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安衹宸回來參加了最後一場昌文組織的期末考試。
像是有心電感應一般,在祁澄從題海中擡頭的那一刻,他看見了推門而入的安衹宸。
沒有多餘廢話,安衹宸徑直走向祁澄旁邊的座位。
“這不是你的座位,”後桌善意提醒,“特長生的座位都放在後面了,這桌子是祁澄自己存東西的。”
安衹宸從書洞裏掏出一本書遞給後桌,赫然寫着“安衹宸”三個大字。
後桌:“……”
“這是我家橙子為我護住的座位,謝謝橙子。”
祁澄面頰微紅裝作漫不經心道:“是碰巧我也要放東西,順手搬來的。”
“是嗎?”
也許是吧。以往的寒暑假,祁盛名都會帶着祁澄會到佛莊,住在奶奶家。鄧美蘭是女強人,放不下工作,只會隔三差五打電話查查崗。那是祁澄很喜歡的日子:沒有母親的耳提面命,每一口呼吸都是自由的,他和謝銘遍地撒歡,跑到山坡去爬那棵兩人環抱都圍不起來的大槐樹,只為了看看樹上的鳥窩跟電視上是不是一樣的,兩只喜鵲圍着他們“喳喳喳”叫喚,迫使他們爬到半截不得已又下去。陽光照得臉上通紅,他被草地裏的狗尾巴草撓的癢癢,鬧着要走,謝銘問他:“真的走嗎?”他卻又不願意了。
從小的口是心非。
安衹宸的話就像是午日陽光下的草地。陽光曬得他的臉通紅,狗尾巴草撓着他的手心、腳心、乃至心口。他想走,卻又想一直留在這裏。
“就按你想的吧。”他什麽也沒明說。
期末考試結束後,喬小丹哇啦哇啦地拉着祁澄要對答案,他明顯感覺到自己的進步,明明以前還只會讀個題目寫個解,現在,他已經會做大多數了。
“最後一個題目……十七分之六!太好了!我做對了!”喬小丹激動地跳起來,緊緊地箍住祁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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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啦,今後在人前你也可以被尊稱一句‘丹哥’了。”祁澄打趣道。
“呃……倒也不必,有些別扭。不過真的好高興啊,都是你的功勞啊澄哥。”
“也是你的功勞……”還沒說完,胳膊被安衹宸拉住,打斷這一切。
“怎麽……”
安衹宸把祁澄拉遠些,轉頭對喬小丹說:“先把橙子給我,你都占了一學期了,最後這幾天就給我吧。”
他拉着祁澄出門,還不忘拿上祁澄搭在椅子上的羽絨服。
“大哥,屋裏什麽不能談,怎麽非要在外面?”祁澄疑惑不解,順便讓安衹宸撐着衣服穿上羽絨服。
“噓——”安衹宸在嘴邊豎起一根手指,“5、4、3、2、1!”
啪嗒!燈滅了。
教室裏傳出學生們興奮的嚎叫與狂歡聲,有人趁着混亂掏出手機,當成音響放着節奏憤怒的歌,也有人掏出自己深夜學習用的手電筒,一開一關,一開一關,給音樂打着節奏。漆黑一片,人在找人,人不知道找誰。他們如群魔在黑暗中興風作浪,揮舞自己的雙臂,打着周圍人看不到的手勢,祁澄看着窗戶裏晦暗不明的燈光,如透過牆壁看見湧動的人群。
“停電了?你幹的?”祁澄問。
“我哪有那個本事。”安衹宸掏出手機通知界面,遞給祁澄。
“接變電所通知:今天晚上昌文中學高中部及初中部20點停電半小時,20點30分來電。望周知。”
好吧。祁澄心說。
“走吧,有半小時呢,哥帶你玩去。”
安衹宸掏出一根蠟燭,點燃。
火苗支撐起黑暗裏唯一的善意,祁澄對上安衹宸的眼,這火光令他産生錯覺,似乎對方的目光灼灼,熱烈地要将他吞沒。
祁澄搖搖頭讓自己清醒。
“哎?不去麽?”
