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為證明自己沒喝大酒, 羅家楠上桌先拍了張照片給祈銘發過去。看到桌上只擺了兩瓶白葡萄酒和幾聽啤酒,祈銘給他回了個【注意自己的胃,別胡吃海喝】過去。自打胃二度出血後, 羅家楠比之前省心了點兒,要不一喝就大, 有幾次說在單位值班,結果等他第二天早晨去休息室叫羅家楠起床,卻是一身撲鼻的酒氣。
這種時候旁邊的床上要麽躺的是唐喆學,要麽是隔壁反黑組的楊猛, 要麽這倆都在,偶爾還加個陳飛,能湊出一桌麻将來。可恨的是,這幫孫子還互相打掩護,張嘴就是“沒喝多少”。那天氣得他一人抽了一管子血, 現場驗酒精含量,再按時間倒推頭天晚上喝了多少。
做僞證?那就讓事實說話!
剛放下手機, 就聽小朱在旁邊暗搓搓地問:“祈老師,閻隊說, 嫌疑人帶回來了,問你要跟審訊麽?”
效率真高, 祈銘擡腕看了眼表。他到局裏時, 閻穆霆剛好帶隊出去提人, 滿打滿算也就一個小時的功夫。毒理複檢結果出來了, 心血、尿液、肝髒內均發現了氯/化/琥/珀/膽/堿的代謝物氯化琥珀單膽堿,耳後皮膚皺褶內疑似針孔的位置檢測到了極其微量的氯/化/琥/珀/膽/堿, 死因确定為氯/化/琥/珀/膽/堿中毒。
根據現有的證據推測, 酒店不是第一案發現場, 而是兇手殺害叢汐顏後将屍體運回酒店,送進房間僞裝成猝死的假象。氯/化/琥/珀/膽/堿中毒死亡的屍體,屍斑形成緩慢,所以在短時間內移動屍體,不會造成屍斑分階段形成的移屍證據,極易将發現屍體的現場誤判為第一案發現場。
能使用注射這種手段的一定是熟人作案,且必定有專業醫療背景。那名推過死者叢汐顏的女孩不具備相應的專業技能,她跟叢汐顏起沖突的情況調查清楚了,是因為叢汐顏私底下給技術好的攝影師塞了錢,把本該分配給她的攝影師嗆了過去。叢汐顏是将近八點的時候被推倒摔傷的,有監控和人證,領隊把她倆叫到一起訓斥了一頓,将近九點才放她們回屋。從領隊的房間出來之前,叢汐顏說要去吃飯,被當時在場的另一個姑娘聽到,以為她真去吃飯了,實際上她是叫了網約車去了一間整形醫院。
這間整形醫院裏有名兼職醫生叫房華。經調查,正是羅家楠從領隊嘴裏掃聽出來的那名“金主”。房華曾做過麻醉科的副主任,同時在整形醫院裏兼職,後以專利入股醫藥公司,從此開啓了半退休的逍遙人生。于案發當日淩晨一點的道路監控中,發現了房華駕車駛入及離酒店的畫面,判斷其有重大作案嫌疑。
至于殺人動機,根據技術複原出的叢汐顏微信聊天記錄判斷,很有可能是房華怕兜不住自己的婚外情。目前房華正在辦理投資移民,老婆孩子都在新加坡,財産該置換的也都置換到當地了,并且全挂在老婆名下。這個節骨眼上要是離婚,他就得淨身出戶,沒錢,投資移民百分百不可能了。
微信聊天記錄顯示,叢汐顏曾向房華索要三百萬,理由是為了打點評委,不給就威脅對方發兩人的床照給房華遠在新加坡的妻子。作為一個從小地方到大城市打拼的女孩,叢汐顏的思想說不上單純卻仍是有些簡單,微信聊天記錄裏完整記錄了她和某“評委”關于晉級的讨論:對方表示,只要她肯出三百萬,自己會負責打點一切,保證她能拿到含金量最高的獎項。
這“評委”妥妥就是一騙子,滕曦他們下午就把人抓到了。他根本不是組委會成員,而是一名攝影助理,就那天羅家楠他們在天涯海角石景區看見的,舉反光板中的一個。有好幾個參賽女孩都收到了他用匿名手機號發送的好友申請,但除了叢汐顏,人家都是有經濟公司做靠山的,根本不屑于搭理什麽來路不明的“評委”。
這人不是第一次犯事了,之前在其他地方的同類型比賽中曾成功行騙,騙取了事主二十萬元,屬于網上追逃人員。核對身份信息無誤,閻穆霆通知接警所在地的同僚來提人。
排除其他嫌疑人,現有的證據直指房華,然而這些都是旁證,警方手裏沒有注射時使用的針管,現場沒有他的足跡指紋和DNA,甚至沒有他進出叢汐顏房間的監控視頻。為保護客人的隐私,模特們住的行政樓層是不設監控的,這為兇手的行動提供了便利條件。
閻穆霆提他的理由是,作為麻醉領域的專家和整形醫院的醫生,房華有大把的機會搞到氯/化/琥/珀/膽/堿,且具備實施犯罪的技術手段,更有用情人的死亡掩蓋自身秘密的理由。但,最多扣押二十四小時,招了,案子就破了,不招,還得繼續尋找證據。
站在監聽室的單向鏡後,祈銘默默注視着審訊室裏的房華:非常體面的中年人,頭發梳得一絲不茍,面上刮得幹幹淨淨,皮膚保養細致,年近五十臉上卻沒有一條過深的皺紋;一身質地上乘的淺色休閑裝,軟底棕色手工樂福鞋,腕帶價值四五十萬的鑽表,皮帶扣是大而耀眼的“H”,周身透着用錢堆出來的坦然與自信;可能是前半輩子太順風順水了,即便眼下已經坐在了審訊椅上,他的神情依然有着高人一等的驕傲。
