虞凝霜多少會将“沖喜”視作一個疙瘩,便先将嚴铄叫到跟前,立起眉目教導他務必關愛妻子,尊重岳家。又問起陪虞凝霜回門的禮品可準備到位,這九日婚假什麽安排,可要帶虞凝霜出去游玩……凡此種種。

嚴铄長揖受教,又将那些問題一一回了,楚雁君才稍稍安心,轉而和虞凝霜細細囑咐。

“你與清和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不用常往我這來,免得再過了病氣給你。但他要是讓你受了什麽委屈,只管來和為娘的說。”

因體虛而氣息不穩,楚雁君一席話說得斷斷續續,但是其中情意真切,虞凝霜聽了也甚是動容。

虞凝霜是被母親好好愛着長大的孩子。

這讓她積蓄了足夠的能量和勇氣,能夠對年長的女性保有天然的善意,并将曾經傾注于己身的所有正面情感,在不知不覺間反哺出來。

如今,眼見這位和藹的大娘子久病纏身,形容枯頹,她心中也甚是不忍。

她好像只比自己阿娘大幾歲呢,四十多歲,本還在壯年……凹陷的臉頰、幹黃的皮膚、花白的頭發,若是将這些病痛的摧殘一一複原,依稀可窺見她應有的好容貌。

虞凝霜忙彎腰趨身,溫聲細語地安慰。先說好話“夫君待我極好”,再懇請“日日來陪母親說話”,最後佯裝着委屈說“還想常做些飲子給母親喝呢!”

聽虞凝霜主動說起兩人因飲子“結識”的轶事,楚雁君臉上笑意也深了幾分。她每每想起這事,就覺得有緣、有趣,止不住和她聊起來。

婆媳不過初見,然而一個問一個答,一個逗一個笑,竟已然很親密,如同天定。

衆仆婦也趕忙不要錢似的在一旁陪好話,這個說大娘子慈愛,那個說新婦孝順。

一時之間,這總是寂靜晦暗的正房內,倒是滿盈難得的歡樂。

既然說到了飲子,虞凝霜正好順勢送上給楚雁君的禮物。

她作為一個嫁妝都是嚴家出的窮人,在這見面禮上充大尾巴狼大可不必。

因此送的禮并不值錢,而是自己親手做的一罐話梅。

楚雁君打開那小白瓷罐一看,就見那一顆顆話梅大小均勻,通體都是醇濃的绛紫色,表面蒙着極細膩的白霜,就像是在濃墨重彩的錦衣外,罩了一層輕薄的羅紗衣。

光從這賣相就可見炮制得十分用心。

事實也确實如此。

這些話梅,雖然比不上人家“十蒸九曬,數月一梅”的精制功夫,可也是虞凝霜竭盡所能認真做的,比往常給家中做要細致不少。

她之前也給楚雁君做過話梅飲子,當時的話梅是青梅做的。這回卻是用黃梅,滋味又有不同。

她去了好幾家果子店分別購入黃梅,挑出整體品質最好的一家猶嫌不足,又一個一個親手挑出個體最優的梅子,保證每一個都是皮薄肉厚。

然後細致搓洗,耐心浸泡,小心翼翼地在太陽底下翻曬……甚至挨個去了核,只餘梅肉。

這批話梅是虞凝霜做的最成功的一批,味道和賣相都無懈可擊。

是以,此時虞凝霜難免露出幾分驕傲來。

“這是甘草話梅。聽聞您時常咳嗽,或許食之可緩解一二,也可以——”

“請稍等。”

一直在榻側的那位郎中忽然開口,打斷了虞凝霜。

他睨一眼那梅香四溢的小瓷罐,便将問題朝虞凝霜抛來。

“敢問娘子這話梅裏都放了什麽?”

直白的問題讓虞凝霜一愣,然而很快便收拾情緒,利落回答。

“知道母親在用藥,怕解了藥性,所以不敢随意添加。只用鹽殺水之後,再加糖和甘草腌制的。”

否則,為了美味,也為了個中功效更好,制話梅再加些蘇仁、茴香、陳皮一類的藥材是常事。

郎中聞言未置可否,只将話梅從楚雁君那讨來,拿出一顆嗅了嗅。

光看那尖角的山羊胡子如何猥獕的聳動,便知有幾多鼻息噴到那一顆漂亮的話梅上。

自進屋來,虞凝霜第一次收了笑臉,微蹙起眉。

誰料那郎中将眉皺得比她還彎,如同兩條被剛翻出土的蚯蚓扭動到他臉上。

“娘子這甘草……似是不佳,不知是在哪裏買的?孝心固然可嘉,但這草藥啊,哪是說用就用的?可不能有半點差池啊!豈不知劣藥如毒耶?”