“不是,火有點刺眼。”祁澄使勁兒眨着眼睛,讓淚水填充幹涸。
安衹宸很不給面子的笑起來,雙肩顫抖着。祁澄見他發絲輕顫,似乎每一簇頭發都帶了笑。
“笑什麽,去哪?”祁澄幹巴巴地問。他很不适應,以往如果有人笑他那他一定是一會怼回去的,但見到安衹宸,竟然覺得他這樣笑着也挺好。
“我覺得,距離産生美。”祁澄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安衹宸走在前面帶路,燭光成了這條路上唯一的支點,祁澄跟近,怕自己失衡。
他不喜歡在封閉的黑暗空間裏。
好在,并沒有很遠的距離,這層樓盡頭有一個琴房,安衹宸的吉他赫然在其中。
他撿了塊橘子皮,滴進去一些蠟淚,把蠟燭固定在上面。
“安衹宸首場音樂會現在開始,這位粉絲朋友,你有什麽想要聽的嗎?”安衹宸拎起吉他,掃了一下弦,興奮地問祁澄。
“我不是粉絲。”
“好的,感謝這位粉絲朋友點的《信天游》,演出馬上開始。”
少年低沉的嗓音響起,卻透出輕盈歡快,祁澄還沒來得及鼓掌,歌聲竟先停下了。
“好的,《信天游》的演奏到這裏就結束了,下面請欣賞我自編自導自演的一首歌《約定》。”
祁澄:“……”是彈到一半忘記譜子了麽。
自是三九天裏冽冽陽
凜凜冽冽刺破風霜
天幕低垂
雙目瑩澈
銀白蒼莽
……
演唱者明明就在眼前,歌聲卻如從山谷傳來,空靈透徹,如涓流交彙,漸漸變得清晰。
是他和他的約定。
是那日沄沄翠濤中的滿天煙花。
一曲唱畢,安衹宸跳到祁澄面前:“澄子你是不是都忘了這回事了,你欠了兩年的了。”
敢情是編了首歌來讨債的麽?
“忘不了,等放了假有空就去。”祁澄沒好氣地回他。
“哪有空啊,都要中考了。”
“那就中考完,我補上三棵樹。”
“不信你。”
“愛信不信。”
他們從琴房出來,蒼青色的冷月懸挂半空,夜空如織起的藍霧。祁澄倚在走廊欄杆上,等待着教學樓的燈光圍剿黑暗。
燈亮了。
那一燭小小的火苗毫不起眼地閃耀在光亮中。祁澄把它吹滅。
光明可以遮掩星星之火,但在燈光褪去,燭火也撐起過一場盛宴。
安衹宸在期末考試完後又回到家裏去複習了。他走之後,祁澄的生活也步入了正軌,有條不紊、争分奪秒。
祁澄戒了手機,防止自己控制不住。每一天都在題海戰術裏焦頭爛額。
但最近班上的同學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怎麽了?”祁澄實在是忍不住好奇了,問喬小丹。縱是再不關注班裏的人,但那些眼神是躲不掉的。祁澄被看得很不自在,甚至是厭煩。
“呃……”喬小丹欲言又止。
“說,別耽誤咱倆時間。”祁澄催促他。
喬小丹拿出手機,是昌文貼吧的一個帖子,标題很有噱頭,一擊致命,讓祁澄頭暈目眩。
“震驚!大學霸母親抛夫棄子當小三!”
“學霸”自然就是祁澄。
“不知哪個傻逼玩意在這個時候發這玩意,什麽狗逼東西,這些能信嘛!”
祁澄不知該怎麽回複,他此時如霧中行船,謹慎又小心地駕駛着巨輪,生怕一不小心撞上暗礁,猝不及防。
他沉默不語着,安安靜靜地聽喬小丹罵着那個操蛋的始作俑者。
末了,待喬小丹罵累了喝水的功夫,他才悠悠吐出一句:“算是真的。”
“噗——”前方來了個天女散花。
“不能算全對吧,百分之七十應該有了。”
祁澄來來回回翻看着這篇帖子,細致點評:“文筆不濟,不如我。什麽叫做‘希望他母親的事不被影響到他的學業’?把字句被字句也不懂了?然後,‘望其項背’這個詞不是有望趕上的意思嗎?在這他當成什麽了?看着我的背影嗎?”
雖然語句不通,但仍字字句句點在痛處。
祁澄感覺他的五髒六腑都在自燃,要燒光他,除了張着嘴給這篇錯誤百出卻又字字誅心的帖子改錯外,他不知道該用什麽方式壓住自己隐隐作痛的胸口和即将湧出口的惡意。
還有半個月,半個月就要考試了。或許有人只是為了惡心自己,做了這麽一出戲。但祁澄不得不承認,自己被影響到了。
他不怕別人說三道四,不怕別人指指點點,這篇帖子戳痛他的地方,是它清晰而明确地再次提醒祁澄,他被抛棄了。
好遺憾,他以為當那晚他接下那只玫瑰花時,所有的都已釋懷了。
原來還是口是心非、自欺欺人。
喬小丹見勢不對忙抽回手機安慰他:“沒事沒事,澄哥,這些都放一邊,什麽都沒考試重要,咱們準備考試。唉都怪我,沒事拿什麽手機,耽誤咱倆學習。”
“謝謝,”祁澄面色慘白,“我不太舒服,去趟廁所,老師來了的話幫忙請個假。”
祁澄躺在醫務室的床上,腦子不聽使喚胡亂想着,他越控制,思維越發散。
到底是誰發的,這麽不想讓自己好過?自己得罪了誰?他的腦海裏開始一個一個排查,那些曾經惡語相向過的人,太多了,太多了。祁澄拼命壓抑自己的懷疑,不能想這些,考試最重要,先想考試。
左手右手定則,靠!安培定則到底是左手還是右手啊!
恐懼吞噬他的判斷力,他已無暇顧及其他,那種被監視,被抛棄的恐懼一直在他腦海裏萦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