和羅家楠、林冬他們審訊的手段不同,閻穆霆既不和顏悅色也不聲色俱厲,他更像是給學生上課的教授,嚴肅,有耐心。他把案情PPT報告投影到牆上,以一種研磨他人神經的緩慢速度一頁一頁翻着,讓房華仔仔細細的“回味”犯罪過程。通過對方細微的情緒變化,他時不時插一句聽似随意實則探查對方心思的問題,兩個小時的時間不到,房華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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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歸招,但房華沒承認謀殺,他的說辭是,叢汐顏的死是醫療事故:叢汐顏定期去他那保養皮膚,案發那天是要做熱馬吉——這一點和微信聊天記錄相符;叢汐顏皮膚敏感,怕疼,說外塗的鎮痛凝膠對自己毫無作用,要求他這次一定要上麻醉;他原本是準備使用地/西/泮靜推,卻因為裝藥的盒子長得都一樣,疏忽間錯拿了氯/化/琥/珀/膽/堿,導致叢汐顏用藥後不足十分鐘突發呼吸衰竭并迅速死亡,根本來不及搶救;他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譽掩蓋過失、逃避醫療事故賠償責任,才把對方的死亡僞裝成突發心衰、死于浴室的假象。
這套說辭聽的祈銘直皺眉頭。開玩笑,一個麻醉師出身的人能弄錯地/西/泮和氯/化/琥/珀/膽/堿?那不就跟羅家楠摸黑弄混了他和高仁一樣?
呸!這比喻有點不恰當。
審訊室裏的閻穆霆是笑到扶桌。笑了一會,“閻王”忽然變臉,“嗙”的一拍桌子,厲聲道:“我也是學醫的,我是法醫,你別想用糊弄外行人的說辭來糊弄我,你們整形醫院使用的地/西/泮注射液每支的标準規格是10毫克,而氯/化/琥/珀/膽/堿每支的标準規格是100毫克,使用前需要用生理鹽水稀釋,然後,你猜怎麽着?”
停頓間他拎起一個證物袋:“這是我的人去垃圾分理站,從美容院扔的一堆垃圾裏翻出來的裝生理鹽水的瓶子,通過指紋鑒定對比,這上面有且只有你一個人的指紋,不愧是麻醉科副主任,真遵守使用規範吶,使用氯/化/琥/珀/膽/堿之前習慣性稀釋,而且,你還專往極其隐蔽的位置下針,說真的,我從來沒聽說過自耳後靜脈靜推的麻醉手法,就是幹了多少年的老護士都未必找的準那地方的血管,綜上所述,你現在跟我說你看錯了瓶子,你覺着,我特麽信麽?”
嚴絲合縫的推論與證據令房華面上的坦然逐漸被凝重所取代,如果距離夠近,可以看到他的瞳孔正處于極度緊張下的收縮狀态。慌亂中他試圖尋找托詞和借口,但顯得有些語無倫次。閻穆霆沒有用“你是麻醉師你能弄錯藥?”這種寬泛的問題來攻擊——那樣很容易被對方胡攪蠻纏——而是用具體的、只有專業人士才會注意到或者有能力實施的行為來撕破謊言,對于嫌疑人來說,已然是辯無可辯。
當房華的眼神和肢體動作都表露出心理防線坍塌的跡象,閻穆霆乘勝追擊,繼續出示兩人的聊天記錄和轉賬記錄,以及模特領隊對他們之間不正當男女關系的證詞。
一段不道德的關系,終是在貪婪與罪惡之中走向了毀滅。
面對無懈可擊的證據,房華徹底放棄了狡辯。随着時間的流逝,案件的真相漸漸露出全貌:作為一個事業有成且保養得當的中年男人,房華其實不缺女人緣,自打老婆孩子都出國之後,他身邊長時間圍繞着三四個女人;叢汐顏是去店裏做美容時和他認識的,由于叢汐顏家境一般,做項目必須申請貸款,讓他從這個年輕貌美的女孩子身上嗅到了一絲獵物的氣息;給叢汐顏的八萬塊錢參賽報名費,于他所言是偷腥所付的“嫖/資”,但叢汐顏太不安分了,索要的東西越來越多;那天突然冒出來個三百萬的“打點費”,他手裏沒那麽多現錢,就算有,也不可能給一個露水姻緣的女孩子出這麽多錢去打點所謂的“評委”,又被叢汐顏口頭威脅毀了一切,終生殺意;利用自己的專業知識,他選定了代謝迅速的氯/化/琥/珀/膽/堿作為“兇器”,用最細的針頭于耳後不易被發現的位置進行靜推,且用量控制的極為精準;同時為了應對可能的調查,事先準備好了“醫療事故”這套托詞。
快速有效的偵察取證、專業性極強的問題帶來一場精彩的審訊,祈銘聽的十分入迷,等回過神看時間才發現已經快十二點了,趕緊給羅家楠打電話,告訴對方自己會晚點回酒店,沒想到——
“啊?你甭着急了,我也沒回去呢,我現在在派出所處理問題。”
一眼沒看住怎麽又去派出所了?祈銘聽背景音裏亂糟糟似乎有不少人的樣子,腦子裏迅速閃過個念頭——不是喝多了打群架給抄進去了吧?
TBC
作者有話說:
楠哥:沒有不是你聽我——
祈老師:別說了我想靜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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