話音落,剛還一片熱鬧熙熙的屋子,霎時安靜下來。

不止是楚雁君,連着滿屋仆婦都面露尴尬。唯那郎中,撚起胡子,挺起胸膛,似是對自己的說教十分滿意。

虞凝霜一曬,只覺得氣血翻湧。

他連自身姓甚名誰都沒報,上來就以問題打斷她的話,已是無禮。

但因看出其醫者身份,虞凝霜也就忍了。

可他蹬鼻子上臉,正經的親長尚未說什麽,他卻以一副高高在上的語氣對她送的禮物指手畫腳,這虞凝霜就不能忍了。

尤其,她送的還是吃食,卻被他類比做毒物。若是有意,便是陰狠;若是無意,也是愚蠢。

人,她暫留。但事,必須當場解決。

于是,在任何人做出反應之前,虞凝霜已然呼喊出聲。

“當真?!”

她聲如驚鳥,抿緊的唇瓣看起來羞愧難當。

“郎中真是心明眼亮,竟一下就看出藥材好壞。我也确實不太懂,您再幫我看看——”

嚴铄一直側目看着虞凝霜,便眼瞧着她将黠慧又冰冷的笑意,和最後一句話一起送出。

“——您再幫我看看,這甘草是不是真的不好?”

“品質确實不佳。”

郎中無疑有他地秒答,又堅持不懈地加上自己的見解和洋洋自得。

“娘子定是被喪德的販子騙了。以後若是要買藥材,可找老夫來掌掌眼。或者直接用府中的藥材即可,那都是老夫精心挑過的。”

“啊。”

虞凝霜一歪頭,金簾梳的珍珠墜腳兒珊珊作響,在衆人眼中舞出優美無辜的弧度。

她将迷茫的眼神在楚雁君、李嬷嬷身上轉了一圈兒,最後釘回郎中。

“可我用的,正是之前母親給我的甘草呀。”

郎中差點兒把手裏的話梅捏碎了。

“什、什麽?”

他瞪圓的眼睛,大燈一樣朝虞凝霜晃來,虞凝霜卻已不看他了,只管與楚雁君說話。

“就是您上月,從我那兒買了甘草話梅飲子之後送的,當時不就說做成話梅再回贈于您?兒媳隔天就買了梅子。

确有其事,楚雁君也記得,尤其是當時還是李嬷嬷親自送去的。

現在倒好,李嬷嬷成了郎中嘴裏“喪德的販子”了。

李嬷嬷內心早暗暗屬意虞凝霜,當場甩着帕子開腔。

“呦,黃郎中,那甘草還是老婆子我送去的,我也是從府裏拿的。那些藥材可都是照您的意思采買的,您不也都樣樣檢查過?怎麽現在又不好了?”

郎中只覺得指尖這顆小話梅,此時此刻變成了戰場上的毒藥煙球,連忙找補。

“這、這樣啊。梅子香氣重,遮了藥味,許是老夫聞錯了。”

他輕咳兩聲,“說到底,梅子本就寒涼,現在又沾了藥性,大娘子還是少食為妙。”

虞凝霜為他的死鴨子嘴硬感到無語。

确實,梅子性偏寒,可經過漫長的腌漬過程,已然溫和起來。

至于甘草,更不用說了,最是性平和。它解百草之毒,為衆藥之王,調和應用極廣,十副常見藥方裏,怕是四五副都有甘草。

偏要被這郎中小題大做至此。

他既然要小題大做,虞凝霜自然奉陪。

她窘促地捏着衣角,上面針腳平整的海棠花繡便如糟了驟雨吹打。

“兒媳出身微寒,沒見過什麽世面,只看家母和巷裏的嬸子們,喝了藥都是用話梅壓苦。連兒媳也是這麽長起來的,小時候最盼的就是乖乖喝藥之後那一顆話梅,便覺得吃一兩顆也沒什麽。”

她越說聲音越低,就連整個人也低到了地上,攀在榻沿,唯那一雙彌漫霧氣的眼睛挑着往上看,紮到楚雁君心裏。

“現在想來是兒媳無知了,險些害了您。”

“哎呀,地上涼,快、咳咳……快起來!”

楚雁君見自己好不容易攔住的跪,現在功虧一篑,忙心疼得讓左右扶起虞凝霜。

四方衆人便都呼拉拉撲上來,好一片裙袂缭亂。東扯西拽中,李嬷嬷一枚銀耳鈎還掉到了地上。

那閃着銀光的叮鈴脆響驚醒了郎中。

他看着眼前遺簪堕珥的混亂,後知後覺出自己的失言來。

他想找補一下,可仆婦們只疊聲“娘子,沒事罷?”顧着虞凝霜,沒人聽他說話。

郎中讪讪,想自己仍像傻子似的舉着一顆話梅,便欲将其放回罐子還回去。

可一直暗中觀察他的虞凝霜怎會答應?

她是萬萬不願他将這被污染了的話梅放回去的,往前兩步,眼疾手快将瓷罐奪了回來。

“郎中淵博,多謝提點。”她朝郎中很鄭重地點點頭,又規勸楚雁君。

“母親,咱們聽郎中的話,先不吃了,啊,不吃了。”

雖然覺得婆母吃不到話梅有些可惜……但郎中那番話一經說出,從虞凝霜的立場,就必須堅定地表示不能讓楚雁君吃話梅了。

楚雁君也急了,“這有什麽?我也時常用些果脯、涼果。好孩子,你一片心意,咳咳……快拿來給為娘的嘗嘗。”

虞凝霜搖頭,只将那罐子攥得更緊。

但她沒有一昧回絕楚雁君,而是将話題一轉。

“這話梅便給夫君吃了罷。母親愛子,若是夫君吃了,您也得欣慰。”

說着,她招呼嚴铄,撚起一顆話梅抵到他唇邊。

如此親密缱绻的舉動,她卻做得自然而然,好似本該如此。

嚴铄一瞬僵直,虞凝霜笑意清淺的眼凝在他身上,如同每一個深愛夫君的新婚妻子。唯那眉梢微微一挑,似是仍在向他傳達“做戲做全套”的中心思想。

他知這是為了安撫母親,也知虞凝霜行事不拘小節,可……

無論他怎麽想,結果就是那冷淡的唇被纖長的指撬開了,酸甜的梅肉躺在了舌尖。

“夫君巡街辛苦,含顆話梅也能頂住暑氣侵襲。”

虞凝霜幹脆将那罐子塞給嚴铄,“好不好吃?”

這下,滿屋人或欣慰、或好奇、或揶揄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嚴铄身上,他只能答“好吃”。

的确好吃。

話梅味道濃烈,與平常食物迥然,所以剛入口是讓人止不住想皺眉閉眼的酸。然而少傾,絲絲入扣的甜便無止境地滲出來。這樣一枚小小的果子,居然會隐藏着如此悠長的味道和能量。

楚雁君見虞凝霜似未因郎中而不滿,尤其親眼見兒子兒媳恩愛,面色終于和緩下來。

虞凝霜趁熱打鐵道:“母親也別心急。話梅功效是越久越佳的。且先放一放,等您以後好些了,再用不遲。”

“以後好些了”,短短幾個字,忽地讓楚雁君神魂一震。

自己行将就木之際,還能看到兒子娶回這般通情達理、和容悅色的娘子……楚雁君了結一樁心病,本想自是再無遺憾,随時可赴碧落黃泉。

原來,她是還有“以後”,還能“好些”的嗎?

恍惚中,楚雁君聽着新進門的兒媳絮絮的問候和家常拉扯,只覺得那聲音比那只她總在等待的窗外黃莺都雀躍動聽。

虞凝霜仍在說那些話梅,正問嚴铄“夫君喜歡吃排骨嗎?要不晝食做一道話梅小排來?”

這問題引起一聲驚呼,循聲看去,原來是那一位嘴角有痣的年輕娘子。

她見虞凝霜看來,大大方方上前福了一禮。

“請娘子安。我是府中廚娘,本家姓蔡。昨天忙在後廚未得見娘子,現下看來真是損失。娘子這樣神妃仙女的人物,多看一眼都是賺。求娘子再讓我賺幾眼。”

她語氣俏皮,想來本就是愛逗趣的主,引得衆人都笑。

原來是做了那盒好點心的廚娘,虞凝霜想。

見她三十後半的年歲,舉止飒爽,說話又好聽,虞凝霜便生了結交之心,也将對方好一番誇贊。

兩人寒暄一結束,蔡廚娘就迫不及待問出了一直想問的問題。

“您方才說用話梅整治排骨……話梅真能入菜嗎?”

虞凝霜莞爾,耐心解釋。

“梅子和肉一起烹饪,不僅解肉的油膩,還能增香,成品酸甜可口。或者直接用話梅汁子浸些爽口的小菜也行,話梅藕片啊,話梅蘿蔔什麽的。”

一個說得娓娓不倦,一個聽得津津有味。

蔡廚娘滿臉得遇知音的欣喜,懇請道:“不知娘子竟也通曉庖廚之事。往後若到後廚,還請娘子指點一二。”

掌握住廚房,本就在虞凝霜的計劃之中,自然同意。

趁着蔡廚娘自報家門,楚雁君便找準時機,正式把這屋裏人介紹給了虞凝霜。

嚴家人口其實很精簡,加上母子三人,常駐的總共就十來人。

那郎中姓黃,從前是理合堂的坐堂郎中。

目前則是住在府上的客卿,負責整日看顧楚雁君病情。

而蔡廚娘說得有些自謙。其實她的身份與其他人截然不同,并不算府中的仆從,而是城中一位小有名氣的廚娘。因擅做南菜,合楚雁君的口味,便被厚禮聘請來。所以她說話做事才更自在些。

蔡廚娘既不住在府中,也不是每日都來。

她身邊,是府中三位粗使的仆婦。

另有負責守門、做力氣活兒的兩個力士,以及嚴铄的厮兒陳小豆,此時未在此處。

若說仆從們中地位最高的,當然是楚雁君的身邊人——李嬷嬷和宋嬷嬷。其中李嬷嬷資歷更深,一言一行都是楚雁君的代表。

“霜娘,李嬷嬷跟我多年,最是穩妥,清和都是她抱着長大的。以後便由她佐你掌管中饋。”

李嬷嬷應聲行禮。

“先謝過嬷嬷。”聲與形皆涓涓,虞凝霜回了半禮。

“娘子折煞老奴!”

李嬷嬷忙側身躲禮,心中卻對她更高看幾分。

楚雁君也欣慰點點頭。

“霜娘,你也見到了,嚴家不過二進小院,五七仆從,在這簪纓遍地的京城裏,能算什麽呀?但家再小,也有竭力優容媳婦的器量和銀錢。你是正經的當家娘子,這家裏沒人能給你氣受。”

一向溫和不争的楚雁君,難得語氣強硬,視線更是若有似無往黃郎中那瞟了一眼。

“你有什麽想吃的、想穿的,千萬不要委屈自己。對了……”

楚雁君又想起一茬。

“府裏除了力士,就是婆子,咳咳……半點歡快聲兒也沒有。我本想着給你尋兩個年輕女使,也好與你說話解悶。可一想,還是得你自己去挑合眼緣的,咳咳……”

晨起見了這堆人,說了這些話,楚雁君已經很勞累,接下來就是她提綱挈領地開個頭,由默契的李嬷嬷補充給虞凝霜聽。

大意就是讓虞凝霜去給自己尋兩個女使來。自賣自身的也好,牙行落契的也好,看中了便買回。

對于打工人虞凝霜來說,這就相當于暗中掌權的集團董事,親自答應給她配兩個助手幫襯,本該高興。只是雇傭和購買完全不同的含義,讓她笑不出來。

楚雁君就是平平常常地在說“買”。

虞凝霜壓下心頭感嘆,乖巧地謝過楚雁君。剛謝完,她忽有些回過味兒來。

她這位玲珑心的婆母,也許是在用這府中人員構成暗示她——嚴铄未近過女子身,讓她安心。

似乎只有女子才知道女子會在乎此事。

想那嚴铄也能面不改色說“夫妻之實”,也能耐着性子陪虞凝霜計算報酬,他将自身和府中事情都交代清楚,可他從未提及身邊是否有燕圍莺駐,又是否曾鸾颠鳳倒。

想來,是覺得這種事情并不重要。

而對虞凝霜來講,不過一場交易,她更沒什麽安心不安心的,但還是不自覺将嚴铄上上下下打量。

細長有勢的眉眼,鴉雲一樣斜傾的長睫,肩寬而腰窄,總是挺拔如松柏。

嚴铄這個人,作為終生伴侶,顯然不符合虞凝霜的标準。

但……他若是幹淨的,那單獨作為某種特定伴侶,應該是很帶勁兒的。

似有某種灼熱而邪性的火光,混雜在那完美溫婉賢妻的目光中。

嚴铄心頭微震,下意識側身別開臉,連話題也直接轉換了,只朝日常照顧弟弟的宋嬷嬷發問。

“福壽郎在哪裏?怎麽不來見過新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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